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天,过得著实不易。
出了长乐山,依然不敢走大路。颖术买了骏马,专捡那偏僻小道曲折而行,绕过村庄集镇,有些时候干脆走在田间地头。
绕是他幸运,一路上虽有些提心吊胆,却成功甩开了昊王追兵一次次的围追堵截。只是风月高烧不退,颖术怕他半路病死了,日夜将他抱在怀中暖著,直到接近香泉时才有了好转的迹象。
五天奔命一样昼夜不停的赶路,就是颖术也有些吃不消,何况风月尚在高烧中?直病得小命丢了大半。原本光滑如玉的肌肤此刻苍白干燥,盈润的红唇已是毫无血色,更裂开一条条血痕。多日奔波,烟尘满面衣物脏乱,活脱脱一个灰头土脸憔悴不堪。
颖术到得香泉,却并不直接去神庙,而是直奔一座农家小院。
风月在昏沈恍惚中,似乎听到门外有人声。
“……大王子两日前便到了,只是不晓得他有没有发现。”一个男人声音低沈的说。
接著就是颖术有些疲惫的声音:“神庙布置得如何?”
“大王子已经在各处都布好了暗线,若是昊国来抢人,进了神庙就没有出去的道理!若是成国来要人,只管要挟他们就是。”
风月头昏脑胀听的不甚明白,心里却知道这里定是个接头处,努力撑开沈重的眼皮,试图弄个明白。
又听那人问道:“怎麽办?要不要等大王那边有消息了,再把人交出去?”
好一阵子,才听见颖术的声音传来:“他烧了好多天,还是先找个人给看看吧。”那人应了,便再没了声息。
风月重新闭上眼,只想睡觉,难受的恨不能睡著了再也不要醒来,可冥冥中庆泽似乎始终抓著他的手,叫人欲罢不能。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
颖术坐在风月床边,怔怔看著风月。
第一次见著这个美人,当真是倾成倾国天下无双,这几日路途劳顿生病发热的,床上躺著的,哪里还有初见时的清雅俊秀妙不可言?倒是活生生一个瘦小病痨鬼。
以色侍人的,没了色还会有人多看你两眼?颖术冷冷一笑。
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颖术起身开门,原来是请的大夫。
一庄稼汉模样的人进来道:“大夫,这就是小儿。烧了几日,也吃了些药,就是不见好。”
只听大夫说:“不必心急,我先看看。”当下走到床前,轻轻执起风月手腕。
那声音熟悉之至,风月心中敲鼓似的咚咚跳起来,睫毛颤上两颤,慢慢睁开眼。
51
大夫不是别人,正是祝睢!
眼见风月被折磨的几乎脱了形,祝睢心中痛如刀绞,却偏又要装作不认识,一本正经的做个大夫。见风月缓缓睁开眼,神色间疲惫难言,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风月眼眶一热,泪珠儿掉了下来。
“这病拖得也太久了!”祝睢瞧他掉泪,知他难过复难熬,又见他原本一双细嫩小手竟结满暗红的伤痂,料定是颖术路上折磨他了。心中恨著,急道:“伤寒入了心肺,已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了得了!我这里开个方子,你们再去庙里求颗丹来,伺候著好生静养吧风月张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颖术忽然:“他不能吃药!”
祝睢眼神一闪,皱眉道:“那就送到我那里慢慢疗养吧。万一有了什麽急症,也省得误了时辰。”
颖术道:“多谢大夫,还是留个方子吧。”
祝睢还想说什麽,却见颖术神色间杀气横现,当下惊了一身冷汗。知道无法带走他,便只好留下一张方子被庄稼汉送出门去。临出门前实在放心不下,又回头看了风月一眼。
风月又闭上眼睛,状似昏迷。
祝睢心中焦急,偏又无法可想。他生性忠诚老实,对风月一片倾心,假冒大夫装作不认识风月来探路,著实已是勉强。此刻内心急如火焚,硬是出了一头汗。
忽听庄稼汉说:“大夫请这边走。”
无奈,只得举步而去。
不一会儿,庄稼汉匆忙回来,与颖术耳语。那汉子还未说完,颖术已然猛起身冲了出去,庄稼汉惊异一声,赶紧跟去。
风月慢慢睁开眼,浑身似被舟车碾过无数遍,每一块肉都像不是自己的,可内心一片平静不再张皇失措。忍不住,竟然微微一笑。
庆泽庆泽,我总算有命等到你。
临近傍晚,西边天晚霞似血。颖术悄然回屋,屋外脚步声响起,既轻且杂。
风月双目紧闭心中一跳,莫非他要带我转移?
不料颖术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便在他床边坐下。一会儿进来一人低声道:“主君,剩下的人都齐了,您看……”
颖术语气冷淡道:“让他们先休息养伤吧。其余的,我再想想。”
“是!”来人似乎颇为犹豫,说道:“主君,咱们这些汉子,都是跟著主君的。无论如何,都能杀出一条路来保护主君……”
他没说完就止了声,而後听见门响。
风月心中光电急转怦怦直跳,莫不是庆泽已经找到我了?可是这般硬碰硬,万一颖术急起来,那我小命可真是不保了!
