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大门,乔映霞就苦着脸道:“这姓庄的不收钱,怎么办?原来以为他是做作,没想到是真的不收!这大清还有不吃腥的猫?”
阎维藩恨恨的道:“不要钱,嫌少!”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
“那这怎么办?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啊,其他的大人都躲着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乔映霞一脸的苦涩。
从先祖贵发公在包头开小铺挣扎踢腾创下了复盛公算起,乔家已经是兴盛了一百多年了,北地流传着的那句“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那是一点都没谬误,到了自己的爷爷乔致庸手里,乔家更是发扬光大,他老人家枪林弹雨里冒着死从长毛控制的地盘里打通了丝、茶路,让乔家从此在西帮里独树一帜。左宗棠征西平张古柏之时,他又派人随军转运粮饷,几百万两眼睛不眨就借给了大军。左相爷到了祁县乔家,见面就叫:“亮老哥!”那是何等的亲切!
左季高一辈子湖南骡子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眼角朝天的人,什么时候给过人面子,可是偏偏就给自己爷爷诺大的脸面,现在乔家光铺号就十七间,分号更是好几百,五、六千的伙计。爷爷一手盖起来的乔家大院更是天下知名。爷爷看不上几个叔伯,力排众议,让自己这个隔了一代的孙子接了这家里的大权,族里早就是沸反盈天了,只是碍着爷爷的威信,敢怒不敢言而已。
自己当初刚接了印把子,那也是准备大展拳脚的,可是现在的局面就不知如何应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吧,借了钱给了朝廷,立刻大德通就会被同业挤兑,抽干了库存,退吧,得罪了朝廷,那也是祸在眼前,偏偏这个二百五粮台和自己作对,屡试不爽的雪花银子居然都摆不平他!
原先爷爷相交甚好的几位尚书、侍郎这样的各部堂官,甚至是军机上的大臣,现在都拿了自己当瘟神,横竖就是不见!如果自己过不了这一关,自己那些叔叔、伯伯还不拿这个当扳倒自己的法宝?爷爷已经是八十的人了,就是再回护自己,又能护得几年?到时候,族里那伙子狼还不把自己撕吧吃了!越想越是头上冒冷汗。
阎维藩沉默了半天,突然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笑道:“先不理他,抻他几天,咱们急,他能不急?再过几天,大军闹将起来,就是个杀粮台平愤!大不了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现在就是比耐心看谁能忍的时候
再说,那其他的几家商号、钱庄、票号就不急?曹家、王家,他们也急!只是现在顾忌咱们做大,强撑着,说不定,被朝廷这么一逼,借银子给两宫的事情也就办了~~~~~~~~咱们大德通还有一套大富贵也说不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死路上指不定还能走出活棋!”
第一卷 西行漫记 第二十七章 钱庄的命运
更新时间:2008…12…7 12:58:47 本章字数:2998
天气闷的透不过气,云低的就压在头顶,院子里的柳树垂着枝条,无精打采的叶子耷拉着卷成了筒子。已经是八月了,早已经出了伏。天还是热,坐在屋子不动汗还是淌不及。
赵驭德光着个膀子,汗水顺着脊梁往下带着油泥往下流,大蒲扇摇着也不管用。光着膀子的不止他一个,庄虎臣也是赤精大条,只穿个肥大的土布裤衩。
赵驭德抓着手巾胡乱的在脸上突撸了一把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少爷,这真的是不行啊!你不是拿鸭子上架,逼寡妇嫁人吗?~~~~~~~~~我老粗一个,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扁担躺地上不知道是个一字!那些帐册的码子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这个不行,不行!”
庄虎臣盘膝坐在炕席上,从炕桌上端起一把宜兴泥壶,对着嘴灌了几口凉茶,摇摇壶已经空了。扯着嗓子喊道:“李贵!”
包着个蓝布包头,穿个号褂子的李贵忙不迭的跑进屋里,拿袖子擦了把汗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给爷弄一桶井水,越凉越好!”
“的咧~~~”李贵拖着长音如同个店小二打着磨旋又马上跑了出去。
院子里就有井,没片刻李贵两手费力的提着一大桶水进了屋子:“大人,给您搁哪儿?”
庄虎臣从炕席上一跃而起,拿着水瓢满满舀了一瓢,咕噜噜灌了一肚子,喝的太猛,胸口湿了一片。然后又连舀了几瓢,从头到脚浇了个精湿。井水冰凉沁骨,浑身打了几个激灵,才觉得舒服了,伸伸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才看着赵驭德道:“赵叔,你也擦一把!”
赵驭德一脸的憋屈:“少爷啊!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算了,你看我哪点象当个钱庄掌柜的样子?”
