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终于走到了归宿。
时间,指向十二时一刻,延误了一刻,可终究还是来了,值班室里还被扣着的几位,长长地吁了口气。
人真到了,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突然间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车时,他拉着赵少龙附耳一句,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还用带吗?”
袁亮有点不屑,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怨不得是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出到楼口,顾局挥手示意,那几位迟迟不敢动手的刑警自动地站到袁亮的背后,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着:“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来大礼,袁亮赶紧的搀住了,他搀着李惠兰道着:“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那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呀:“儿呐,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呐……你要是还能出来,你可得好好做个人呐!”
那声音悲痛的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危危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了,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呛地喊着:“姨啊、叔啊……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嚓……嚓,慢慢地扣在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声合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的驶向涌着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
“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路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的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开了,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一群追来的老老少少,那个奔跑着,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他总是狠不心来,踩上一脚油门,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那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的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他焦急地喊着,妈,爸,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走了好远,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十八年了,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的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奔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扑倒在地。她仍然爬着,哭天呛地爬着,依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妻,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有小伙背着已经昏厥的李惠兰,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察,他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那一帮子小警们开车的、封路的,还有分开人群把李惠兰接到背上,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清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着:“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呐。〃
说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那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枉法的事多了,今天这件不算。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踌蹰满志地道,倒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眦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了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终于找到了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笑吟吟地一看,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然后齐齐的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地害羞似的低下头。
好歹是刑警,怂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他一下子又省得为什么会这样,刚刚伪装的住情绪上来了,他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的时候,湿湿的两滴泪。
是日,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日,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日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了公安部门认罪伏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
又一起枉法,却不循私的事,被悄无声息的掩盖过去了。
第88章太息何长
一周后;五原城。
省厅的办公楼传达室的老杨;像往常一样;笑吟吟把平时的报纸挨着办公室发过去;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加上了一句:看第四版;咱们五原公安的报道。
人事上的、财务上的、政治处的;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后勤人员;也被撩起了兴趣;翻着都市晨报的第四版;一副占了小半个版面的照片;给人的眼前一亮的感觉。
标题是:《心的救赎》
副标题是:一个逃亡十八年嫌疑人的心路历程。
配图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羁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报道的侧重不在于民警如何地机智勇敢;擒获嫌犯;大量笔墨叙述了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员身上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长辈;有守望的父母;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下一代;看至中途;不少人扔下了;看不下去;看到父母含辛茹苦时;很多人愤愤地把报纸扔过一边。
