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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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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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第二天,我正在想,这回送我的初恋,我只好去她家,好象不得不面对她的父母。她弟弟,我可以不买账;她父母,一定得小心对付,表情要谦和,说话要得体,不能诲淫诲盗。她忽然打来电话,说有朋友要送她,实在推不掉。

“能讲具体点吗?”

“那个处长,我和你讲过的。他陪他们老总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当时是个冬天,他披了件半旧的军大衣,我老远一看就知道是北京人,一个人在外地,看见穿军大衣的北京人,特别亲切。他告诉我,他们进出口公司明年要在我们学校招人回北京,知道我的专业对口,老师又跟他们说了我不少好话,他希望保持能和我保持联系。我想,他们公司挺好的,回北京又能和你在一起,就把电话给了他。”

“他当然就打了电话,而且常常打,天天打。”

“是挺烦人的。他说要送我,找了车。我讲票还没拿到,他讲那天的票,他就那天送。我又推,还是推不掉。我爸爸都烦了,跟我说,那个处长想送就送吧,又不是把人送给他,让我弟弟跟我一起去火车站好了。我现在知道你的苦处了。我老听同学说,秋水这学期又被谁缠上了,又和谁搅不清了。我在旁边一边犯酸,一边想,这个混蛋好有福气。以后我再听见,我肯定不会想你好有福气,我一定在旁边幸灾乐祸。但是,你听好,醋,我还是会吃的。你别不高兴,好吗?”

“不要拐到我这里来。我们在说你和你的处长。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今年夏天,我是你在北京看见的最后一个人。”

“你要是这么讲,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他回掉,我告诉他,他不是我想在北京看见的最后一个人。其实,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把话给他讲得更清楚些。”

“好啊。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我也找不到车送你,我只有一辆旧自行车。别因为我为难,别考虑我。”

“我当然要考虑你。我要见你,明天下午我过去,我送你,我送你回北大。”

“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你不是还有不少同学没见吗?而且,多花点时间陪陪你爸妈。”

“我方便。我要见你。我要陪你回北大。我要再看看静园,想想你第一次是怎么抱我的。”

在北大静园里,四下无人,周围尽是低矮的桃树和苹果树,花已落尽,果实还青小,没成气候样子。我说:“今年夏天,我希望我是你在北京抱的最后一个人。”

“好,这个夏天,我也抱了一个人,也就只有一个人抱过我。”

分开的时候,她跳上一辆302公共汽车,她最后一句话是:“水,熬着。”

我的初恋到了她的学校,发了封电报,电报上四个字:“平安,想你。”这封电报被负责领信件报纸的杜仲截获,之后的一学期,杜仲见了我,就说“平安,想你”。后来厚朴和杜仲觉得这四个字能当好的口令,比“长江”、“黄河”另类,比“臭鱼”、“烂虾”保密。俩人儿见了面就互相拷问,宿舍里“平安”、“想你”,“想你”、“平安”之声不断,我屡禁不止,他们越说越来劲儿。

那段日子,我很少说话,我天天写信。我到邮局买了一百五十张邮票,一百五十个信封,我把邮票贴在信封上,把我初恋的地址写在信封上。我不看日历,我写信,我一天一封,一百五十个信封用完,她就又回来了。我在各种纸张上写信,撕下的一页笔记本,哥哥给我的大饭店信笺,植物叶子。我找各种时间,想她的时候就写下来,我自行车骑的很好,我双手撒把,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我在信里夹寄各种东西,卡通,花瓣,纸条,蝴蝶翅膀,物理电学实验上用细电线弯的心形,有机化学实验提炼的白色茶碱结晶。上完有机化学实验,我和厚朴把实验结果带回宿舍。我仔细包了个小纸包,随信把我提炼的茶碱寄给我的初恋,她向来爱睡觉。正值考试季节,茶碱提神。为了准备第二天的物理笔试,厚朴把他提炼的小十克茶碱一茶杯都喝了下去,结果十分钟后就倒下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睡得口水流了一枕头,我们小针扎、凉水浇、鞋底子抽,怎么也弄不醒,不知道什么道理。我电话打不通,我想我初恋宿舍楼的电话一定象我们女生楼的一样难打,我赶快发电报:“信内白粉,弃之如毒。慎!慎!”结果我初恋被她学校保卫处叫去,审查了整整一天。那以后,我没再乱寄过其他东西。信里,我什么都写,我想,我将来万一落魄当个作家,还要仰仗那时候打下的底子。从那以后,我才明白,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凑凑、贫贫,也就出来了。