忽然一只手抚上面颊,只听颖术低声道:“昊王竟肯为了你如此大废周章……你……唉……”又喃喃到:“他对你……可真好……”
不一会儿似又恼起来,沈声道:“鸟雀尚能筑巢以享欢爱,为什麽我不能?为什麽偏偏我不能?”声音冰冷,却是一片破碎。那抚摸面颊的手突然重重一捏,风月立刻吃痛得睁开眼来。
颖术像是没料到他会醒来一般,神色间煞是吃惊。连忙缩手道:“醒了?”
风月面颊上火烫,像是肿了,嘴唇稍动便是一痛,就轻轻点了个头。
颖术扭过身去不看他,冷冰冰道:“那个大夫,是昊王派来的吧!”
祝睢不善伪装,风月料到是让他看出破绽了。倒也不怕,便轻轻嗯了一声。
不料颖术只是轻轻一哼,再没了声响。风月努力动了动身子,只看到他的侧脸。虽只有半边脸,那表情却一会儿一换,一时间转过七八种颜色。
突然,颖术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著风月问道:“我问你,若是你深爱之人,是你不该喜欢的,而且,他、他不是好人,又不爱你,总是利用你,做下天理不容的事情,还、还想栽赃给你……你、你说,你怎麽办?”说到最後,言语间竟不自主的流露出惶惶然的凄楚。
关於颖术的身份,风月能猜个七七八八,也看出他心心念念苦恋某人,可如今听来,难免吃惊,想他其实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如今此番相问,必是撑不下去了。
略一沈吟,风月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要怎麽做只凭你的心,我要怎麽做,也只凭我的心。”
颖术背上一僵,忍著颤抖的喉头问:“我问的,就是若凭你的心,你会怎麽做?”
风月却良久不语。颖术突然奔回床边,见风月沈眉敛目,轻咬下唇,面上一片苦楚。颖术胸膛起伏,瞪大眼睛看著他。
好半天,风月才抬起眼帘望进颖术眼中,一字字吐出:“我会杀了他!若是庆泽如此,我定会亲手杀了他!”
颖术浑身大震,退了一步後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步也挪不开。
入夜,风月自然是睡不著。万籁俱寂,只余瑟瑟风响,夹杂几声夜鸦枯鸣。风月就这麽干巴巴躺在床上,等著庆泽来救。
恍惚间,似乎回到重前。也是那麽干巴巴躺著,看著各种各样的药和仪器进出自己的身体。那时尚有母亲日夜相伴,此时此刻却是孤身一人提著心肝等著爱人。 。” 一念间,往事如流水般倾泻於眼前。
正叹息,却听见外面脚步声突然杂乱起来。火光四起,人人吵著救火,接著就闻见浓浓的烟气。风月大喜,庆泽庆泽,我等到你了!
努力想撑起身子,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
眼见那浓烟从门窗缝里越发汹涌的渗进来,房屋燃烧的劈啪声不绝於耳,里面夹杂著劈哩啪啦的打斗声,声声惨烈哀号传来,听得人心口发紧。
庆泽庆泽,你再不来,我就要葬身火海了!风月心里急得要死,拼死往床下爬去,不料身子一斜,一个倒栽葱倒下了床,直摔的耳中轰鸣天旋地转。
庆泽……张口欲喊,谁知刚开口便被烟呛得几乎咳死。原来这转瞬之间,房内已是黑烟滚滚。又听轰隆一声响,一片屋顶落下,堪堪正砸在床上!
在这当口,听见一声大吼:“月儿!”
风月咳著,更是死命向外爬去。刚动了动身子,柴门便被人一脚大力揣开,一条高大人影冲进来,接著被抱进一个熟悉到了极点的朝思暮想的怀抱。
“庆……庆泽……”眨眼间,庆泽已抱著他站在火场五尺开外。月光下,庆泽面目黝黑,脸颊深陷。风月用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他的衣襟,感觉那熟悉的温暖怀抱,一瞬间,当真有隔世之感。
“月儿月儿!”庆泽叫道,手中的纤小身体滚烫,短短几天内竟枯瘦如柴,抱上去如同怀抱一把骨头一般。昊王虎目深深,顿时湿了眼角。
风月嘴唇抖了抖,再说不出话,只是觉得再没有什麽地方能比他的怀抱更加安全。虚弱的笑一下,转头昏了过去。
“月儿!”庆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能替他晕过去。将那皮包骨头的瘦弱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脸贴著脸,刀割犹比心痛好。
“大王!”一人奔到跟前,正是白虎。“这边已经全部料理掉了!不宜久留,大王!”
庆泽手一紧,抬起头来,虎目凛然道:“撤!”
“大王!”又一骑奔来叫道:“大王,成国五千人马到了,已将香泉整个包围!”
