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寿在一旁不停的念叨着,偶尔几句飘到她耳朵里“可惜了这么一副容貌。以后替你想个法子,让皇上见见你,不愁没有出头的日子啊,就是你家里也不是不可复的啊……”
袁宁听得“皇上”二字,便忍耐不住几欲作呕起来,心想这样的皇帝我看也不想再看一眼,强忍了厌恶,跟着康元寿到了蕙兰宫,只从一狭小角门进去,并不让她们住在主殿或偏殿,而是隐蔽处一间三进的小室供她三人居住。康元寿看她主仆三人整理行李,叹了一叹说:“我得走了。这宫里的主位就是那日宋美人,你们要小心行事,保得性命才是,日后得法见了皇上就好。”袁宁此刻恨极皇帝,听他又这样说,几欲发作,终体量他原是一番好意,谢送他走。
人一走,屋内就安静了下来,朱锦、墨砚窸窸窣窣收拾东西,袁宁一手支颐,瞧着窗户出神,窗外风吹树枝摇曳,枝影映在窗纱之上凌乱斑驳,好似鬼魅浮动。墨砚从外间走进来,见袁宁坐在那有如石化,无声无息纹丝未动,轻轻走进前来说:“小姐,这里没有小厨房,我去尚食局瞧瞧有什么吃的。”听袁宁“嗯”了一声,再未说话,也不知她是听见了没有,只好叹着出来,对正在拍褥子的朱锦努努嘴指指里面,道:“我去厨房,你好生看着里面那个。”朱锦点头,她便跨门去了。
朱锦收拾完床铺洗了手进来,只见袁宁还坐着不动,上前扶过她肩膀,故作轻松地说:“这里倒也能住,被褥也还干爽,就是要委屈小姐了。”袁宁静静地看着她:“我这不算什么,只怕家里的委屈才是大了,又拖带你们俩受苦了。”朱锦听她一说,眼里就漫上泪来,只抱着她说:“我们没什么的,小姐你要是伤心,倒哭出来的好。”袁宁只觉得心和身体都麻木了,眼泪也涸在心里,一点也流不出来,把头埋在她怀里低声说:“我哭不出来。”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有人摔了帘子进来,俩人回头一看却是墨砚哭着进来,只见她抽抽噎噎地说:“厨房里不给好吃的,说只有馒头了。”朱锦过去打开盒子,果然只有四五个圆白馒头,丝丝也无热气,也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到外间去找水,一会子回来,咬牙道:“他们真好黑心,这里一点热水也没有,只有空炉子空吊子,却看不到炭火,不给水不给吃的,难道存心想饿死咱们不成。”袁宁此刻心中却连愤怒也没了,淡淡道:“我不饿,先放着吧,晚上饿了再说。明日多带些钱去。”
入夜,墨砚劝着还得吃点东西,三人就着凉水吃了点馒头,便上床睡去。袁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远远听得窗外像是打过三更了。外间墨砚听见你们声响,低声问道:“小姐,还没睡着么?”袁宁长叹一声,外面窸窣响动,朱锦拉了墨砚进来,袁宁道:“你们上来吧,咱三个挤在一起,倒觉得心里舒坦些。”
三个人渥在一块,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隔了许久袁宁低低说了一句:“我想出去。”朱锦反问:“出去?”袁宁叹道:“我想出宫去。”墨砚道:“出宫去?怎么出宫去?”袁宁翻了个身,对着她道:“不知道,可我想出去,这里我不想呆了,我想去找父亲母亲还有老太太,要不在这等着被人作践死,或难不成被那昏君糟蹋了身子?” 说到这,眼中滴下泪来。墨砚看她如此,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低低叫了声:“小姐……”
袁宁幽幽地说:“父亲怎么会叛国,若是叛国,前些日子太后又怎么会那样说,朝廷又怎会让父亲进京?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他也能坐实,纵是别人诬陷,他又那里有圣明体恤之心!还记得咱们路上泽州蒲州的事吗?我如今一想起他就觉得恶心。”朱锦伸手捏住袁宁的手,只觉得握在自己掌中的手指簌簌发抖,她把头贴上袁宁肩膀:“嗯,换了我,我也不要理他,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她三人心头思绪纷乱,这念头的悲伤没过,那念头的担忧又起,睁眼躺在那里,安静沉重一如黑夜,许久,袁宁拍了拍她俩说:“睡吧。”
宫闱寻仙痛下杀手
到了第二天,三人都起得早,袁宁穿上墨砚的衣服,只把头发结成一根辫子,朱锦端来热粥道:“小姐热热的喝下去才好,去了千万要小心。”袁宁点头,吃完热粥,墨砚早把衣服包好递来,袁宁提了,低了头从角门静悄悄的出去。