庄虎臣拿起个瓢,又满满舀了一瓢,兜头给赵驭德浇了下去,赵驭德猝不及防,吓的一下子蹦了起来,装出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旋即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啊,还是这么皮!都是钦差了~~~~~”
庄虎臣看着他的蓝色土布裤衩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下身鼓囊囊的,不禁好笑,再看看自己,好象比他那里也强不哪里去,又笑不出来了。拿个粗布帕子擦了一下头发上往下流的水滴,正色道:“赵叔,这个钱庄对我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这样的事情不找你我还能找谁?指望外面的那几个猴子?~~~~~~~~”
赵驭德苦着脸道:“少爷,不是我不想啊,是真没这个本事!如果是行军打仗我还多少懂得些~~~~~~~”
庄虎臣笑盈盈道:“大掌柜我已经找好了,就是那天咱们在酒馆里遇见的贾继英~~~~~~~你老人家是东家,人家挣钱,你管收就好了。”
赵驭德佯怒道:“什么老人家,我才四十来岁,正当年呢!”说罢,双臂用力,赤裸的上身绷出一陀陀黝黑的疙瘩肉。
庄虎臣不禁好笑,这上面用力也就罢了,下面的寒铁枪也不甘示弱的挺立着,顶着大裤衩子直如个小号的帐篷。
赵驭德看他的表情古怪,顺着庄虎臣的眼睛望下去,连忙松了架子,一屁股坐下,黑脸都红了,食指点着庄虎臣道:“你这孩子,刚正经了不多时,又是这样子!”
庄虎臣绷着脸,强压住乐。果然是不老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四十五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啊!这从上到下,尤其是下面,哪里也不老啊。那零件好着呢!转念一想,也亏了他啊,一直为庄家做牛做马,十多年里外操持,如果不是他持重,自己那个前世的恶少还不知道要把家败成什么样呢。只是苦了他,到现在还是孑身一人,连个端茶倒水,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一个老光棍躺在床上贴饼子一贴十多年,是个猫儿也知道叫个春,吃口腥~~~~~
他这样真个不易啊!从来也没听说赵驭德和家里的丫鬟婆子搞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就是那些庄子里不安分的“歪鬼”狼一群狗一群的结伴出去嫖婊子,也没听说什么时候里面有过他啊!庄虎臣想着,心头一热,是该给他找个老伴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半老徐娘这样的中年熟妇?还是青春美女?该不是象那些怪大叔有萝莉控的嗜好吧?~~~~~~~怎么想到这些上面了,真是该打嘴!
赵驭德看他脸上一会红,一会白,阴晴不定,疑惑道:“少爷,想什么呢?”
庄虎臣回过神来:“噢,噢,没什么,还是想钱庄的事儿!刚才说到哪里了?~嗯~赵叔;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买卖上的事情放手让他们做,你没事儿的时候过去看看就好。”
赵驭德摆着手推却道:“少爷,不是有掌柜的吗?东家就是你,你用我个啥也不懂的能干什么?我还不是个白吃干饭的睁眼瞎子~~”
庄虎臣阴沉着脸打断道:“不用你做什么,就是给我看着,事情有别人做,我会安排个妥当的大掌柜,你就是东家。我现在是有官身的,差使在身做生意不便~~~~~~~~~~只能靠赵叔你,别的什么都不用干,有你在,我就放心,你是杀过人的,我就是借你这点子煞气,震着钱庄,莫让别人搞出鬼来!”
赵驭德心头一凛,这还是那个天天带着帮奴才胡混的那个少爷吗?刚才泼了自己一身水的时候还是有点少年心性,转眼就变的阴沉,尤其是眼神哪点象个不到二十的人?身上的狠劲倒是和老爷有八分相似,老爷当年比他还狠的多,杀人宰鸡子似的,眼睛都不眨,但是这副阴狠和老爷的那种凶狠却差了许多。
少爷发痰症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那时候整个一个四六不通的混人,现在做事稳当的很,起码看着稳当了。~~~~~~~~~哎,稳当不稳当还不知道呢,这钱庄子是好开的吗?钱痨啊!和他爹一样,就凭这点,谁能说少爷不是老爷的种?当年还有好多人说少爷和老爷长的不象,没品行的混蛋王八羔子,翻闲话嚼老婆舌头的东西!既然少爷说是大事,少不得还是要给他把把关,毕竟太年轻了,再说,自己揣着袖子躲清闲,看少爷一个人忙个臭死,也对不住老爷!自己这条命还是老爷给捡回来的。
赵驭德咬着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干!少爷是觉得有什么不放心?那个贾继英靠不住?也是,无奸不商,这些买卖人根上是没品的,我帮你看牢他,他要敢翘尾巴,老子别的不会,专门会割尾巴!”
