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平:“还能有谁?金显昌、才经理……最后那个你都想不到是谁?是郎书记!”
这时,我和小赵反倒不吃惊了。
郝平继续说着:“就因为这件事,我倒了霉,成了全局的笑柄,金伟说什么也不要我了,纪检监查还要查我。要不是徐队长收下我,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呢……对,那晚的几个年轻民警中有小高,你们见过了,他就是从那以后被打发到夏镇派出所去的……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干什么不能那么认真,在夏城,执法是因人而异的,法律是给那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定的!”
郝平不说了,我和小赵也没有开口。一时,屋子里一片沉静。
但是,我的心里却难以平静。我完全理解郝平的苦衷, 对他要求太苛刻是不公平的。警察所以受到人民群众的尊敬,使犯罪分子害怕,是因为他背后有强大的法律作后盾,一旦法律变得软弱无力,或者对方有超越法律的力量支持,执法者自然就失去应有的权威,也就不再受人尊敬,不再使罪犯害怕,就陷于非常尴尬的处境。
沉默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这时候,能是谁呢?我以为是有人走错门了,就应了声:“门没锁,请进!”
2
门试探着慢慢开了,一个穿着便衣、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来,并迅速把门关好,然后冲我微微一笑:“李队长。”又对郝平:“啊,小郝也在呀!”
郝平突然叫出声来:“韩政委……”
来人摘下墨镜,果然是韩政委。
我们三人都很吃惊。郝平道:“韩政委?你怎么这个样子?我从来没见你戴过墨镜啊?怎么晚上反而戴上了……”
韩政委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只是屋里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地:“晚上没什么事,出来溜达溜达……哎,这房间条件不怎么样啊,住得惯吗?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说:“没什么,韩政委你有事吗?”
韩政委:“没有,随便溜溜。” 看看小赵的表情,又转向我又一笑:“小郝也不是外人,我来解释一下,就是下班那会儿我对小赵同志的态度……当时人那么多,我只能那么说,你们别误解。”
我有点明白了:“啊,没什么,我们能理解。”
韩政委笑笑:“理解就好,理解万岁。其实,我想帮助你们, 可我……郝平能知道是咋回事。好了,我该走了,你们唠你们的,谁也不要送!”
韩政委说着欲往外走,小赵突然叫了一声:“等一等!”韩政委站住后,他问:“韩政委,有件事向您请教一下,你认识金显昌吗,他这人怎么样?”
韩政委一怔,迟疑了一下:“这……金显昌?我不认识他……啊,你说的是金县长吧,我知道这个人,可从不和他打交道,更不认识他……你打听他干什么?”
小赵不答反问:“那么,夏城卖地的事情你知道吗?”
韩政委有点慌乱:“这……不,不知道,不知道……” 转向我:“李队长,你还有什么事吗?天不早了,没事我走了,再见……别送,别送!”
韩政委说着重新戴上墨镜,急急走出去,并在外面把门紧紧关严。他的表现真让人莫名其妙。
小赵哼了声鼻子:“一问三不知, 又是个滑头!夏城人咋都让人捉摸不透,象有好几副面孔似的!”
我问郝平:“郝平,这个韩政委为人怎么样?”
郝平想了想慢慢说:“他是后调到公安局的, 我也不太了解他,只是觉着他文化水平挺高,可不太爱管事……不过也不能怪他,他现在的政委还是代理的,也不管案子,也就是个名,手中没什么实权。不过我也发现了,就个人品质来说,往往是没权的比有权的好一些!”
这话很有些哲理,可这不是探讨哲理的时候。郝平已经开了头,我还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情况。当然,目前我和小赵最感兴趣的还是金显昌。虽然老党员介绍过他,可太过简单,这个恶棍到底是成了夏城的风云人物呢?
郝平说:“对他,我也没有正面接触过,有些情况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他起家还是在夏镇。对,你见着他家旁边的学校了吗?那就是他承包盖的,刚几年就要倒塌了。 可他从这项工程里狠狠捞了一笔,成了发家的本钱。据说,他把在工程中捞的钱大部分送给了当时夏镇的党委书记,也就是现在我们夏城的郎书记,也就是从那时,他们俩就交上的。随着郎书记升官,金显昌承包的工程也越来越多,事儿越干越大,钱也挣得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也就越来越铁。就说他办的富豪大饭店吧,里边啥事都干,不但聚赌,还色情服务,卖淫嫖娼,花花透了,可谁也不敢管,而且,连各种税费都不交,听说,郎书记也常常光顾,还有他的股份,人们都说那城是夏城的红灯区……这回,你明白为啥管他叫金县长啊,并不只是因为和他的名字发音相近!”