沿着旧路又到了无双殿前,四周静极了,袁宁将包好的衣服放在浮廊曲折的隐蔽处。这才走到池边,只见那池内的荷叶不过手掌大小,大的也不过如小巧的脸庞,鲜嫩嫩绿莹莹的浮在水上。她找一处荷叶稀少地,除去鞋袜,轻轻将小腿伸进池内试水,春水还凉激得人一哆嗦,但是她一想起这水的那边或许就是自由,心内欢喜,倒也不觉得冷了,一时适应了水温,慢慢将身体滑入水中。
避开那荷茎,拂开那水草,跟着水面落花往对面宫墙游去,这落花尽处却是一处涵洞,水流变急,四处摸去却是坚硬的巨石地基,除了青苔再也抠不动半分。便又往下潜,光线渐暗,却见到栅栏,伸手摸去却像是金属的,丝毫撼不动,再往两边摸去,依旧是坚硬基石。抓住栅栏再往下潜去,只觉这些栅栏由粗变细,底端尖细锐利,一手抓住小心抓住栅栏,一手往下摸去,触手之处滑腻粘黏正是淤泥,用手一掏,却是挖得动。她奋力一挖,只觉浑浊直往上涌,连忙闭眼,只用力掏泥,挖了片刻,浮上水面透气,只见水上也有些浑浊,怕浊水外流惊人,便等这水面渐清,方再潜下去挖,如此反复,掏出一个可供自己钻的空隙来。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再潜回去,抓住栅栏,小心翼翼的游进暗沟,越往里越黑,游了一会,水位略低,隐约前面透有光亮,却又不敢冒然出去瞧,只到那明暗交界处往亮处偷觑,依稀见水面渐宽,条石垒砌驳岸,正是护城河的样子,心中禁不住的狂喜,扶住沟壁,定了定神,往回游去。
探头打量见四下无人,方才钻出水面,提了鞋袜,往放衣物的浮廊处走去,拿了衣服却却嫌此处空旷,想了想还是梨林内安全。她走到林深处,这才打开发辫,拧到发上的水珠不再滴落,才除去湿衣,拿出干净衣服换上,还未穿及外衣,隐隐听见地上沙沙作响,心内大惊,忙将身子藏在树后,急问道:“谁?”却半晌无人相应,只听那脚步声由远渐进,在不远处停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偷偷往那传声处望去,却见一角衣袍,上有华虫、宗彝图案,这图案好似火炙一般灼得她立刻缩回头来,心中又惊又骇,定了定神道:“你别过来,转过身去,我刚湿了衣裳,正在换呢。”
那人闻声一楞,须臾转过身去,却又想起刚才所见芳草地上一双纤足,洁白柔美倒压过这一地梨花,又想起刚才树后露出的半张被长发遮住的脸庞,虽瞧不见眉目,那一方脸庞轮廓却犹如春阳融解在洁白梨瓣上的嫩色,有着不可拒的迷力,心中不由一荡,心猿意马地又转过身来道:“朕为何不能过来,这宫里的女人还有朕不能看的吗?”
袁宁一听此言,只觉站立不住,双手拳握,牙齿轻轻发抖,听他又近了几步,迸出几个字来:“求求你,别过来。”陈帝听这哀切的声音竟似撼起自己难禁之辛酸,引起内心不可理解的微妙情绪,步子再也迈不过去,退后一步转回身去,只听到衣裳窸窣、脚步细细。半晌转过身来,唯有梨香脉脉、落英遍地,哪里还有人影,一时缥渺恍惚,如痴如梦。
袁宁这魂不守舍地跑回去,惊得朱锦、墨砚面面相觑,连声问道:“怎么了?”袁宁缓过一口气,拿起茶碗,只觉得牙齿咯咯作响,道:“我遇见他了。”
朱锦皱眉道:“遇见谁了?”说完却领悟过来,不由一怔,问道:“怎么样?”
袁宁喝了一口茶道:“不防事,我脱身的快,他没仔细瞧见我。”
三人定下神来,墨砚瞧见袁宁一身凌乱,忙上前来与她收拾,只觉袁宁双手冰冷,不由说道:“手怎么这么凉,怕是要伤风了。” 朱锦眼疾手快地换了滚热的茶来,袁宁握住道:“应该没事,是刚才吓得冰凉。”便将梨林遇见陈帝的事说了,又告诉她们今日水下的发现,她俩人渐渐听得都欢喜起来,三人又商定如何教墨砚习水。
袁宁到下午却连打了几个喷嚏,到了傍晚便觉得有些鼻塞声重,喉咙干痒起来,墨砚过来摸了摸她额头,又把了把她脉,道:“这可真是得了风寒了,好好捂着发汗吧。”
朱锦笑道:“你还懂这个?”
袁宁笑着插话道:“她可是会的,在府里的时候那些医书可都被她瞧去了,家里来个郎中医者她问的也最勤快。”
朱锦笑道:“我见过她问,看的书也多,还笑过她是不是郎中转世的,就没想到她还会把脉了。”
墨砚不由也笑道:“当初也是为了好玩,会了那么一点点,这还第一次给人号脉呢,想不到就让小姐遇上了,还好是个小毛病,大的我可不成。”两人又忙着推袁宁去躺下,又去把当日太后赐的燕窝给煨上。
袁宁这捂了一夜,第二日烧减退了些,只是懒怠动弹,只靠在床上与朱锦、墨砚说话,待到午间看她两人吃了饭,自己却只用了些燕窝粥和几块糕点,三人一时疲倦便打算睡午觉。
朱锦、墨砚二人才收拾好床铺,却见主殿侍女来传:“娘娘要见你三人,赶紧过去。”
三人不知何事,却只好过去。一进主殿,就听宋美人喝声:“跪下!”
