朱明打了个冷战,答:“见印绶交权,那是别处的做法。广陵郡府来往公文都是采用纸制公函,竹简已被废除。所以,印绶只是个盖章工具。依据律法,即使府君大人要人代管广陵郡府,写一个公函,盖上章就足够了,何必让人拿印绶来作法……”
廖主簿点点头,解说到:“或是府君大人有一句交待地话,歹徒怎会如此狂妄无知?即使府君大人真要移交府治,按律法,也不该移交给一个不曾在广陵纳过半天税的闲人。倒是本官,正是第一顺位移闪我。阁下排第二,元老院第一元老排第三。我看,歹徒既不知这些情由,又搜出了府君印绶,只怕……”
朱明立刻明白,催马回队,边跑边喊:“快点动手,或许……”
赵昱府,笮融惊魂未定,尚地盘算错在哪里,门外喊杀声四起,笮融突然放声大笑。从人惊讶,询问缘由,笮融答:“我明白了,袁术称帝时,曾有传言,真玉玺早让刘玄德给摔了。你想,刘玄德连玉玺都敢摔,其手下还会把府印看上眼?我拿印绶想占据广陵,一定是在这里出了错。”
手下急喊:“佛首,现在来的是广陵卫军,攻势猛烈。兄弟们挡不住了,请大人快想办法。”
笮融答:“慌什么,此地乃是广陵,赵昱信佛,城中佛徒必然不少。城卫军么,军官多数是赵昱军中故旧,可士兵还是有不少佛徒,你去,招呼部众大声颂扬佛号。另外,再密遣人马出城招呼城外佛众,入城解救我们,搞不好,鹿死谁手犹未定呢!”
佛号声一起,城卫军攻势一滞。人丛中,笮融从人再以“迫害佛徒”的名义,四处蛊惑煽动广陵士兵。广陵城卫军士气顿消。形势急转而下,朱明虽连连催促,城卫军军官也上下奔走,士兵们望向军官地目光却越来越凶恶。
兵变光头显露,身为外人的朱明感到无力,遂气急败坏奔回廖主簿身边询问计策,却见廖主簿满脸是泪,说:“我等攻打了这么久,还不见歹徒劫持府君大人出来,要挟我们,恐怕——府君大人凶多吉少。”
朱明心如死灰,无心再谈士兵的事,答:“唯死而已。”
说罢,扭头就走。
青州律法,主官阵亡,从僚亦是死罪。若从僚死战,抢回主官尸体,更是打败敌军,那么可以不剥夺从僚遗属的继承权,从僚遗留下的爵位以及功赏,其遗属可以继承享用。现在,城内发生了战事,全城均已动员,就必须依据军法,宣布赵昱死于军事冲突。即使平定了内乱,廖主簿、朱明仍须殉死,只是,可以不祸及妻子儿女。
广陵本属徐州,可以不按青州律法实行。然而,廖主簿、朱明来自青州,赵昱已死。他俩如果以不在青州不行青州军令——殉死——除非今后再也不回乡,否则,周围人鄙视的眼光,足以让他们羞死。并且,“畏死”地名声一出,军衔被剥夺不说,退役兵会社也绝不会接纳他们。
青州这几年的富足安乐,最重要的是,青州人享受的“私权”之大,足以让天下人羡慕。而青州这几年扩地万里,只要有功劳,不怕没有封地,这种强大地武力也让青州人斜眼傲视其他州郡。廖主簿、朱明就是真打算狠下心来,退休后定居广陵以逃避殉死,那就要抛弃别人求之不得的青州功民身份。
这还不够,他们即使做到这一步,其所属宗族决不愿族内出现一个胆小鬼,害了本族的名声,让本族在与别族争雄中落于下风。故此,只要他们还保持着与宗族的联系,族内一定会派人来“劝解”他们殉死。而缺少宗族地支持,他们必须隐名埋姓,孤家寡人在南方、这个宗族势力最强大的地方辛苦挣扎,最后地命运是:要么被其他宗族吞吃,要么让自己地后人奋头多年寻到出头之际。
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子孙,他们只能选择死亡。
有了死亡地觉悟,有了必死的决心,朱明脸色平静,回到队伍里,招手叫过手下士官、尉官,淡淡的将廖主簿的猜测告诉了众人。
晴天霹雳,众人一时呆了。
朱明用梦呓般的声音叙说道:“徐州本地的军官可以走了,青州人,现在谁也指望不上了,为了荣誉,让我们战死吧。”
徐州军官惊愕地张大了口,青州军官平静地站起身来,相互握握手,拍拍肩膀,拥抱一下。一名军官哑声对另一位军官说:“兄弟,我还欠你三个银币,可惜现在不能还你了,等会儿我会写与字据,让我的儿子还给你地孩子,或者你的家人。”
一股悲壮的气氛笼罩其间,徐州军官不知所措,半晌过后,方有人结结巴巴的询问青州军官缘由,不少军官无心作答,忙着留下遗书,交待后事。直到最后,一名被问得不耐烦地青州军官,才简略的回答道:“青州军律,主官阵亡,从僚战死者仍可获得阵亡待遇,苟活者,必须殉死……”
