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的声音也不示弱:“你别拿领导唬人,你是具体承办人,领导还不听你的?哼,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定和他有不正常关系,你根本不象个警察,根本不秉公执法……”
“放屁!”金伟骂起来:“你他妈再说一句我对你不客气,这是夏城,你给我放规矩点!”
小赵更怒,声音也更大了:“夏城怎么了?夏城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也得归宪法管。怎么,我说到你心里去了? 你就是和他有不正常关系……”
室内传出金伟的骂声:“你他妈的,我……哎哟……”
金伟的骂声忽然变成了叫声。我心里叫着“不好!”急忙冲进门去,见小赵反手抓着金伟的手腕,已经将其扭过背过身去,嘴里还说着:“想动手?跟我来这套……”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喝止小赵,将他扯开,推出门外。
金伟气得要追出去,被我拦住。他好象被小赵扭怕了,也没真的往外硬闯。小赵则在外面大声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局领导,我就不相信他是你这种态度!”
金卫虽然愤怒,却揉着手腕不再向前,只是指着门外骂道:“好,你他妈去找吧,看啥结果,你等着,等着……”
小赵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我尴尬万分,连连对金伟道歉:“金科长,真对不起,他年轻,脾气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金伟气呼呼地整理着衣服,哼声鼻子大声对我道: “他说话太伤人了,不能这么拉倒……不过我得告诉你,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有医院证明,是肝炎,传染病,不保出去能行吗?”
我不再向金伟道歉,眼睛盯着他说:“可是,我们却亲眼看见,他正骑着摩托在街上抖威风!”
金伟稍稍一怔,麻搭下眼睛:“那我管不着,反正人家有医疗证明。再说了,也没有规定,患肝炎就不许骑摩托!”
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我转身向外走去。
我要寻找小赵,不能让他再惹出什么事来。从金伟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刚走两步,又听到前面又传来吵嚷声:“……不行,我非找他问个明白不可,妈的, 凭什么把他放出去……”
是马大魁。他怒冲冲奔过来,看见我,立刻拦住大声问起来:“正好,我正要找你们,是不是你们改嘴了, 金老三才放出去的……你们的良心放哪里去了?说呀,你们是不是把话变了?”不待我回答,他又推开我向金伟办公室奔去,一把将门拉开,闯进屋子。
后来知道,当我们在夏城公安局乱闯的时候,因患传染病保外就医的金世龙到了火车站,一直向出租车司机们走过去,先给了一个司机两个耳光:“看他妈啥?不认识三爷了,快,交钱!”又地对众司机叫着:“咋的,还让我一个一个的要哇?告诉你们,老子到啥时都是夏城的一根棍儿,谁想搬倒我,做梦!咋样?我进去几天又出来了!”
司机们谁也不敢吱声,纷纷从怀中往外掏钱。
这时候,我们象没头苍蝇一样,还在夏城公安局内无用地盘旋。在通向局领导办公室的楼梯口,小赵被我拦住,郝平也闻声赶来了,一边拉着住他,一边小声央求着:“赵哥,你就听听我的,你这样做效果更不好, 终究我在夏城呆了几年,比你懂这里的事,你就别找了……”
小赵不听:“你少管我,不行,我看不下去这种事, 咱们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保卫人民群众,他金卫这么干还算什么警察?”
我说:“不是跟你说了吗?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的,有医院的证明……”
小赵:“医院的证明怎么了,这事我经得多了, 有一些医生根本就不讲医德,得了好处,啥证明他都敢出。不行,我得找……”
正在拉扯着,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哎,你们在干什么?”
是韩政委。郝平急忙笑道:“啊,韩政委,没什么,没什么。”欲拉小赵走,小赵挣脱开,“你别拦我。”对韩政委大声道:“正好,我就跟你说吧,你们为什么把金世龙放了?为什么?”
也许我看错了,韩政委听了这话好象有点紧张,他四下望了望,见一个警察走过来,就大声道:“据我所知, 金世龙在拘留所内患了传染病,有医院的证明,必须保外就医,这是很正常的事!”
小赵大声道:“不,不正常……什么传染病?你出去看看,他正骑着摩托满街抖威风呢……这里有名堂,金伟他有问题; 你们为什么让他这样的人办案……”
这时,又有两个警察走过来,韩政委皱皱眉头,斥责小赵道:“这是我们夏城公安局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你有什么权力跟我指手画脚?有意见你可以去县委反映!”
韩政委说着一甩袖子离去,小赵气得还想喊什么,被郝平使劲堵住口,“行了行了,你再这么干我就不认你了……”
小赵根本不听,推开郝平欲追韩政委,我真的火了,厉声道:“小赵,别胡来,跟我走!”