小赵:“这……明白了,姓郎的是书记, 姓金的是县长……这是象征他们的关系呀!”
郝平:“对,夏城人都知道,就是他们两个决定着夏城的命运!”
小赵愤愤地:“妈的,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郝平:“行了,刚才我有些话说得过头了,你别放在心上。”
他终于理解了郝平。郝平叹口气:“说这干啥?咱俩谁跟谁。赵哥,还有李队长,咱别说夏城的事了,我这两天产生个想法,想请你们帮帮忙”
小赵急问:“什么忙?”
郝平:“我以前给你写信提过。我想离开夏城,调走, 换个地方……这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不但憋气,生活也困难,今年四个多月没开支了,警衔工资也不兑现。人家胆大的敢搂,也没人管,咱胆小,受穷,也没人管,照这样下去,吃饭都困难了,别说白冰让人家夺去了,就是有对象,也结不起婚……你们能不能帮帮忙,把我调到你们那儿去。需要花钱,多少我都掏,就是贷款我也要调走!”
小赵又好笑又好气:“你这小子,怎么在夏城学成这样了,干什么先想到花钱……这事你得跟李队长说,我们那儿也超编,想调入相当困难,他总比我大,是副队长,看他能不能帮上忙吧!”
这我可没敢表态,因为小赵说得对,调转太困难了。我只能对郝平说,等回去看一看再说。但心里却对自己说,一定帮他把这事办成。
郝平说:“最好快一点,听说,白冰要结婚了,我……忍受不了, 我想远远躲开她,尽快把她忘掉!”
听了这话,小赵又关切地看看郝平:“这……你真的和她彻底完了, 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郝平酸楚地说:“那还能有假?现在夏城谁都知道她是小乔的对象,是郎书记未来的小舅子媳妇。听说,还是郎书记为他们搭的桥呢,我怎么能和人家竞争?现在,他们处得热乎着呢!”
小赵:“这……不一定吧。上次我在县委见到她,还真问过你们的事,虽然她口气挺冷,可我却觉得她的心里好象还有你?我看你也别灰心,有时间找她好好谈谈。”
郝平悲观地:“谈什么?我一看见她,心里就咯噔一下……说实在的,我心里到现在一直是个谜:吹就吹呗,可处了好几年,总该有个解释吧,她可好,一个‘别再找我了’,就算完了,还闪电似地和小乔好上了……我总觉得她不是这种人哪,怎么会这样呢……”
郝平说到这里摇摇头,好象要摆脱开这一切似的,转向我:“李队长,咱们别说这些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事当然有,太多了,可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案子。我问:“对了,徐队长这个人怎么样子?他对这起杀人案到底什么意思,现在采取了哪些措施?”
这话提醒了郝平:“啊,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事。你们出去的时候,徐队长和我联系上了,让我告诉你们,他认为这案子肯定同金显昌有关,因为刘大彪和老七都曾经是金显昌的手下,这里边肯定大有文章。他还说,盲目寻找刘大彪,出动多少警力也不一定有效果,夏镇那边留下了几个弟兄调查,是掩人耳目的。现在他正带几个弟兄在秘密监视金显昌,想以此发现线索……当然,这是保密的,连局里人都不知道,参与监视的弟兄都是他信得过的,等一会儿我也过去……对了,他说他会尽力破案,嘱咐你们不要乱来,要保密……他那意思你不是也猜出来了吗?你们要理解他,他是个好人,可也相当为难……”
听了这些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徐队长那张苍黑色的脸也出现在眼前。看来,天涯处处有芳草,他虽然没对我们说,却在实际行动中协助着我们。
小赵却好象还不领情,哼了一声道:“都是好人,又都为难。这算什么事儿呢?警察办案抓坏人,好象做贼似的……徐队长现在在哪儿?”
郝平说:“在富豪大酒店附近,刚才金显昌进去了,他正在监视, 让我后半夜接班!”看看表:“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
小赵一听这个来劲了,奋然起身:“我也去!”
郝平急忙阻拦:“别别,徐队长不让你们参加……”
小赵却不听劝阻:“怕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郝平拉住小赵:“你别乱来,我得跟队长说一声……” 从怀中拿出对讲机:“队长,我是郝平,小赵他也要参加行动,怎么办, 请指示!”
对讲机里响起徐队长的声音:“请李队长说话。”
我接过对讲机:“徐队长,我是李思明!”