袁宁跪在殿中正思忖何事让她如此动怒,却听宋美人冷笑几声道:“你是不是不服气你父亲的罪名,想要翻身呐!”
袁宁不知道她为何提及此事,一时倒不知如何来回,又听她说:“你家的罪名可是你父亲在皇上面前亲自供认的,皇上亲自裁定的。你父亲这些年来弄得天怒人怨,海宁百花不发,你还有什么不服?”
袁宁听了不由心里哭笑不得,这海宁城的不开花的理由,一会可算作是自己貌美羞花,一会也可做触动天怒的罪名,看来这人要想把事情说成什么样,总有他的办法。她心里这么想,脸上便带出些淡淡冷笑来。
宋美人见她闷声不语,反倒面有讥笑来,不由更怒,道:“你说,你昨日去哪里了,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
袁宁冷冷道:“因为发着烧,确实哪也没去。”
宋美人听她声音嘶哑,确是病中无疑,然而一想起今日上午六宫传言之事,心头的狐疑借着怒火燃的更胜,一拍桌面:“好个哪也没去,皇上昨天说‘遇仙’了,这一日里六宫里都在找人,就差点把这宫里翻过来。谁许你在这兴风作浪!”
袁宁此刻顿时明白是因何事,却绝不肯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半点关系:“皇上遇不遇仙,我是不知道的,再说这宫里美女甚多,皇上遇见了谁也不可知,娘娘只拿着我问,只怕那‘真仙’倒是被找着了。”
宋美人听了,一掼手倒把一盏茶给摔了,那茶盅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瓷,几片茶叶溅飞在她三人脸上衣上,袁宁却避也未避。宋美人瞧她倔犟,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好硬的一张嘴,倒是骨头也硬,我让你硬,来人,给我打,给我拿板子来重重的打,我倒要瞧瞧有多硬的骨头!”
一时就有内侍拿了刑杖来,朱锦、墨砚一看竟是讯囚杖;那大头径三分有余,小头也有二分多,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地上有瓷片,一连串的就跪挪过去,墨砚一把抱住宋美人的腿哭道:“娘娘,这个打不得,我家小姐身体还没好,这杖子要下去了,实在是撑不过去。您行行好,放过她吧,我给您赔不是,我们家小姐发着高烧真的没出去过。”
宋美人一蹬腿直叫:“还不快把她给我拉过去,让她抱着我做什么!还有你们几个只顾拿着板子看什么,还不快给我摁下了打!”
朱锦吓得连连磕头,只听后边袁宁闷哼几声,那板子又快又急已下去几杖,朱锦心中又急又痛,再顾不得其它,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扑了上去护住,她来势极快,那行刑的内侍没提防,原本下手疾狠,此刻再收不住,一板子正中头上,登时鲜血迸流。那内侍再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顿时吓得呆立不动。
四下里众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惊惶互望,却见朱锦身子动了两下,颤巍巍挣扎着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走过去直指着宋美人厉声道:“你要是伤了我家小姐,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宋美人见她面色煞白,双目圆睁,满脸鲜血,面目凄厉可怖,那尖叫声直刺的自己耳膜作响,那血珠子又顺着打散的头发滴滴的落在地上,清晰可闻,一股凛冽的血腥气直冲入鼻,顿时气短心虚,身体软软地直往椅背靠去,以绢掩鼻,闭目挥手有气无力道:“让她们都下去。”
将计就计爱婢舍命
袁宁、墨砚扶了朱锦回去躺下,袁宁忙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压在朱锦额上,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朱锦努力笑着想安慰她们,却再没了力气,那笑容极浅淡的浮挂在脸上:“没事,我心里知道,死不了。”袁宁听了这句,另一只手忙捂着她的嘴,摇头道:“再别说这样的话。”
墨砚在边上哭道:“我出去找药。”袁宁道:“不,我去。”墨砚道:“你刚挨了几板子,哪里有我快。”袁宁这才觉得自己背臀部火辣辣的疼,想她说的对,还是迅速要紧,便点了点头。
墨砚奔了出去,角门处却早早有一小宦官站在那,一看见她,双手一拦,挡住去路路道:“慢着,娘娘有令,哪里也不许去。”
墨砚急得顾不上生气,把自己头上腕上手上的首饰一股脑儿的摘下,直往那小宦官的手里塞去:“求求你,让我出去寻些药,要止不住血只怕命也没了,我家小姐发着烧着又挨了板子,再不用药,怕也也是撑挨不住的。公公,我求求你。”边说边说完没命的嗑起头来。
吓得那小宦官直退,口里只说:“我知道你们可怜,可是如今主子让我守在这,我要让你去了,我自己小命难保。再说了,你就是去了奚官局,如今谁又会来这里啊?。”
墨砚闻言呆住,想起那日去尚食局的事来,愣愣地回过神来直抓着小宦官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