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点头赞许,望向那松涛,目光及处的水面上似远远荡来黑漆漆一物,忙对边上的男子道:“你看那是什么,小心提防。”两人举目瞧去看不清楚,一个人就跳下水去,船上那个喊:“小心点。”那人游过去一看却是浮着个人,回头叫道:“是人。”船上的喊:“什么人啊,是死是活?”水里的人回道:“是个女人,好像还活着,我先弄过去。”
这人顺水拖拉着水里的人回船,两人借灯一看,一个倒吸一口气道:“天,难不成你捞上来的是水神?”另一个还未答话,只听舱门开启,走出一个十七八岁身穿嫩黄薄绸上衣银红绸裙的女子出来,她秀眉微蹙,娇美鲜艳的面庞上含着嗔怪道:“继仁、孝先,你们俩做什么呢,这么大动静,殿下都醒了,让我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珊瑚姑娘,是继仁刚发现一个落水的女子,要不要跟殿下说?”孝先回道。
“你瞧仔细了,别出了差池。”珊瑚道。
“这姑娘衣服质地上乘,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背上有伤,得赶紧上药。”继仁翻过落水女子的身体,却看到背后的大口子。
“有伤?我看看罢。”珊瑚探灯一瞧,不由眉头深皱,“唉,真是,我进去回禀吧。”
她回身进去,一时间船舱响动,五六个面目娟秀的少女簇拥着一个少年走出来,那少年发话施令,船上一行人便忙将起来。
再说袁宁这昏昏沉沉的醒来,一张眼却见自己躺在一张挂淡粉色的细罗纹帐的牙床上,身盖粉黄色的挑花锦被,一时神思疏恍,叫道:“朱锦、墨砚。”
外面帘幕微动,走进来两个女子,袁宁惊道:“你们是谁?”
当前一个女子眉目柔美,嘴边一粒小小的黑痣,对她笑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呢。你前日落水,被我们家公子搭救了,至今可睡了一天了。”
袁宁见她俩走近,不由警惕地坐起,顿时扯动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那两女子连忙上前扶住道:“别动,你背后的伤上了药,小心扯到伤口。你别怕,我叫琳碧,她是白瑶。我们公子说见你醒了就去唤他来,我这就去请他。”
袁宁紧皱眉头,想起自己是潜水遇险昏迷过去,如今却不知道这是哪里,这救自己的是什么人家,心中迷乱纷杂,又忍不住的紧张。
她这里想着,那边琳碧却又回来,身边又一前一后跟进来一对男女,那男的约摸十七八岁,风仪温雅,随后的女子丰腴轻灵、颜若朝霞。
那少年近前道:“姑娘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叫吴歆,‘无然歆羡’的‘歆’。姑娘叫我名字就行。”
袁宁看他举止温柔,目光清澈,不像凶恶之人,略放下心,暗想不管如何,到底是这人救了自己,先谢过人家要紧。
吴歆看她身形微动要下地的样子,已猜到她的意图,忙开口拦住:“姑娘免了吧,救人危难理所应当,还是养伤要紧。”琳碧、白瑶早上去扶住袁宁。
袁宁听他言语温柔,又被二女阻拦,只好在床上垂首道谢。吴歆边上那女子已搬过一张圆凳来给他坐下,吴歆便指着她对袁宁道:“哦,这是珊瑚,那两个是琳碧和白瑶,他们都是我的……侍女,姑娘以后有事尽管使唤她们。”
袁宁按他所指一一瞧去,只说不敢劳烦,却瞥见那叫珊瑚的女子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滞,略带惆怅的目光在吴歆身上一转,看向自己这边又慢慢变冷。
吴歆又道:“还没请问姑娘芳名,姑娘怎会有一身伤,又落在水里?”
