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去,京师只怕不保了。”袁梨晨怆然一声。
“未必吧,崔长风不会忘记大仇的,崔鸣珠怎么也是死在郝必图手上啊。”墨砚皱眉。
袁梨晨摇头:“仇他是会报的,崔家多精明,只怕不光他要报仇,还要易主啊。陈瑾一错再错了,何不忍到崔长风过世,崔绍欢好对付得多啊。”
“他难道要反吗?陈国也并非全是他的人啊,南方、西方还有其他的人啊,他未必那么容易。”
“他未必会明反。”袁梨晨愁锁双眉,“墨砚,我还忧心别的,陈狄这次战事非比以往,崔家既狠又忍,我怕会因当初的事,连累晋国啊。这边已经进一步蓄兵练兵了,阿茂虽不说坏事,是怕我们担心啊。我恐怕也铸成大错了,我当初怎么就让朱儿跟陈瑾说让他不要再与往事无休止的纠缠,消除心中的畏惧,我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多偏执的人啊。”
“小姐,你何必自责?你说的都没错,是陈瑾他自己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他做得了做不了好皇帝都管不着了,我只求战火早熄,陈国无碍。”
墨砚看她满面焦急,心中也愁苦,谁能眼看故国疮痍渐起而心中无忧呢?老天,保佑我们吧,她望天心中默祷。
上天并不会因人们的祈祷而事事如意,陈国的战火依旧蔓延,虽然南下直奔京城的狄军,在受到陈国调军的抵制而战事一时粘滞,可战乱却使陈国受到空前浩劫,隐患和矛盾也丛生。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晋帝寒疾再犯,来势汹涌有时竟不能理政,遂令太子侯重茂监国代理,翌年春,帝疾稍愈,许太子共事御政,而后封二皇子侯重绪为镇南王,巡检南方,参与军政事务。
侯重茂日益繁忙,袁梨晨时刻关心着内外局势,闲暇时便去崇文阁阅书参研地图。这一天蝉鸣得声嘶力竭,袁梨晨丢下书,对外皱眉,墨砚见状道:“走,我们去歇歇吧。”
她们出了崇文阁,往后信步进了暖阁,来到三层,凭栏遥望。袁梨晨进屋去,墨砚想起从前她在这苦读的事,不由笑道:“小姐如今比当初还发奋呢。”
袁梨晨笑了笑,顺手抱起一张琵琶:“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帮上他。”
她说着顺手拨弄了几个音调,墨砚在旁听着,她似乎是想振奋一下,起势奏的扬动式的乐声,可没多久却变成萧瑟的曲调。墨砚望向窗外,被低缓的音调触起了愁怅,她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今年春来狄军冲破阻遏再无人可挡,墨砚想到这忽然心情很乱。
嘣的一声弦断了,墨砚一惊回首看她,袁梨晨声音微颤:“我忽然心里一惊。”
“你想得太多了,一时心乱而已。”
“咱们回去。”袁梨晨皱眉放下琵琶,和她下楼。
在一个盛夏的傍晚,从窗户可看到火烧云在天上燃起幻境,树木浓绿到有些幽深,倒影在地上踟蹰。这么晚了,侯重茂还没有回来,袁梨晨的心又突突的跳,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天空挂上第一颗孤星的时候,他终于归来,魏嘉国跟在他身后,两人面色肃然,袁梨晨咯噔一下,做个手势让其他人下去。
“宁儿,陈国乱了。”侯重茂低沉地说。
虽然有过心理准备,可心中还是不由一惊,袁梨晨和墨砚几乎同时说出:“如何?”
