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酒壶之下,炉火也没点燃。
琴声飘渺、清淡,有几分飘然,却又有几分沉重。
琴音突兀地休止,便如它突然地奏响,唯有几分说不清的怅然,绕在梁间,久久不绝。
此际清风从西窗徐来,两人衣袍微微而动。
白衣僧人笑道:“安石在东山的时候,琴音只有逸气而无俗气,令人听之之洗尽凡尘。虽则如此,但不及今夜之琴声动人。”
谢安道:“大师所言,却是何解?”
白衣僧人从容不迫的斟满一杯酒,随后道:“琴声有情,自然动人。安石琴声之中未能忘情天下,亦未能忘情苍生,有情者皆为之动容。”
谢安淡淡笑道:“大师是出家之人,也有情?”
白衣僧人正色道:“世尊尚且怜悯众生,和尚如何能忘情。”
谢安长长一叹,默然不语。
白衣僧人追问道:“安石可是担心苻坚南来?”
谢安摇了摇头。
白衣僧人拍掌而叹道:“我今日来之前,便有高人说过。但有东山谢安石,谈笑之间静胡沙,又说安石之忧不在苻坚百万大军。而在其余的地方。”
谢安终于动容,叹息道:“谈笑之间静胡沙,却是抬举谢某了,不过这位当真是透彻世事的达士,说出了谢某心中的隐忧。”
白衣僧人道:“看来安石当真应了那人所言‘道穷则变,物极必反’,击败苻坚容易。而保住谢家艰难,保住大晋这半壁江山亦是毫无可能了。”
击败苻坚这件事,在很久以前谢安就做了充足的准备。因为他清楚自苻坚崛起后,在王猛的帮助下统一北方,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因此他不但进行土断编籍。从世族豪强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揽大批丁口,得以成立北府兵。
为的便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又不愿意这天到来。
因为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谢家和王家已经是顶级门阀,世代显贵,再也禁受不住任何功劳了,不然司马皇族只怕就要猜疑到了极点。
君臣见疑,哪里还能用心国事。大晋自然就更没有指望了,同时谢家也会被极力打压。人生之无可奈何便是如此。
同时谢安也不由得不佩服支道林口中那位高人,一叶落便知天下秋,建康城内能看的如此明白的人,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别人,不禁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思。
谢安此刻生出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气概,从容道:“事情不去做,终究难以无愧于心,谢安但求心中无愧,也顾不得其他了。”
支道林不由叹服,天下有此担当见识之人,也只有一个谢安石了。
明知不可为,明知前方是粉身碎骨的绝境,却仍旧为之,非大勇大智,不可有此担当。
以支道林的智慧,自然不难看出,若是谢安石肯不参与这次苻坚南来之战,冷眼观看成败,至不济仍可以保住家族延续。
可一旦击败苻坚,谢家便再也没有和皇室缓和的余地。
功高莫过于震主,尤其此刻谢家的实力虽大,却仍旧不足以一手遮天,此后被削弱提防,已经在所难免。
支道林合十道:“安石不问那高人是谁?”
谢安微微一笑,抚琴而歌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温柔的月色,照进这座废墟般的城池中,自北方大乱以来,这样的事情常有不过。
一个身材比平常人要雄壮不少的年轻男子,站在汝阴城外,看着几乎不存在城墙,握紧了拳头。
他叫刘裕,出身一个破落的士族家庭,因此更能体会民生的疾苦。
他知道造成这一切就是这无尽头的乱世。
不过现在他又累又饿,民生的疾苦又离得他远了一些,自己的苦又近了一些。
汝阴虽然城破,但南北大街旁仍有二三列数百所店铺和民居,大致保持完整,当然也免不了衰草丛生,门槛败落的凄凉景象。
心中的危机感仍旧没有消除,他甚至不敢入城去寻找食物,咬了咬牙,不再往东南方向而去,决定反其道北上。
他心里知道任谁也料不到他这个南方的北府兵会突然北去,深入险境。
他并没有立刻北返,而是绕着汝阴城而走,这样一来,即使有追兵到来,也可以随时躲入城中。
事实证明,他这一番考量,并没有差池。
东北方的啼声忽然大作,以他多年作为探子的经验,来者不下数百之人。以他的武功,不足以抵挡这么多精锐的士兵。
苻坚南下而来,这样的数百军士组成的队伍很多,且都是精锐之师,为的便是扫清这些废弃城池的障碍,看看有没有什么伏兵在这些废城里面。
刘裕无法判断这样的小队后面还有其余的侦骑窥探没有,在苻坚百万大军南来的情况下,他一旦被发现,将是无所遁逃,这个险不值得去冒。