徐队长的声音传过来:“李队长,你们不要参与我们的行动。 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刘大彪是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家伙,金显昌更是凶悍残忍的主儿,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虽然还不知道,可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会有好戏上演,咱们要静观其变,因此我要监视金显昌。现在,你们太引人注目,参加行动可能会坏事……”
听完徐队长的话,小赵失望地叹口气,放弃了参加行动的打算,不过也挺感动,对郝平道:“徐队长还行,还够个刑警队长资格,这回我们不是孤军作战了。你告诉徐队长,真要发现金显昌有什么异常,一定通知我们!”
郝平告辞,小赵送了出去,两人又成了好兄弟。
屋子静下来,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目前,一些情况已经明朗:我们要追捕的周春虽然是杀人在逃犯,可他是被逼的,也可以说是无辜的。这是我在近年来办案中常常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无辜的人,一个好人,因为通过正常渠道——包括行政的渠道和法律的渠道,无法伸冤,因而走向极端,采取非法甚至犯罪的手段解决问题,从而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受到法律的惩处。对这样的人,我们常常指责其不该采取这种手段,应该用法律保护自己,然而,这种指责是公平的吗?如果法律真的那么管用,他们怎会选择极端的道路?不能不承认,我们的社会还存在重大弊端,有的时候,会把好人变成坏人,把无辜的人逼成罪犯。在破案抓捕罪犯的过程中,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刑警,不能不时常面对这种心灵的折磨。因为你抓捕和惩处的本来是应该保护的,你保护的,可能恰恰是应该抓捕和惩处的。 这种痛苦的滋味,是外人所不知的。
现在,我就又面临着这种折磨,而且,是远远超过以往的折磨。我爱小萌萌,我却要抓捕她的爸爸,我们同情周春,却要把他送入监狱甚至地狱,我们痛恨金显昌,却对他无可奈何,所做的甚至也是他所希望的。
然而,我们别无选择。
我抑制住这种感情,把思绪转移到案子上来。
周春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市里,又怎么和刘大彪哥俩遇到一起?看来,那绝不是巧合。我的思绪又回到那条黑暗的小巷,听到了里边传出那仇恨的说话声:“你们……太狠毒了”!
那句话是周春说的,他说的“你们”是刘大彪弟兄,他说他们狠毒,不就证明他是受害人吗?那么,是不是刘大彪弟兄到我们市就是为了杀周春呢?或者说,是为杀周春才跟踪到我们市,而周春为保卫自己的生命反抗,搏斗中夺过刀杀死了刘二彪?
如果这样,也可以解释刘大彪携带的匕首与刘二彪胸口那把为什么一样了。如果这样,周春就是正当防卫……
想到这里我的心轻松了一些。可这只是判断,或者说是我的良好愿望,并没有证据来证明。
那么,刘大彪弟兄为什么要杀周春呢?他们无冤无仇……一定是别人指使的。是谁?
他们曾是金显昌的人,而在火车上抢走刘大彪的人也是金显昌的人,如果刘家堡杀人案的凶手也是刘大彪的话,那就是说,金显昌派人抢走他,并不是要保护他,而是要除掉他。因为他听到我的电话,害怕刘大彪说出真情,累及自己。
这样分析,应该是站得住脚,而且是有部分事实证明的。
这似乎是一个链条,只是不太完整,在这个链条上还缺一个环节。那就是,如果是金显昌支使刘氏兄弟杀周春,他为的是什么?周春的饭店已经被他霸占,妻子已经跳楼自杀,他的告状也没有一点作用,而且又成了杀人未遂的在逃犯,自有警方追捕。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追杀他呢?
灭口。
对,是为了灭口。这对黑社会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是,为了灭什么口?难道周春手中还有什么可以致金显昌死命的东西?如果有,为什么不揭发控告他呀?
如果有,证据又是什么?他是如何获得的?
看来,还是要找到周春。
这是我思考的最终结果。
3
在我思考的时候,金显昌正在富豪大饭店的一个包房里。在场的除了他,还有才经理和金世龙。此时,金世龙正在对着一桌佳肴仰脖灌酒。金显昌在向他命令着: “……我把你弄出来,不是让你来喝酒的,酒有的你喝,可你现在要千方百计找到刘大彪,把他干掉!”
金世龙敞着怀,挽着袖子,胸部和手臂上的纹身都露了出来,那是一条恶龙的图像。他听了金显昌的话,放下酒瓶,抹了一下嘴巴,“这算个屁事,小菜一碟……当然,办这事大哥得大方点!”
金显昌生气地:“我他妈啥时亏待过你们?!” 向才经理一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