有的强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句感觉:一个人害了三代人啊。
这个案子是省厅挂牌的命案;因为年限长的缘故;省里不少同行知道;一朝告破;自然而然成了关注的焦点;县里的报告被市局宣传部挂在了内网;又触动了省厅政治处的敏感嗅觉;两方都派专人了解过;最终形成报道虽几经删改;仍然让观者唏嘘不已。
厅长;崔厅手边放着前一阶段差强人意的破案大会战报告;他无心去看;而是动着鼠标;看着采访的视频记录;县局长、副局、刑警大队长的采访他快进拉过了;反倒在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上多看了几眼;秘书和政治处的看领导注意;赶紧提醒着:
“崔厅长;这是当时准备摄录他归案场面的同志;无意拍下来的;后来据地方报告;是考虑到对此人的日后改造;特意在解押归来时;放了他两小时假;让他回家祭祖探亲;之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到县公安机关认罪伏法。”
“好;好……这样好。”崔厅看着那个画面;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视线的焦点;仍然在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身上;他拿着单子;签上了名字;递给政治处的道着:“你们把关吧;这个画面一定留着;法律不应该仅仅是冷冰冰的条文;应该是有血有肉;甚至有感情的东西;因为它毕竟是绝大多数人的守护神。”
两人颇有感触;接过了签字;退出了厅办;拿着这份量不轻的签字;直交给等着消息的省电视台编辑。
连续两年拍摄立项不少;通过审核的;两年仅此一例。
同在这一栋办公楼里;许平秋同样在观摩着内部的采访记录;他前后看了两三遍;对于他专业领域的事情;他却有点纳闷。
顾尚涛他知道;以前市二分局副局长;下放到古寨当局长;无非是个跳板;迟早要跳回市里;其他懂;这追捕潜藏如此之深的嫌疑人;他绝对不懂。再往下;刑警队长袁亮是个转业军人;应该也不擅此行;就即便再往下;他查到了李逸风的简历;明显是地方硬塞进去的编制;满纸的报告上;没有发现一个擅长刑事侦查的内部人。
“又是他?”许平秋有点怀疑;而且怀疑很重;毕竟李逸风的手续还在羊头崖乡派出所;怀疑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如果县里有这类人才;恐怕早崭露头角不至于等十八年了。
想不明白;刚想直接问一下;有人敲门进来了;秘书拿着刚刚誉印的报告;总队政委、刑侦支队长;次弟进了处长办;落坐时;许平秋拿着报告;先让放下;招呼着两人。
政委是总队的老搭裆了;对于还身兼总队长许处可不显得生份;倒着茶;递着烟;直打趣着:“这次效果不错啊;省厅挂牌的案子去了四分之一;居然还有交警找到重要命案线索的。”
“副作用也不小啊;被检察院盯上的;也有好几例;老万;你说我这手紧一紧呢;还是松一松?”许平秋问;和老搭裆商议着。
要是紧;肯定是下一份纪律通报;让各地注意侦办方式方法。要是松;就催一催各地的办案进度。这是惯例;可往往就是这样;一抓就行;一松就乱;现在办案的透明太高;稍有不慎;马上就里外不是人了。
“许处;慈不掌兵、善不从警;您当年可是带过行刑队的人;怎么还可能手软?应该有当年不畏骂名滚滚;誓把罪犯抓捕归案的气势啊。好的治安来自于铁腕。”政委道。
许平秋笑了;直摆着手;不复当年勇了;支队长提醒着:“万政委;不一定是骂名吧?古寨这例见报的案子;那绝对都是正能量;据说省台都盯上了;要做法制节目。”
“你信那玩意?还没准下面怎么鼓捣的;不过只要没抓错;就是好事。”政委道。
开着玩笑;有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理想和现实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些深谙阴暗之道的人眼中;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此番的来意却是年度授衔和技术专业培训的!事;原省刑事侦查总队大部职能划归省厅刑侦处之后;总队主要负责的就是人员培训丨工作;计划、人员名单、培训内丨容;厚厚的一摞摆到了许平秋的办公桌上。
两人告辞之后;许平秋粗粗一览;扔过一边了;他看得出这些东西是往年的文字粘贴复制改了时间重新打印的;除了浪费的办公用品;没有什么效果。他心里还是揪着其他的事;查着电话;这个电话直拔到了古寨县公安局局长顾尚涛的手机上。
“喂;我省厅刑侦处许平秋。”
“哟……您好;许处长您好;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
“得了;电话里都不忘拍马屁呀;我问了你件事。”
“您说。”
“8l杀人案;十八年前这一例;主办人员是谁?”
“哦;是这样的;我们成了一个专案组;主要领导由我和赵少龙副局长负责;局里的刑侦科的陈玉科长参加;外勤主要由刑警大队袁亮负责;主办人员有李逸风、张琛、杨晓明对了;还有羊头崖乡的两名乡警;李呆、李拴羊……”
“打住打住……就芝麻粒大点的功劳;你们一窝蜂抢呀?”
“哎哟;许处长;您应该清楚呀;每件案子侦破;都是我们集体智慧呐;这么乱的线索;又过了十几年了;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了的事啊。”
“这个我理解;我问你;羊头崖乡的挂职所长余罪同志参案没有?放着一个现成的神探不可能不用吧?”
“哦;他参加了。”
“那为什么请功报告上;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主办怎么是李逸风?这是个什么人?”
“那个……主办确实是李逸风;他带头揭的英雄榜;余罪同志确实参加了;不过他个人放弃这个功劳了。”
“放弃?是你们有意打压他吧?”
“不不不;绝对不是;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下面也是想照顾羊头崖乡这位叫李拴羊的协警;准备把他转成合同制民警;在硬件条件上还差了点……余罪同志就主动退出了;把功劳让给这位乡警;不过这位乡警表现相当出色;在沪城和刑警抓捕武小磊的时候;还受了点伤……”
“好了;我知道了……”
许平秋扣了电话;扣下了一刹那;他心里泛起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警察这个职业他于了几十年最了解;行内人对于功劳的追求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商人逐利、文人求名一样;那是对付出的一种肯定;也是升迁的台阶;真正舍得放弃功劳的警察还真不多。
“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子变性子了。”
许平秋喃喃地道;想了很久;想不明其中的所以然。不过他知道;那位他一眼挑出来的奇葩;在最基层的警务历练中;已经变了样子………
同样在这一天;袁亮五原机场外等着接机。来了两辆车;就为对嫌疑人的一个承诺;这种事可是他头回事;心里有点怪怪的。
熙熙攘攘的客流中;出现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一组奇怪的队伍;余罪带着头;李逸风牵着个小孩;还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和另一位少妇并肩走着;提着一大包行李;李逸风远远的招手。
“快;换件衣服;咱们这儿冷;小石头没回过老家啊;看这样细皮嫩肉。”余罪说着;李逸风和小孩商量着;那姑娘从行李里找着秋装;给孩子换上;旁边那位少妇一直默不作声;像睹物思人一般;总是圈红红的。那位姑娘总是陪在身边安慰着。
是陈琅;接到的是武小磊的儿子和老婆;一起回古寨县看看;从来没有去过的婆家。
李逸风带着这一家子上了车;余罪和袁亮一车;前行着;又一次重复着回古寨县的路。
走着的时候;袁亮总是不时地笑;看着余罪笑;余罪也在笑;笑着半晌;问袁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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