“急报。”侯重茂望着她,缓缓清晰地说出:“狄军围攻陈都,陈瑾殉国。”
袁梨晨缓缓跌坐了到椅上,黯然听他说出所得知的一切。
许多事却只有那日的当事人才知晓。
夏日闷热的夜,蓬莱宫的最高处,陈瑾默默无语,凭栏远望,遥遥可见城外烽火连天,隆隆炮响不绝,三军呐喊响声冲天,狄军围攻京都已有半旬了,在看花团锦簇偌大宫苑,此刻花鸟寂寞,宫娥大半逃亡,大势已去无力可挽,陈瑾哀声长叹。
“陛下。”
陈瑾回头,是自幼跟随自己的贴身内侍纪原,他点头:“你回来了,都安排好了?”
“好了,太后已携两位小殿下带着诏书出城了,有甄大人等人率诸军掩护。”
“怡安公主呢?”
“一并出城了。”
“好。”陈瑾点头,冷声又问,“崔家那个小孽种呢?”
“不知所踪。”
陈瑾淡笑:“由他去吧,他崔家的人命大。”声音又低,幽幽一句:“朕也算对得起鸣珠了。”
他转首在看纪原,轻声道:“纪原,你也走吧。”
“不!”纪原泪如泉涌,“陛下不走,老奴也不走,老奴这把年纪,死也死得了,况且老奴这样的人即便逃得性命出去,还有贪图什么来着。倒是陛下青春年少,还当珍重,蝼蚁尚且贪生,陛下何必在此坐等贼至。”
陈瑾漠然摇头:“朕这一生愧对祖宗,在世二十五载,于国于民未曾做过一件益事,刚愎任性,倚任非人,奢华好色,薄情优柔,导致百姓惨遭蹂躏,生灵又罹汤火。又因胆怯,不敢御驾亲征错过出战最佳时机,导致京畿沦陷,自误误国,有何面目逃生?”
他说完转身回到观景阁内,对着墙上一副小像,凝视良久,悄然道:“梨晨,朕记得你的话,要爱自己的臣民,朕不走,朕走了只怕他们要屠城,朕以一死换全城百姓安宁,你说可好?”
纪原听见他喃喃自语,泪如雨下,举袖怎也擦不干,更见凄凉,他却见陈瑾舔笔,在雪白的墙上隽永一行字:“任贼分裂,勿伤朕百姓一人。”
陈瑾写完后细细看了看,神情平静,回身在案前搁下笔,环顾四周,轻轻又道:“朕对不起你,朕要走也从你走的地方走,朕保佑你在晋国一生逢凶化吉。”
“瑾郎!”凄凉绵绵一声叫唤。
陈瑾回头,皎洁幽娴正是甄兰馨。
“兰馨,你来了。”
“我来了,兰馨是陈国国母,理应殉国,我也是您的正妻,天下地下永远相随。”她轻轻走到他的身侧,望着他,眼中无限深情。
“好好,我有你和纪原,也不枉此生。”他搂过她,又望了墙上画像一眼,缓缓道;“兰馨,来世我愿作普通人,与你夫妻偕老。你信我。”
甄兰馨忽然流泪,靠在他肩上呜咽:“嗯,我信。”
两人久久相拥久久伫立。
“父皇,母后。”稚嫩清脆的怯怯一声呼唤。
二人闻声大惊,回首一看,果然是七岁大的长公主玉仙,甄兰馨倏然上前一把抓住他:“洁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跟着太后和弟弟走了吗?”
“洁儿害怕,洁儿看不到父皇母后,就藏了起来,他们找不到我,带了弟弟走了。”玉洁儿怯生生道,垂头怕双亲责罚。
甄兰馨登时声泪俱下,一把搂住粉妆玉琢的玉洁儿,泣声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我苦命的孩子,这让母后可怎么办?”