徐州军官震惊之下,连忙开解他们,一各平素与徐州官相熟的青州军官拆叠起自己的遗书,摇头道:“没用的,说什么都没用了,青州战士地荣誉我们不能玷污,家族的荣誉不能抛弃,隐姓埋名苟活于世,活着等同于死。主公说过:真正地勇士当持剑而死,决不能老死于床上。我们,无权苟活。”
部分徐州官员无奈的离开了,平素与青州官员交往密切的徐州官,部分还做着最后的努力,劝解他们,部分则肃穆的向他们诀别。
突然间,一名徐州官说:“兄弟,我不信佛,也不信神,不过若是府君大人真的死了,那么那群豺狼太不地道。昨晚,府君大人还好酒好吃招待他们,他们竟能如此残暴。兄弟要赴死,我不拦你。不过,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与勇士并肩。”
那名青州官瓮声瓮气的答:“胡闹什么,这里没你的事,我等死后,得享哀荣,子孙后代皆以我为榜样。你家人老有小,瞎掺和什么。”
徐州官员被刚才的同僚提醒,看着赵昱府内佛号声声的信徒,嘴角一撇道:“我等真要拼力作战,这群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的匪徒,哪有他们嚣张的份。兄弟,且等一会儿,待我把这里的情况跟士兵们说说,我就不信,这三千城卫军里找不出几百个不信教的士兵,我们挑选猛士狂攻,让动摇者押后,瞬间即可解决战斗,如何?”
赵昱府北侧,喊杀声越来越响,朱明抬起头来,脸色阴沉的向北门眺望:“见鬼,谁打开了交门,城外的佛徒已经来接应了,兄弟们写好的遗书交给廖主簿,准备战斗。”
喊杀声越来越近,赵昱府内佛号已停止,剩余的徐州军官彼此用眼睛打了个商量,齐齐迈前一步,行军礼呐喊道:“将军,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与勇士并列。”
第六十一节
喊杀声越来越近,朱明拔剑而起,平静地说:“战斗吧——青州人,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的生命洗刷耻辱。”
青州军官排成一列,依序拔出配刀,扔下沉重的胸甲,正了正头盔,紧紧手臂上的圆盾,低声应和朱明的话:“有我无敌,有进无退。”
徐州军官面面相觑,一名徐州军官愤怒地解开胸甲,原地跳了跳,试了试身手,大声吼道:“府君大人是广陵的府君,难道只有青州人愿为之赴死吗?徐州男儿们,来吧,让我们战斗。”
一名徐州军官满脸通红,回身冲城卫军大叫:“徐州无男儿矣!是勇士的,站出来,杀敌。”
人群中,刚才回到队列中的徐州军官来回鼓动着广陵城卫军,乘此机会振臂呼喊:“广陵人,如果我们眼看着青州男儿为广陵府君赴死,自己却袖手旁观,即使千百年,我广陵的骂名也将长久流传。”
一些徐州兵顿时窃窃私语:“对呀,主将赴死,从僚殉难。他们也是我们的军官呀!他们为府君大人殉难后,我们怎么办?我们这些下属怎么继续活在世上,承受天下骂名?难道真让天下人以为我广陵无男儿了吗?”
青州军官已杀向赵昱府,寥寥无几的军官们淹没在佛徒们的汪洋大海中,正在奋力死战。一名军官伤重垂危,嘴里冒着血沫,犹自砍杀不止。一面军官身上爬着三名佛徒,一只眼睛已被挖去。鲜血流淌,目不能视,尚挥舞刀剑不止,大呼酣斗。一名军官被人砍去了一条腿、一只手,犹匍匐着,用完好的单臂挥着断剑。嘶哑地吼道:“鬼崽子们,来吧,来杀我呀,青州勇士应该死于刀下,绝不苟且偷生。”
与此同时,嗜血的佛徒们也陷入颠狂状态,他们蹦跳着、嘶喊着、攀爬到青州军官身上用牙齿咬着,趴在青州军官的脚下抱着军官们的腿,用头撞击,用一切可以打击到敌人地手段,纠缠着。死死拖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我来助你”,一名徐州军官看不下去,拔刀而起。状如疯颠的扑向佛徒:“让你们知道,广陵也有好汉!”
“我来助你”,更多的声音大喊着加入了斗团:“广陵也有好汉!”、“休欺我广陵无人”、“杀这些兔崽子、府君大人好酒好肉招待,他们却来广陵行凶,杀!”