庄虎臣笑道:“没这么邪乎,只是这个钱庄关系重大,以防万一而已,贾继英如果愿意干这个大掌柜,自然柜上的事情还是听他的。疑人不用,不信他能让他干大掌柜?凡事都掣肘,他天大的本事也干不了事儿了~~~~~~~~不是要拘束他的意思,但是监督机制是必须的~~”
“监督机制是个啥?”赵驭德听的迷糊。
“就是看着别让人动了歪脑筋的东西!”庄虎臣和他也解释不清楚。
“噢,就是都察院!”赵驭德恍然大悟,旋即又有些纳闷:“这钱庄里也要都老爷吗?自己当了御使了?”
“咚!”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接着是一串沉闷的连珠滚雷,豆大的雨点子掉了下来,空气里带着雨水和尘土混杂的腥气,渐渐越下越大,水帘倒卷一般。
“下雨了,天变了啊。”赵驭德看着窗外道。
“是啊,这风云是该变了~~~”庄虎臣也看着窗外,入神的喃喃自语道。
第一卷 西行漫记 第二十八章 当家人不当家
更新时间:2008…12…7 12:58:47 本章字数:3652
心里沉重的很,路已经断了四天了,看来西帮也有些吃不劲儿了,乔少东家的苦瓜脸上能看出他们是真的急了,但是这样真的就能逼他们乖乖的就范吗?两宫銮驾说的明白,在祁县驻跸一个月休整,现在已经是第九天了,只剩下二十一天的时间,而自己和贾继英的约定更是到天亮就只有四个整日头。
开钱庄的铺面已经租下了,就在小东街上,和大德通相隔不过半里地,赵驭德带着人正在拾掇,估计再有个两天就能弄出样子了。三天后就是开业的日子,要是西帮死活不买这个帐,横下心就和自己杠上了,非要别出个苗头来,那该如何收场?
到时候两宫继续西行那是肯定的,大军开拔的时候敢要没了饷银,自己的玩笑可就开大了;只能是自掏腰包借钱给慈禧老太后了,心机用尽只是个鸡飞蛋打。真是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下场。屋顶亮瓦透下来的月光亮闪闪的银白。庄虎臣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到光线里,手也被映射成银色,他紧紧的把手里的月光攥住,仿佛手里是什么宝贝似的。“这天下掉下来的富贵莫要和这月光一样,太阳一出来就是黄梁梦一场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紧握着拳头睡着了。
他能睡着,可是“在中堂”里却是***通明,乔家现任的掌门人,少东家乔映霞是无论如何睡不着。在中堂,取不偏不倚,执两用中之意,更是嵌进了爷爷的名字,一个庸字,道尽他老人家一生的经商做人之道。这煊煊赫赫的“在中堂”,是爷爷一生荣耀的体现。那自己会给后辈子孙留下点什么呢?
路已经被断了四天了,看着天气还是要下暴雨的样子,再这样下去,货栈里的粮食、茶叶都只有扔到汾河了。这可是十多万两银子的东西啊!就是这些,倒也罢了,最大的问题是现在银库的银子说什么也送不出去。外面的地界兵荒马乱的,不少的钱庄、票号被义和团和乱兵抢了,大家把银子存在票号里觉得不放心,外地的“相与”纷纷向钱庄提银子。
各地分号要求总号调拨款子的电报雪片一般飞到祁县,总号银库里的银子倒是堆得山一般,就是运不出去。再这样下去,分号一被挤兑,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洋人的银行遇见这样的问题,兴同业拆借,大家帮衬着点,就也都过去了,现在西帮的人看乔家都跟乌眼鸡似的;都恨不得自己赶快跌个跟头摔破了头,再说他们自己现在也都还是河里的泥菩萨呢。
这路上的卡子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盘查的更严了,前几天还只是拦车马,现在干脆连行人的包袱都开始翻检,只是还好,没有抢东西的,就是见了带着大额银票的不放行,哪来哪回去。这如何是个了局,朝廷看来是真的要拿西帮开刀了。
今天还有件怪事,一个不认识的“相与”拿着北京分号的票子,提了五万的现银子,本来这也没什么,花押什么的都不错,肯定是真的无疑。只是现在银子又运不走,提了那么多,放在手里是个什么意思。
同样睡不着还有大德通的大掌柜阎维藩,他手里的旱烟不知道是今天夜里的第几锅了,诺大而空旷的堂屋让他弄的如同着了火,烟气缭绕。
“铛、铛、铛”,阎维藩用力的在铜盆的内沿上磕着烟灰,尺把直径的盆里几乎被烟灰铺了一层。夜静的怕人,这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
乔映霞的熬的通红的眼睛一亮,大掌柜应该有主意了。阎维藩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吃着旱烟发呆,整个西帮没人不知道他这个习惯,逢这个时候,没人敢吵着他。就是乔家的老东家乔致庸都不会打扰他。
阎维藩咬着牙,眉间拧成了个“川”字,狠狠地道:“少东家!咱们就和他抗!破上扔个十来万银子,我就不信他还能撑多久?两宫启驾的时候,卡子也就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