袁宁正要说,却蓦然想起朱锦的叮咛,思忖着怎么说才说,突想起那日无双殿前的梨花来,低低道:“我叫袁……梨晨,我像是去……我们姐妹三个坐船去投奔亲戚的,路上遇上歹人,硬要拉我们走,我们不从,他们便发起狠来,我只记得姐姐替我一挡满是鲜血的样子,我投了水,另外一个姐妹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其它的我……我竟不记得了。”说完啜泣起来,她原本想着朱锦、墨砚,已是凄楚,又想到自己以后再非袁宁,只能改叫袁梨晨了,父母亲戚也不好再轻易告诉他人,那眼泪便簇簇的下来,像是在浇洒自己的委屈与怨恨。(以后下文改称袁宁为袁梨晨)
那吴歆看她哭得十分伤心,也不管她说的是否周全,忙道:“袁姑娘别着急,想是一时激吓所致,只管慢慢调治,以后总会想起来的。”
琳碧见袁梨晨哭得悲切,便递了帕子上来给她拭泪,袁梨晨接过帕子,一眼瞥见上面的刺绣,忙往腰部摸去,一摸之下大惊,扭过头来便叫:“我的腰带呢?在哪?快给我!”
吴歆看她神态失常,忙一叠声叫人去取,珊瑚一撇嘴亲自取了来,袁宁一把揣过,如获至宝,紧紧握住,看着那带子只是流泪。
吴歆看那带子纹饰虽美,但在自家原是常见之物,当日救袁梨晨时看她衣饰上乘,当是出身富贵之家,却不知道如何对这带子如此看重,正在疑惑。珊瑚就对他说:“公子不知道,她那带子里另有机巧,咱们只给浆洗了,虽未拆开,但是看那带里情形,只怕不下万金呢。”
袁梨晨闻她话中似有嘲讽自己担心他们有掠财之意,心想旁人如何能知这里面朱锦的深情,拭泪道:“这是我姐妹一同所制,如今怕是天人两绝,以后只能拿它做个念想了。带里是我随身的珠玉,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所回报,只拿这些做报答罢。”
听得吴歆大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姑娘自己留着吧,我绝不图钱财。何况我……哎,说句不怕见笑的话,不瞒姑娘,这世上的珍宝在我家也不过是平常摆设。”
袁梨晨闻言不由蹙眉打量他几人一回,果见他几人衣饰华贵,吴歆举手投足间彰显大家风范,眼前的三个侍女也是态度雍容,却不知究竟是何来历。
吴歆看她不语,想着她昏迷至今尚未进食,便问:“姑娘想吃什么?”
袁梨晨顺口就说:“要白鹭栖碧丝,君子好逑……” 她脱口而出,但才出口,就发觉失言,这原是自己在家与朱锦闺中闲来想出的菜名,顿时面露出尴尬。
吴歆听了不解,笑问:“这是什么?”
袁梨晨暗恨自己失礼,忙说:“失礼了,也没什么,就是银鱼莼菜羹和青豆蓉鲜贝。”
吴歆点头又填了几样菜式便叫人去做,又与袁梨晨说自己是越国官贾之家,这次尊父命来陈国办事,事毕正要归国,那日因喜欢水上明月青松,停舫夜驻,凑巧遇到落水昏迷的她,又问袁梨晨是否记得要去何处。
袁梨晨见他非本国人,言语体贴,又有救命之恩,便道自己依稀记得是去海宁。
吴歆想了想,笑道:“姑娘要去投亲?海宁有位将军,倒也姓袁,和姑娘莫非同宗?”
袁梨晨垂首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姐姐最后说是去找元氏,却是归元的元。”一顿又问:“吴公子认识袁将军?”