越来越多的广陵士兵加入到战斗中,双方没有队形,没有战术,有地只是拼死搏杀的觉悟,战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惨烈。城卫军中的信徒们以及城中百姓呆滞地看着战斗场面。
终于,一名广陵百姓忍耐不住,低声道:“府君大人待我广陵百姓不薄,我岂能眼看着青州人为府君大人死战……”说罢,这名百姓上前,迟迟疑疑地挥动着刀,试探地向战场迈进。随即,被涌动的人群撞倒,无数广陵百姓冲入战阵,与佛徒们厮杀在一起。
广陵百姓加入战场后,胜利地天平迅速倾斜,佛徒们的悍勇受到青州军官的压制,本身已处于强弩之末,遭到这些已被血气充斥,个个疯狂地生力军打击,厚密的人群顿时被冲开了一条口子。
佛徒们见势不妙,连声召唤那些袖手旁观的广陵城卫军:“信友们,快来帮忙啊,他们在杀佛祖地信徒。”
那些广陵城卫军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参与的意向。笮融属下连声呼唤,一名城卫军弃下了手中的刀剑,表态道:“会君大人生死不明,我等不听上司召唤,已是罪过,一错岂能再错?我们手中地刀剑决不能砍向自己的兄弟,到此为止,我不干了。”
正在此时,已冲入赵昱府内地徐州兵发出一声悲呼:“天啊,他们果然杀了府君大人全家老小。”
另一声呼喊传来:“他们的教首逃跑了,兄弟们,追杀笮融,为府君大人报仇。”
赵昱府外垂死挣扎的佛徒们顿时又焕发了精神:“掩护教首,阿弥陀佛。”
笮融逃跑的消息传出,更多地广陵百姓加入到战斗中,战斗在片刻间结束,廖主簿此时出现了。清脆的马蹄踏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流成河,行到赵昱府门,尸体叠着尸体,马不能行,廖主簿翻身下马,忽然脚一软,闪跳到一旁,蹲下身来,从刚才落足处,小心地捡起一物:那是一只人耳,血肉淋漓。
廖主簿擦干上面的血迹,将其递给打扫战场的广陵百姓,举步在尸骸间寻找着昔日的战友。
刚才,一直袖手旁观的那群广陵士兵姗姗的走上前来,想帮忙搬移尸体,廖主簿低沉的吼道:“滚。”
不愿让那些动摇者的脏手玷污勇士的身躯,廖主簿亲自动手,一一将阵亡的青州军官拖出尸堆,找剂他们的残肢断臂,归拢整齐。府门口,最终发现了朱明的身躯。
朱明身中二十一刀尚顽强的活着,见到廖主簿如释重负地笑了,断断续续地说:“兄弟,我先走一步,能死于刀下,何其幸也,委屈你了……”
廖主簿庄严的向朱明致以军礼,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合上,平静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连带朱明尸体,十三具青州军官的尸体整齐的摆放在街道上,廖主簿盘坐于他们尸骸旁,为勇士守灵,广陵城民既惭也愧,自发的以水米祭奠英烈。廖主簿毫不理会,脸上无喜无哀,无忧无惧。
广陵有变,正在狂飙般横扫九江的刘备闻讯大惊,立刻回兵,屯兵于寿春城下。
广陵有变,正在义成收编桥蕤、梁刚、李丰的陈登大惊。赵昱身死后,徐州的南门沿开,万一孙权意图不善,徐州危矣。陈登放下手头工作紧急与刘备磋商。
广陵有变,曹操大喜,赵昱死后,徐州沿江的防卫出现漏洞,刘备沿江地补给线也将出现问题。此刻,刘备孤悬六安国,一旦孙权起了异心,就近攻击刘备,他只剩放弃寿春向义成退却一条路,若是孙权进占广陵,将彻底断绝刘备的后路。同时,又相当于向徐州腹部打了一枪,形势一片大好。曹操蠢蠢欲动,可刘备突然收缩兵力,让他举棋未定。
广陵有变,孙权窃喜不已,举兵攻击刘备吧,想想自己英武一民的兄长孙策也曾被刘备囚禁,孙权心中后怕。如果向北攻击,乘机占领广陵,在徐州打下一个楔子,那就需要跨过马鞍山、秣陵,那里驻扎着刘备手下最强悍的军团——近卫军团。绕道而行,必然贻误虎机,孙权及其文武大臣连续商量了五日,仍没有结果。
“以江东群臣的效率,或许商量一个月,还不会有结果”,刘备开解着鲁肃。历史上,曹操下荆州,鲁肃跑到江下去请诸葛亮,一个来回之后,江下群臣仍未决定是战是降。江东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每一家族都有自己地利益所在,想要在民一个均衡方案,一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
此前,鲁肃听到广陵有变的消息,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赶来劝解刘备,防备孙权、曹操,此刻,刘备正在向他耐心解释。
“我所惧者,曹操一人也。曹操性格中,爱行险,意志坚定,一旦下定决心,敢于孤注一掷。不过,曹操这个决心并不容易下,因为曹操从不敢低估我。”刘备站起身来,走到营帐口,看了看帐外地士兵,回头对帐内的众将说:“我自辽西苦寒之地创业,创业初始,手下不过千余人,一旦我立住脚跟,鲜卑强大也不敢轻易惹我,为了什么?因为我所征服的是人心。人心在我,众志成城,外敌哪敢轻诲?六安之地富饶,人口富足,比起辽西来何止好上百倍,只要我们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