我天天收到我初恋写给我的信,很快,就积了一大包。我找了一个木盒子,仔细收了。本来想留着显白给将来的孩子看,到那时候,每人都有一屋子CD,没人有一盒子情书。但是,后来,那些信都被我烧了,那个木盒子也烧了,我找的黄山地图也烧了,那张美国印的有那种昆虫交配场景的明信片也烧了。我初恋用了某种古怪的信纸,不好烧,但是烧着了就不灭,冒蓝色的火苗。第二个暑假,黄山没有去,当时我怕爬上山顶,想通了,一高兴就跳下去。后来,黄山渐渐成了我的禁地。有一次萌了念头要去,没过一个星期,下楼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踩空,左脚踝折了。另一次想去,已经上了飞机,飞机出了故障,差点没掉下来,迫降在天津。

我在我的床上好象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鬼,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她的声音遥远,她反复唱一首歌:

“昔年种柳,

依依汉南。

今日摇落,

凄凄江潭。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正文  20。   清华男生

“咱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的女友平静地对我说。

我赶完给柳青的翻译活儿,打了个车给柳青送去。柳青在象模象样地主持会议,透过半掩的会议室门,我看见她穿着剪裁贴身的套装,头发盘起来,一丝不乱,很职业的样子。她站在黑板前,比比划划,面对几个呆头呆脑的男女。柳青的秘书是个小美人,齿白唇红,头发顺顺的,胸部翘翘的。我对小美人说,叫柳青出来一下吧,我有件东西,她急着要。我没耽误柳青干正事儿,把翻译稿给她,跟她讲,活儿在这儿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有事再找我,我要回去睡点觉儿。柳青包了一大牛皮纸信封的钱,说现在走不开,钱是一万整,让我好好休息,睡醒一定给她打电话。我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放进书包,心里惴惴的,好象钱不是自己挣来的,而是偷来的。我头晕脑胀,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没睡多久,我被胡大爷吵醒,说急事,让我帮他写毛笔字。我问写什么非要这么急。胡大爷说,写“大便完,放水冲”,字大些,墨浓些;根据未冲的大便性状判断,不守公德的人不只一个,问题严重,这种恶习不可放任自流。我打着哈欠,问胡大爷需要写几张,胡大爷说二十张。我问为什么要那么多。胡大爷说,厕所门口两张,每个大便池前后各贴一张。我说我们只有四个大便池。胡大爷说,要有全局观念,难道女生不大便吗?女生厕所也有四个大便池。我问女生们也不冲吗?胡大爷瞪起他的金鱼眼,垂着两个大眼袋说:“更够呛。”我写完毛笔字,再躺下,没十分钟,黄芪和杜仲进来,拎着一只剥了皮的肥兔子。做实验的人好象总对实验动物的吃法充满热情,黄芪和杜仲大声讨论该如何尽善尽美地吃了这只兔子。最后决定,杜仲到红星胡同再买两斤五花肉、半斤东北的野生干蘑菇,和兔子一块炖,不柴,又香。黄芪负责把兔子剁成块,插电炉子,支锅,烧水。炖肉的香味渐渐传出来,我的头更晕了。这时候,我女友敲门进来,说有点事情找我谈。我们一起上八楼,八楼平台一个人也没有,正黄昏,平台窗户一片金色阳光,透过窗户,我望见我们医院的新住院楼、稍远处的王府饭店、更远处的景山、紫禁城。然后,我就听见我女友开门见山的这句话,我的头立刻不晕了。

“你说什么?”我怕听错了。

“咱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女友重复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我怕我理解错了。

“我的意思是说,分开一段时间,你做你的事情,你不是有很多事情可做吗?我做我的事情。”

“那,我们还一块吃饭吗?”我本能地问道。如何解决一日三餐是我永恒的恐惧,我女友一度怀疑我和她在一起,主要是贪图她的厨技和吃相。我从小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什么饭都不会做。家里唯一能炒会涮的姐姐很早出国,父母又忙,我和哥哥常常为吃饭犯难。哥哥比我还懒,实际上,我从来没见过比我哥哥更懒的人,他是个天才,他睡懒觉儿可以一睡二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我和哥哥周末独自在家,我读书,他睡觉。到饭点儿,他出钱,我去街上买四个鸡蛋煎饼,两个朝鲜小凉菜。四个煎饼,我俩一人吃两个,然后我继续读书,哥哥继续睡觉。有一个周末,我看《猫的摇篮》放不下,跟哥哥说,这回我出钱,他去买煎饼。过了一会儿,哥哥回来,只带回两个煎饼,我俩一人吃一个。吃完,停一阵,哥哥问我,饱吗?我说不饱,我反问他为什么不买四个。哥哥说,懒得等了。

“既然说分开,还是先自己吃自己的吧。”我女友说道。

“还一起上自习吗?”