白虎猛然起身,大声道:“大王走在中间,属下去为大王开道!”言罢,转身去集合人马。
“慢著!”庆泽叫住他:“先撤回千手堂!”
52
待风月再次醒来,已经又是傍晚。回到庆泽身边心中大定,不知不觉睡了整日。
一睁眼,就看见面前一堆人。
庆泽侧倚在床上,眼中疲惫与焦急流露无遗。见他密密的睫毛一颤後张开,立刻将他连人带被抱在怀中,沙哑道:“总算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风月一张口,喉咙干疼,一杯水已经到了眼前,桔香抹著眼泪道:“总算又见著公子了!奴婢担心死啦!”还想说什麽,却眼睛突地一亮赶紧出去了。
风月知道这些人这些天来定是辛苦之极,心中愧疚非常。风月看庆泽眼窝深陷颌下一片青青胡茬,头发也只是简单束著,哪里还像个一国之君?江湖侠客还差不多!知他这几日定是日夜无眠,心疼不已。转眼又见床前青龙面色苍白,忽想起那夜密林中追逐,他怎会没追上?心念一转,急惶惶暗哑问道:“尧哥哥,尧哥哥你,你是不是……”
“他受伤了。”知道青龙决不会告诉风月,庆泽接口道:“那夜他追颖术,被他的透骨钉打在肋上。幸亏没有毒,不然你此生可再也见不到他!”
风月眼圈一红,眼泪顿时涌出眼眶。看著青龙温和宠溺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麽好。青龙轻声道:“别哭,已经没事了。”
庆泽用脸蹭著风月头上,深深叹气道:“都是我不当心,让你吃这种苦!”
风月摇摇头说:“若不是我太冒失,就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尧哥哥也不会受伤了。”
话音刚落,房里鸦默雀静。
祝睢与白虎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此刻忽听祝睢道:“大王何必担忧?我等寻个妙法奋力突围,无论如何,也要保大王与公子无恙!”白虎也是一点头,道:“不如就按先前说的,子夜突围。”
“怎麽了?”风月仰起潮红的小脸问,被两层厚棉被和热茶逼的满头汗。
庆泽亲亲他,安慰道:“没什麽,只是被人围住暂时不能走了,你好好休养,过几天才有力气走路!”
看他说的轻松,仿佛不当一回事儿般,风月却明白此事定是大不妙了。那边桔香已垫著纱布捧了个朱陶热煲急急进来,往桌上一放,忙用手捏住耳朵:“我的公子娘娘啊!可真是烫死了!” 风月扑哧一笑,就闻见一股子香气飘了过来,肚子里立刻大声唱起歌谣。众人听见,纷纷好笑,风月不好意思偎在庆泽怀里撒娇哼哼:“好饿啊~~~~”
庆泽只道他吃了许多的苦,心里又是一疼。刚抱回来时衣衫脏乱,发著高烧面黄肌瘦,手上一道道全是伤痕,看得他心尖上疼如剜肉。
桔香擎个玉碗过来,笑道:“野菇炖小乌鸡,公子最爱吃的!”闻言风月精神大为振奋,便要爬起来端了吃,被庆泽止住,由他一口口喂著,众人颇为识趣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桔香伺候。
风月好奇的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还在香泉,这是我们昊国的暗哨千手堂,是香泉最有名的药铺。昨天颖术给你请大夫,偏巧就到了这里,白虎便安排祝睢去了。”庆泽给他擦擦汗,继续喂他吃著,一边说:“不过这麽一来,这暗哨也成了明哨了!”
风月又是一阵内疚。庆泽说:“别想那麽多!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一两个暗哨算得了什麽?”又凝视著他,轻声道:“这几日度日如年,我只恨自己不能飞去救你!”
“总之我以後再也不随便出门了!”风月又是感动又是後悔:“若你不在身边,我绝不出门!”
“那怎麽成!”庆泽笑道:“还跟以前似的,早晚闷坏你!”又摸摸他的头问:“觉著好点没?出了那麽多汗。”
风月笑著点头:“好多了。前两天都没精神的,一见著你就什麽都好啦!现在头也不疼了,就是嘴里没味道,都不知道这鸡汤是什麽味儿!庆泽,这几日可是平国出了内乱?”
“是。”庆泽内疚非常的看著他,轻声说:“吃饱了没有?”
“嗯……”
“那就再睡会儿,”亲亲他,庆泽一脸心疼:“本来就没几两肉,现在瘦的只剩骨头了。”
风月觉得精神还行,不愿再睡,非要问个明白。庆泽却低声道:“我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个人处在那麽危 3ǔωω。cōm险的地方。可是又不能扔掉这个机会。你病成这样,我真是後悔。”
风月止住他:“我都明白。你对我的心,我也知道。”说罢咯咯笑道:“虽然我对药物过敏,不过现在看来你就是我的良药啊,一见到你,这病就好了大半!”
庆泽抱住他一阵沈默,缓缓道:“这笔帐,我早晚加倍讨回来!”
风月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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