刘裕暗叹一口气,跃往破墙之西,朝东北主街的数列房舍奔去,一边探察屋舍形势,默记于胸,定下进退之路。
当他潜入东北主街旁的一间该是经营食肆的铺子,蹲在一个向西大窗往外窥看,那支数百人的苻秦兵刚好入城,分作两队,沿街朝南开去,并没有入屋搜索。
刘裕胆子极大,伏在窗前细察敌人军容,明白早有探子入城搜索清楚,故这队人马放心入城,不怕遇上伏击。
在这时候,刘裕突然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同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
他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可是在军中,不可避免就会遇到喝酒这种事。
浓浓的酒香,以及呼啦啦的喝水声,都表明在这食肆里面还有别人。
刘裕回头望去,只见到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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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汝阴月夜
一个比他还要雄壮许多的男人正大口喝酒。
他不是用碗喝,而是用坛子喝。
抱着坛子喝。
这个大汉背后背着一把长刀,有多长,以刘裕的目力判断,足足七尺有余,高出了大汉的后脑勺。
好长的刀,这样的刀除非是木头做的,一定很沉,可是这个男人喝酒的时候,仍旧将它背着。
丝毫不觉得累赘。
刘裕心道如果这刀真的是精铁打造,此人必是天生神勇之辈。
刘裕回头道:“这位兄台外面有军队进来了,我看你还是躲一躲为好。”
那男人虎目睁开,神光迸发,比天上星辰还要明亮,却淡淡细语道:“小子喝酒不,我看你也又累又饿的。”
刘裕开口便有了被此人恶声恶气的准备,没想到这大汉虽然面目粗豪,却出口慈悲,看出他饥饿交加。
刘裕道:“多谢兄台美意,只是城外的有苻坚的军队进来,等下到了这里,看到兄台,只怕对兄台不利。”
那大汉悠然一笑,抓起面前桌子上一块肉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就吞进肚皮。
刘裕听得军士的动静越来越近,只怕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大汉喝酒吃肉的声音不小,只怕会惊动这些军士。
他急切道:“兄台孤身一人出没这里,自然艺高胆大,只是这进来的有数百军士,外面说不定还有接应的军队。兄台惹出动静,只怕在这北方将会寸步难行。”
他轻轻一笑道:“小子难道从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么。”
说罢,这大汉。将酒坛子往屋外面扔去,砸出一个大窟窿不说,还摔在街上,响声颇大。
刘裕皱了皱眉头,这人不但不怕麻烦,还找麻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刘裕一个闪身。到了房梁之上,潜伏声息。
大汉将符秦军队引过来,再让他逃出去。很容易被发现踪迹,倒不如就此躲在房中。
若是这大汉不敌,他就能救就救吧。
房门劈开,一对披坚执锐之士涌了进来。个个虎虎生风。一看便是苻坚的百战精锐之师,刘裕暗叫侥幸。
为首一个军士看着大汉,喝道:“你是荒人?”
刘裕知道荒人乃是特指边荒集的人,在淮水和泗水之间,有一大~片纵横数百里、布满废墟荒村、仿如鬼域的荒弃土地:南方汉人称之为‘边荒’,北方胡人视之为‘瓯脱’。
这一带边荒集存在的必要性,是作为南北对峙势力之间的军事缓冲区。
同时也成了那些无法无天之人的乐土,因为边荒是一个充满自由。又没有王法的地带。
它既黑暗,又光明。
黑暗是因为边荒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满了鲜血。光明是因为边荒是一个只认高强本领的地方,在这里,有本事就能出头。
在这被高门大阀把持天下的时代,这一点显得尤为可贵。
而自从苻坚准备南下之后,边荒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这军事上的缓冲区,也在这段时间遭受严重的打击。荒人中除了氏族、鲜卑族等胡人外,大部分都已经逃散,而作为不稳定因子的这些荒人,一被符秦军队发现,便会被杀害,分毫不会容情。
刘裕常年在边荒打探消息,所以对边荒集了解很多。但他很确定,大汉绝对不是荒人。因为有那么显眼的大刀作武器,他不可不认识。
大汉雷也似的眼神朝着军士瞪了一眼,军士受不住他的目光,软倒在地上,他悠然从容,站起身子,迈动脚步,朝着这些军士走去。
有军士挺着长矛朝着他身上刺过去,只见长矛折断,不见大汉有丝毫损伤。
大汉虎躯一震,那军士跌飞起来,撞着身后的同袍,一下子便倒下大~片。