“既然说分开,还是先自己上自己的吧。我们如果碰巧坐一起,也不比故意避开。”

“还一起睡觉吗?”

“既然说分开,还是先自己睡自己的吧。”

“那你的意识是,我们不再做男女朋友了?”

“这段时间,是的。”

“这段时间多长?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有多长。”

“好了,你别闹了。我刚得了钱,咱们先去吃一顿,然后到东单街上找些花衣服穿,换季了,你也该添些花衣服了。”

“我没有开玩笑。”

“好了,我知道这两天,我忙着干那个翻译活儿,没好好陪你。我干的也是正经事呀,翻译可以锻练英文。”

“和你干活没有关系,我怎么会怪你干正事?不仅仅是这几天,你有好好陪过我吗?”

“当然。”

“你我之间不公平,我太喜欢你,我一直努力,一直希望,你能多喜欢我一点,但是我做不到。

“我可喜欢你了,我只是一个害羞而又深沉的人,不善于表达。”

“我不想和你玩游戏了,你是号称文章要横行天下的人,和姑娘一对一聊三次天,姑娘睡觉不梦见你,才是怪事。”

“那是谣传。”

“我不想知道那是不是谣传。我问你,我希望你心平气和地说实话。我想知道,你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有没有激情。”

“当然有。”

“你不要那么快地回答我,好好想一想,要说实话。我说的是激情。”

“当然有激情,要不让我怎么能跟你犯坏。”

“那不是激情,那是肉欲。我不想你只把我当成一起吃饭的,一起念书的,一起睡觉的。我说过,我们不公平,我想起你的坏坏地笑还是心里一阵颤抖,你想起我的时候,心跳每分钟会多一下吗?我是为了你好,我们还小|Qī|shu|ωang|,我们还能找到彼此都充满激情的对象。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没有这种力量。我没有力量完全消化你,我没有力量让你心不旁骛,我没有力量让你高高兴兴。”

“但是你有力量让我不高兴。我不想和你分开,和你分开,我很难受。我们已经老了,二十五岁之后,心跳次数就基本稳定了。我现在敲女生家门,即使屁兜里装了安全套、手里捧了一大束玫瑰藏在身后,心也不会跳到嗓子眼儿。我除了吃饭、念书、睡觉,我不会干别的。我只想仔细爱你,守住你,守住书,守住你我一生安逸幸福。”

“你是在自己骗自己,你是在偷懒,我可以继续跟着你,做你的女朋友,但是最后后悔的是你。你的心依旧年轻,随时准备狂跳不已。只是我不是能让你的心狂跳的人,我不是你的心坎,尽管我做梦都想是。”

“心坎这个词你是听王大说的?王大拉你去JJ跳舞了?”

“这不重要。话既然说到这儿,我还是和你挑明了吧,你心里还有别人。”

“我心里还有我老妈,还有祖国,还有党。”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心里还有你的初恋。”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没有本事,我不是学数学、学理论物理的,我造不出时间机器,我不能改变过去。我是首先遇见她,但是我是被你破了童男之身的。你遇见我之前,也不是除了你爸,没有遇见过别的男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放眼未来,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你不要转换话题,你现在心里还有。你把钱包拿出来。”我女友伸手从我裤子屁兜把我的钱包拿了出来。我女友熟悉我的一切,左右没人的时候,她伸手拿出我的小弟弟从来不征求我的同意。左右有人的时候,她伸手插进我的裤兜,她的手指轻拢慢拈,让我的小弟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然后小声问我,咱们出去找个左右没人的地方犯坏吧。我敢肯定,如果我的小弟弟不和我皮肉相连,如果我的小弟弟象能够自行决定胀大与否一样自行决定自己的去向,我的女友一定不会与我交涉,她会自行牵了我的小弟弟,昂首出门,找个左右没人的地方去犯坏。我的女友把手放在我裤兜的时候,偶尔问我,我裤兜为什么不是漏的,为什么没有个洞可以与我的身体相连。我说我也不知道,裤子从商店买来,裤兜就不漏,就没有洞与我的身体相连,应该是设计问题。我女友回忆,我第一次和她约会的时候,我穿了一双拖鞋,鳄鱼短衫,口袋里一支日本进口的水笔,水洗布裤子。她和我拥抱的时候,渐渐感觉我的裤兜鼓鼓囊囊,以为我家那边治安不好,屋里屋外安了好些锁,我裤兜装了一大串家门钥匙。我女友说,她过了好些日子才明白,那鼓鼓囊囊的不是钥匙,而是我的小弟弟看见她就十分欢喜。总之,我女友和我小弟弟的关系,比和我的关系好。我女友对我的一切,比我自己还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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