小赵被我的严厉震住,只好站住脚,在郝平连拉带劝下,随我走出夏城公安局。
天已经黑下来。
4
我、小赵和夏一民在一个小饭店里吃过晚饭后,向火车站走去。
夏一民要回省城,我们送他去火车站。此时萌萌没在我们身边,暂时交给了郝平,由他在旅店中带着。
时间还不太晚,街上灯光明亮,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我欲招手拦车,被夏一民止住:“不坐车,道也不远,咱们步行吧,让我好好看看夏城,把它记在心中。”
小赵:“怎么?你还对它挺有感情?”
夏一民哼了声鼻子:“是啊,有感情,是仇恨的感情,还有……”
夏一民停住不说了。我却把话接过来:“还有恐惧的感情,是吗?”
夏一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低着头向前走去。
我靠近夏一民,低声说:“别不好意思,其实, 我也有这种感觉。”
夏一民站住了,看着李思明:“真的?可你是警察……”
我说:“是的,我是警察,可我们都是人,正常的人, 思想感情和常人都是一样的。”
夏一民叹口气低下头:“那么,你们也想离开这里了?”
我摇摇头:“从本心说,我真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可我们是警察,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就是警察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我们都不再说话,并肩向前走去。
夏一民离开夏城的决定,虽然是在我们劝说下做出的,但我的话也说中了他的内心……他虽然对自己的遭遇愤怒不已,不想就此罢休,但内心深处确实产生了恐惧——对夏城的恐惧。而我所以能说中,是因为我同他有一样的感觉,内心中也对这里也产生了一种恐惧……”
正走着,一辆出租车驶来,减速,越来越慢。小赵对车摇了一下手:“走吧,我们不坐!”
出租车却驶到我们前面拦住去路,驾驶员的头从车门探出:“还是上车吧!”
真巧,原来是老齐。
我们犹豫着不知上不上车,老齐四下看看,焦急地:“快点上来吧,我不收你们钱!”
看上去,他是真诚的。我们没再客气,迅速上车,老齐关上车门,扭头问我们:“上哪儿?火车站?”
我说:“对。”
老齐注意地看了我和小赵一眼:“怎么,你们要回去了?”没等回答又自言自语地叹口气道:“行啊,回去就回去吧, 夏城这地方不着呆,回去吧,眼不见为净!”
老齐启车向前驶去,边开车边问我们:“金老三放出来了,你们知道了吧?”
小赵:“怎么,这么快你们就知道了?”
老齐:“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一出来就上了车站……咳,听说,他当初被抓进去,是你们一口咬定他先打的人,公安局才没有放他出来,我们都乐坏了,心里都特别感激你们……那天在车站,你们和他动手那会儿,不少人都看到了,心里可解恨了,可现在……他更凶了,今天出来就到火车站来收钱,我一个人就让他弄去三十二块!说真的,现在是晚上,别人不注意,要是白天,我都不敢拉你们!”
我问:“那马大魁哥俩怎么样了?我看他找治安科来着,不知什么结果?”
老齐又长叹一声:“能有什么结果?听说,金显昌给他家一些钱,他们哥俩开始还不收,可家里人抗不住啊,最后也就认了……能得点钱已经不错了,这还得感谢你们。从前,他们打过多少人哪,啥时赔过钱?他们也该满足了。听说,二魁的胳膊接上了,将来也许能长好……咳,就是不长好又能怎么样?别说要你一条胳膊一条腿, 他们就是要你老婆孩子,你也得舍出去呀。夏城的好女孩儿让他们祸害多少了? 他们看上谁,谁就得跟着走,玩够了,就一脚踢开,谁把他们咋的了?”
老齐又叹一口气,不往下说了。小赵气得一砸大腿: “还有这种事?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齐苦笑一声:“我为啥要撒这个谎啊?你们不是夏城人,跟他们也没关系,我才对你们说……金老三这么干,也是跟金显昌学的,他在夏城玩过的妇女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他要看中谁,只要给手下一个眼色,那帮畜牲立刻就找到谁,一句话:‘我们大哥看中你了’, 你就得乖乖跟着走!”
夏一民听着也忍不住叫起来:“这……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受害人为啥不告?”
老齐冷笑一声:“告?告谁去呀?女人都有个怕字, 怕丢名声,怕人家报复……就是你真告了,证据呢?就是有人看见, 谁敢当这个证人?最后还是证据不足……再说了,人家公安局法院都有人。 对了,公安局那个治安科长金伟就跟他是把兄弟,可铁了!还不是他一个呢,上边还有人!”