吴歆笑着告诉她因为越国也临海,那袁将军是陈国南边的海事将领,东南方向去便是越国的海岸,两国毗邻,所以听说过,又说巧的是越国隔海西望的巴国,以前也有位袁姓海防将军,不过如今已在巴国国都为官,不再戍边了。说完这些,他看着袁梨晨,停了一停方道:“袁姑娘去海宁倒和我顺路,何不与我同行,岂不比一个人安全?而且姑娘还要养伤,我这里倒是人手齐全。”
袁梨晨默想自己这往南去,确实路途遥遥不便,如今也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形,担心路上有人追查,看他人手众多,和他同行倒是容易隐匿些,心里便有几分愿意。可又觉得他毕竟是个男子,腼腆着又不好就答应和他同行,那吴歆她支吾的情形,却搬出一堆理由来邀请,最终袁梨晨便应下来。末了袁梨晨又问这两日外面可有寻找女子的消息,吴歆当她是寻姐妹的消息,回她说这几日尚未听说,以后会留意让人去找。
茜纱窗下听尽心事
话说吴歆见袁梨晨答应同去,十分欢喜,只命人等袁梨晨伤口愈合再行,又不知从哪里弄来祛疤除痕的良药。动身后,这一路上将那地方特色的茶叶蔬果、彩锦刺绣,和那竹木干草贝壳泥塑等小物件,十分殷勤得送来,又见山游山、见水傍水,一路行得十分缓慢。
天气渐渐由暖变热,入了夏天,这一日停下歇息时,吴歆进来瞧袁梨晨,瞧她正在窗边凝思驰神,眼里含着茫然的神色,便拿话来岔:“袁姑娘,刚我从店家那问来,这里有个去处叫平湖,那里杨柳绿成一片浓青,湖里荷叶荷花正当满艳,咱们去那泛舟、冲藕粉,岂不比在客栈里闷坐着好。”
袁梨晨听他说的有些心动,却又怕热,但又不好扫了他兴,便答应了。几个人便往这平湖去。
那平湖逶迤群山之间,岸上画桥烟柳,云树笼纱,吴歆兴致极高,便叫了船家下水,他与袁梨晨、珊瑚、琳碧一舟,白瑶与另外几个侍女侍卫另坐他舟。
袁梨晨坐到舟上不一会就热得她摘了面纱。这湖里远不如岸上舒适,没了绿树遮荫,这太阳就照的难受,当地又盛行在湖内放生,于是这湖内满是或是延寿或是求子或是求财的各种鱼,倒像个鱼湖,那水也被鱼游混了,那荷香隐隐也杂着腥味,因刚上船,她又不便立即说上岸,好在那荷花品类繁多,她便歪头去赏荷,那舟在荷海里穿去,有些花朵便打向舟内,她就顺手摘来把玩,一时又想起这荷花又名水芙蓉,便又想起芙蓉带,转而忆起朱锦,两眼凝着那满湖的花朵,心思却不知漂移何方。
吴歆与珊瑚同坐舟一端,原本也在看那十里荷花,蓦然目光移动,恰对上对面与琳碧同坐的袁梨晨,刹时觉得满湖花叶无色,面前这个才是一朵阆苑仙葩。在他意念中,只觉得此时的袁梨晨被这荷花一衬,又增加了几分艳丽,她在那静坐不语,艳中还含着秀气,望着,他便痴了,手一松,一支荷花便掉落在珊瑚鞋上。珊瑚扭头发现了,只默默咬了咬唇。
此时一阵湖风吹来,袁梨晨只觉得一股又热又腥味道扑面而来,真叫人发眩作呕,这一抬头,和正在凝看她的吴歆四目相对,一瞬间,她在对方的目光中发现了特殊的情意,而且,也发现了珊瑚瞧他们的异样神情,一时窘迫极了,面颊胀得绯红,那红晕恰似是最粉嫩的一枚荷瓣上的颜色。
吴歆尚未回过神来,情不自禁以嗟叹的语气说:“梨晨,‘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说的就是现在的你吧?”
袁梨晨更加窘迫,局促的神情完全表现了出来,吴歆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意恣肆奔腾,苦笑道:“我……”
袁梨晨只觉得这船下的一湖水像是被晒的滚沸,本来就很热,而羞涩,使她更热和出汗,她的声音比微风还轻飘:“好热,我们回去吧?”