其余军士闻声过来,慢慢将大汉堵住。
大汉的步子从不迟疑,任凭他刀枪剑戟一一招呼过来,全然不在意,罡气布满身体,任他金铁加身,我自毫发无损,当真厉害无比。
刘裕只透过窗口望去,也不觉心驰神摇,不能自已。只觉若军中有此勇将,当真是万人之敌。
数百名军士个个痛苦嚎叫,躺在地上,难得却没有一人死了。这些人相互搀扶,狼狈的往城外而去。
大汉忽然道:“不敢见人的都出来吧。”
嗡嗡嗡之声,贯彻夜空,仿佛连汝阴城都晃动了。
突然之间,便听到人的脚步声不断响起,不须臾便从四面八方汇聚了五六十人,刘裕跃落在窗口的隐蔽处,偷偷观看,只见全都清一色的光头弥勒教徒。领头的却是一僧一尼。
佛教传自天竺,从姓氏上说,僧侣的竺、支等几姓来自天竺和大月氏,属胡姓,中土汉人出家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
建康城内的有名高僧支道林本身是陈留汉人,也改为姓支。
僧人固然不事生产,不服劳役,为君王推崇,属于另外一种特权阶级,对国家蚕食严重,但是都不如弥勒教为祸剧烈。
佛经中的佛并不只有释迦牟尼一个,但释迦牟尼是唯一一个住世之佛,所以地位尤其崇高。
同时佛经有言又说‘释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而现在是‘正法既没,象教陵夷‘,故释迦的时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未来佛弥勒即将应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庆,正是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旗帜,创立弥勒教,自号‘大活弥勒‘,势力迅速扩张。竺不归则是弥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两人的武功均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佛门各系高手曾三次联手讨~伐二人,均损兵折将而回,令弥勒教声威更盛,聚众日多。
如今弥勒教不但一统北方佛门,更有一统北方宗教的架势,只消灭了北方大教太乙教,便是实质名归的北方宗教领袖。
这几十人暗藏城中,没被刘裕发觉,足以证明是弥勒教众的精锐,刘裕不禁大为好奇,这大汉究竟是何等来头,居然能惹出这般阵仗。
大汉睥睨四下一众光头,对着领头的和尚叹道:“竺不归你和这小妮子也敢来撩老子的虎须,如果是竺法庆那孙子来了,尚且有让我出刀的资格,你们是来干什么,来讨打么。”(未完待续。。)
第三章阿难刀(求月票)
大汉睥睨四下一众光头,对着领头的和尚叹道:“竺不归你和这小妮子也敢来撩老子的虎须,如果是竺法庆那孙子来了,尚且有让我出刀的资格,你们是来干什么,来讨打么。”
刘裕心中暗震,没想到这和尚居然是弥勒教第二号人物,号称‘小弥勒’的竺不归。同时他发现竺不归似乎有意无意朝他这淡淡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竺不归神态冷漠,淡淡道:“阿难尊者也是佛门高人,如此口出不逊,不怕亵渎佛祖么?”
其实他口中固然冷淡,心中却对这阿难忌惮到了极点。
阿难尊者是一种称号,还要追溯到上千年前释迦牟尼成道的时候,其中一个弟子便叫阿难。
阿难留下一把刀,名为阿难刀,并配有一套绝世刀法,自此之后,每一代传人中,若有人练成阿难刀,便皆是阿难尊者,毫无例外。
可是上千年来,也不过数人成就此刀法,皆是纵横天竺的无敌人物。而据传这一代的阿难尊者,武力远在历代阿难刀主人之上。
事实上也证明,自入中土以来,这人根本从无对手。横行北方,无人可制。
刘裕心道:原来这大汉居然是个和尚,只是和尚怎么会有头发。
阿难道:“众生平等,你先违背了佛祖的平等之意,把佛看得高高在上,去接佛法,早就入了魔道。”
竺不归冷声道:“佛不是众生。”
阿难眸子雷光爆闪。如当头棒喝道:“我说是,那就是,还有两个小子。也给我滚出来。”
他左右分别两掌,往两边的房屋轰杀过去,当真是如天外飞石,不可阻挡,房屋塌陷,两个人身影分别出现。
一个是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后绣上红黑代表陰阳的太极。红中有黑点,黑中有红点,代表的是阳中阴和阴中阳。非常抢眼夺目。
他并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体态,胀臌臌的大肚子,勉强方可扣得上的钮子。怎看也似比别人矮上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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