玉洁儿见他们几人皆如此凄凉痛苦情形,又见外面火光炮声,宫闱与往年不同,不由也嘤嘤哭泣。
“天意如此,无可奈何。”陈瑾摇头哀叹,“兰馨,她走不掉了。她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甄兰馨闻声一僵,摇头萎顿。
“送她先走吧,也许是老天要我们一家团聚在一起。”陈瑾上前扶她,抱起玉洁儿,对她一笑:“洁儿,来,父皇请你喝琼露,就像你平常爱吃的荔枝一样。”
“不!陛下。”甄兰馨看他抱着玉洁儿走向一角案上的早已备好的酒樽,瞬间扑过来拉住他,“不行不行,放她走吧,也许能逃过去。”
“不行!郝必图最是好色,崔家最是恨你,他们若将洁儿养大,玷污了她,你我颜面何存,她长大知事又将如何自处。她不能像朕这样一生。”他脸色冷然。
玉洁儿见父母争执激烈,惶然呆看二人。
“兰馨,你莫吓她,此药无色无味,无痛无觉,她不会痛苦的。”
甄兰馨全身颤抖,无力再看,闭目后忽又尖叫:“不行不行!下不了这手。”
“我来!”陈瑾手握起酒樽,温言哄道,“洁儿,来,尝一口。”
玉洁儿似乎在两人迥异又反常的容颜中察觉到了危险,她看着父亲递过来越来越近的液体,忽然挣扎哭喊:“母后母后!”
“洁儿一向最乖,今日也该听话。”陈瑾面上犹笑,用力抱住她,举樽往她口中灌去。
一滴封喉,玉洁儿在哭闹中已不知被灌下多少,不过全身一搐,再也没有了生息。
“兰馨,看她多安静,此药不会七窍流血,你看她还是玉做的一样。”陈瑾在一张长榻上缓缓放下她。
甄兰馨泣不成声,陈瑾过来扶起她:“兰馨,我们也该走了,不要让她等得太久。”
“陛下!”纪原听他一句,遽然跪下,老泪横流。
“纪原,朕无言面对先祖,朕走后,你毁朕面,并将朕的脸遮盖起来。”他手指案上利刃,言语平静,“等一切都了结了,你传朕旨意给留守的禁军让他们开宫门,不做抵抗。这是朕最后的旨意,你记住了吗?”
“老奴……遵旨。”纪原涕泪交垂 ,顿首碰地。
“好了,你去吧,你届时若改变意思便走,若真不想离开这里,我也给你备了一杯。”他声音依旧平静如夏季一抹淡云,“关上门,朕要陪皇后。”
殿门发出最后开阖的声音,里面语声窸窣声后久久寂静。
同夜,崔绍欢开城迎狄,陈京沦陷,宫门四开,无人抵抗,在蓬莱宫观景阁外,纪元门外倒地,打开殿门,室内帝后公主相拥已僵,案留陈帝手书罪己诏,字字棱角峻厉,竟完全否定自己一生。
翌日;崔绍欢与狄人议和,以帝后礼合葬二人,陈帝在位十七年,终年二十五岁,谥号为大仁纯孝烈皇帝。
“议和后,崔长风回京,拥六岁皇长子陈协为新帝,改年号为元受。”侯重茂对悄然无声的二人道。
“朱儿呢?甄家的人呢?”袁梨晨出声。
“如果推测不差,他们应该和甄家的人去往东南,我想他们手头必有玉玺遗诏,不久后必会有陈南王朝。”
袁梨晨静坐垂首,良久后抬头:“阿茂,我想祭一祭他们。”
侯重茂对她点头,袁梨晨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又问:“阿茂,他们议和,接下来会做什么?”