于是他们便告之船家上岸,回客栈。吴歆沿途住宿一向爱捡有独院的客栈居住,这次也不例外。午间吃完饭,正是午倦时分,袁梨晨心绪不宁总睡不着,躺在那看窗外院子里的芭蕉浓郁荫凉,便起身往院里来。
院中鸦雀无声,那芭蕉阴满中庭,碧翠生凉,看着便有飕飕之意,心里安静了许多,她就坐在芭蕉下的石头上只管出神。那临近的纱窗内却隐隐传来话语声,她当是吴歆的随从聊天,并不以为意,却听到里面的人说:“殿下难道要带那个姓袁的回越国不成?”
袁梨晨听到这句话,不知不觉就怔在那里,这声音耳熟,很像是珊瑚的声音,又听她道:“殿下自从救了她,只嘱咐咱们都得叫公子,连身份都瞒了,还让她只叫殿下名字,如今这一路上来,不住行馆驿站,不顾危险和麻烦,只叫人挑客栈落脚,走得又这么慢,还绕道往海宁去,耽误了多少时日……”语声忧愁,余音袅袅,欲言又止。
又听另外一个像是琳碧的声音道:“姐姐不用担心,殿下最是宽厚的,一直又对姐姐你最好,就算喜欢她,总不会忘记你的。”
只听珊瑚幽幽叹了一声道:“我名分上终究是个侍女,那姓袁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一边说什么自己都忘了,却又说要去海宁。偏偏殿下对她……如今她吃穿用度殿下哪里含糊过一点,也不知道她这样非主非仆的呆在这是要做什么。”
琳碧道:“姐姐别吃心了,那个袁姑娘看起来倒像是个出身不差的,改日到了海宁,她总不会再跟着咱们走了。”
珊瑚轻哼一声道:“她倒是要让人知道自己是个侯门千金呢,要不然当初怎么一来就要吃什么‘白鹭碧丝,君子好逑’呢,倒怕别人不知道她知书达理。”
院子里除了青石铺就的正道,其余的地上皆嵌着密密麻麻的鹅卵石。袁梨晨听到这里,心里乱哄哄一片,就好似这视线所及的无数石子,此起彼伏,纷多繁乱,不知哪一个方是重点。
听她们口称殿下,自己对吴歆的身份并不多诧异,自己这一路上看吴歆一行人的举止用度,早已觉得他们不像普通官宦中人,加上那些侍从平日里对吃穿用度谨慎的态度,早就怀疑他非王即贵了。惊的是自已已被人怀疑非议,以后行事更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叹的是虽然自己行为早有疑点,吴歆却置之罔闻,只字不提,这份情义自己不知又该如何承受。悲的是如今再非从前,身边如何再有朱锦、墨砚那样贴心的人。思来想去更觉无味,默默只往房中走去,软底的绣鞋走在鹅卵石上,咯得人暗暗生疼。
故人悲述掉向河陵
到了太阳落山,那月亮在云岩中此涨彼落,不知是怨是慕,袁梨晨便道自己要出去稍稍走走,吴歆得知,也说是白日太热,这时也想出去看看这平湖月色。袁梨晨却再三推托,说只想自己一个人出去静静走一走,不过须臾就回来。吴歆看她执意不肯,终究叫了琳碧和一个卫士跟着才放心。
袁梨晨这出去只为了散步排忧,一路上心不在焉,随意信步,一时停下来,只见边上几棵杨柳掩着一户卖凉茶藕粉的旧房子,那房子斜斜的对着远处湖边曲折的回廊,袁梨晨便进了这小铺子,里面几张揩得发光的旧桌子,他三人捡了一张坐下。
“三位客官要些什么?”那店家上来问,袁梨晨正望着看外面柳梢头上的月亮出神,听这声音甚是耳熟,一抬头见那妇人,浅浅的鱼尾,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