小赵:“我就不信,他们干了这么多坏事,就没一个告的!”
老齐:“要说没有也不对,还真有一个告的,可啥下场?”
我猜,他说的是老党员,但仍然问了句是谁,不想老齐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谁?周春……”
“什么——”我和小赵同时惊叫一声,老齐却意识到什么,突然不吱声了。小赵急问:“你说呀,周春怎么回事?”
老齐还是不说话,我说:“你跟我们说吧,走不了话, 我们一定保密!”
老齐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这事说起来我也不太清楚, 但夏城人都知道他的老婆被金显昌霸占了,后来又自杀了,周春咽不下这口气,到处告状,最后,他自己却成了杀人犯被抓起来了,好歹跑了,可再也不敢回夏城了……我只知道这么多……车站到了,咱们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停车,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拉过你们!”
出租车驶入一处没有灯影的地方停下。下车后,我拿钱给老齐,老齐使劲推着我的手: “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我咋能收你们的钱……我胆儿小不假,可良心不坏,我们不少弟兄都感激你们呢!祝你们平安到家,忘了夏城吧!”
小赵冷笑一声,对老齐大声道:“我们不走,走的是这位记者!”
老齐愣住了:“这……不走?你们还要在夏城呆下去?”
小赵说:“对,我们还要和他们斗一斗,有空咱们还得接着唠!”
老齐:“这……可别找我……我刚才都是瞎说,你们不要当真, 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我拍拍老刘的肩膀:“你放心吧!”
临别前,我们和夏一民分别留了电话号码,互相嘱咐多联系。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共同的遭遇和相近的思想使我们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上车后,夏一民还从车窗探出手与我们紧握不放:“……谢谢你们了。我在夏城虽然受到了伤害,可我认识了两个好警察……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车启动后,他又发誓般对我们大声道:“你们看着吧, 我不会忘记这里的,我不会沉默的,我还会再来的……再见……”
我们挥手告别。火车越驶越快,越驶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黑夜中。
我和小赵站在站台上,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望着迷茫的远方, 我心中涌起难言的惆怅,一时间,我也忽然产生非常强烈的离开这里的念头,象夏一民一样,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那些可以信赖的战友们身旁,回到家中,同妻子和儿子团聚一堂……什么夏城,什么金显昌、金世龙,都远远抛在这里,可是……
可是,我不能。我是一个警察,一个刑警;我不能临阵退缩。尽管我已经不象青年时代那样理想化,尽管我的激情已在衰退,可是,是信念也好,是习惯也好,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我的内心深处不允许自己退却。
可是,不离开又能怎么样呢?夏城就好象这神秘的黑夜, 好象罩上了一层迷朦的黑纱,隐藏着无尽的秘密,我们能把它揭开吗?
此时此刻,我深深地感到,我们两人,两个普通的刑事警察,在夏城的黑夜里显得这么渺小!”
5
回到旅店时,小萌萌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郝平在看着一部剑侠片电视剧。小赵进屋后首先奔向萌萌,看看她睡着的样子,想把她手中的布娃娃拿下来,可萌萌却象醒着一样,一翻身,把布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
郝平说:“这孩子真有意思,这个布娃娃好象是她的宝贝似的, 昨天跟我呆了一天一夜,没有一刻离开手中的时候。”
小赵说:“我问过她, 这是她妈妈给她留下的。也许就因此,她总让它紧紧守在身边!”
说了几句闲话,郝平起身告辞。站起身后,好象无意似地问了我们一句:“那位记者已经走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听到这话,正在给萌萌脱袜子的小赵住了手,不满地瞪着眼睛道:“你怎么老是问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郝平看了我一眼,躲闪着目光小声说:“没什么,我想, 你们的案子已经基本查明了,但要想有大的进展、抓住周春恐怕也很难,所以,……有什么线索,我会随时通知你们的,你们……有必要还呆下去吗?”停了停又道:“我也是为你们好,你们还没觉出来吗?再呆下去,不知会出什么事?”
小赵又一瞪眼:“怎么,你又听到什么了?难道谁想算计我们?”
郝平摇摇头:“听倒没听到什么,我是凭直感。你们大概已经认识到,你们面对着的不只是一个刘大彪,一个周春; 而是……难道你们没觉出来吗?你们要查的案件,已经触到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上, 牵动了很多人,有的看得见,有的还看不见……我是为你们担心哪!”
小赵讽刺地:“谢谢你了,郝平,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熊包。怕死你还当警察干啥?把警服脱了得了!”
郝平现出窘态:“这……赵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了解我们夏城的情况……”
小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