侯重茂望着她二人迥然关注的目光,抿唇道:“你放心,我自会准备的。”
“崔长风不杀郝必图吗?”墨砚也追问。
“陈忠、沈太后等人去向不明,此刻他们不会和郝必图翻脸。”侯重茂道。
袁梨晨摇头,长长一声叹息。作者有话要说:陈瑾死掉了=。=
多事之秋苦中作乐
果如侯重茂所说,沈太后颁遗诏捧玉玺以示正统,扶少帝陈忠在陈东南部称帝,改年号为天佑,南北对立,互质对方挟天子以令诸侯,陈国势力或归北王朝,或奔南王朝,亦有地方军政长官见状,据地自雄,不服二者命令,陈国分裂。
急骤的秋雨有萧疏阴沉的气氛,袁梨晨对雨低喟:真是一个多事之秋。陈国议和后,狄军并没有北归,南北朝各自招收势力,崔长风未先与南朝火拼,而是以不服王化、谋反等理由,与狄军兴兵讨伐那些划地为王的地方长官,兵荒马乱的日子开始了。
还有一件事也让袁梨晨忧心,那就是在几场秋雨中,晋帝的寒疾提早发作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朝政又交与太子代理。
这天侯重茂和袁梨晨前往紫宸宫探视帝疾,晋后与两位妃子并长乐公主都在内殿,一干人见了礼后,晋帝招手唤侯重茂上前,侯重茂看他支身,赶忙加了靠枕扶他坐起。
“这两天如何?”晋帝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倚着看他。
“二哥那边回报说南边已经布防,他和南边的人向来熟络的,想来妥当。大哥说这几年北边其实牧农发展的很不错,他如今着力在开河修道、冶金炼矿上。”
“陈国那边呢?”
“地方割据抵不住北朝攻势,联军南下速度很快,儿臣推测其路线,大致是要往巴国。”
袁梨晨不由一惊,忽听晋帝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身子也弓了下去,吓得众人都起身探看,晋后亲自上前捶着,她有一丝感伤:“承域,这些年苦了你了。”
晋帝一通咳嗽后,靠在软垫上喘了喘,睁开眼没说什么,却望着晋后一笑,温柔的目光使晋后轻轻一叹。
晋帝对侯重茂道:“多看点齐国的动静。”
“是,儿臣已加派使者往齐,越、巴也派了人去。父皇您多加休养,不要太过劳心,有些事等身子好些再议。”
晋帝点点头,闭上眼:“嗯,你先说吧,我听着就是。”
“儿臣最近在练卒,凡能身着全副甲胄,能拉特制弩弓,荷戈带剑,三个时辰能跑完百里者,不论兵士还是民夫,皆可入选,儿臣打算免这些人一家的徭赋租税,加以严格训练,另造精劲之师以备万一。”
晋帝闭目点头,示意侯重茂继续说。须臾,刚才闻晋帝咳嗽而起身出去的东圣宫妃进来说:“御医来了。”
众人散开落座,静悄悄等御医诊脉,晋后等到御医收手后,看侍女献上一盏药给晋帝服了,方说话:“怎样?”
御医躬身在一旁道:“卑职回去议定了,再添减些药。”
“添来减去,白吃了这么多药,怎的还不见好!”
御医一听晋后语气,早噤若寒蝉,长乐公主忍耐不住道:“是啊,吃那么多药,难道不苦吗?”
御医以手拭额。侯重茂道:“今年为何这般厉害?”
御医嗫嚅了一下,晋后皱眉缓了下语气:“说吧。”
“陛下此疾由来已久,当年耽误了最佳的时机。”御医瞄了晋后一眼,晋后垂头,那些艰苦的往事只有自己知道。
“陛下这些年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未免操劳,这两年又更加是日理万机,劳心劳力不利于病,陛下最好能静心养生。”
内殿顿时静悄悄无声,皇帝如何能静心休养?
“放肆!”侯重茂先呵斥一句。
晋帝又一阵咳,挥手对御医道:“你下去吧,安心开你的方子去。”
晋帝环顾了一下屋内众人,又道:“你们先出去吧,皇后和茂儿留下。”
袁梨晨跟在两位妃子身后,与长乐并肩正往外走,却听晋帝又道:“宁儿,你也留下。”
袁梨晨回头,西圣宫妃拉了一把长乐,东圣宫妃看了袁梨晨一眼,和她二人先行出去。
袁梨晨回身立在侯重茂身旁,晋帝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调了下坐姿,盯着侯重茂道:“朕若是此刻把晋国交给你,你有信心接吗?”
侯重茂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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