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也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但城内的建筑物,似乎都带着一种与普通城市不同的味道,它们都很干净,那种整洁利落不带任何豪奢意味的整体建筑风格,是阿刃从未见过的。
很干净,这是拉萨给阿刃的第一个印象。
不过这个印象很快便被推翻。
坐着出租车行在拉萨的大街上,阿刃见到了别处绝对无法见到的人文景观。
腰里别着刀、身形高大、五官深刻犹如刀削的藏巴族汉子,和身着迷彩服、脚穿登山靴、戴着墨镜、背着大包、身上挂着压力计旅行水壶假手镏弹等等东西的旅人走在一起,这样的画面,给人一种奇妙的违合感,偏偏两人都很自在,除了阿刃,也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接着,阿刃又看到了磕长头的人,他们一步一叩首,态度之虔诚,动作之专注,都让阿刃惊讶不已。
韩饮冰在一边说了一句话,让阿刃对这些磕等身头的人看法突然改变了。
女孩说,他们的脸很脏,但他们的心是干净的,天多干净,他们的心就多干净。
的确,这是一种信仰,一种对自身的救赎,当一个人对某种信念的执着超乎了自己拥有的全部东西时,他便会不顾一切的追逐而去,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拥有这样的信仰,并且一步一叩首的接近着它,终有一天能走到它身边,这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么。
天多干净,他们的心就有多干净。
磕长头的人一路经过的地方,却是极其热闹喧嚣的,有临街卖货的小商贩,有拥挤不已的来往人流,有驻足拍照的好奇游客,不过,所有人在经过磕头的人身边时,都会自觉得让出一条路来,还不时有人对着他合什施礼。
出世的信仰与俗世的名利,就这样和谐的融为一体。
是不是拉萨这个地方有种奇妙的魔力,能把两种相互排斥的东西黏在一起,人们若是久处其中,看着这些本来不应该同时存在的东西,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不协调呢?
出租车在拉萨一路行过,阿刃见到了很多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直到进入郊区,他这才意犹未尽的望向韩饮冰,问出了他早就该问的问题。
“我们去哪?”
“哲蚌寺。”
“那是……?”
还没等阿刃问完,依山而立的庞大寺庙群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好大。
下了车,阿刃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物,不禁在心里感叹着。
那一阶一阶向山上攀爬的毗连寺庙,足足占了半个山的广大区域,三四个主寺庙建筑,数十个附属小建筑,这一切组成了一幅极其壮观的建筑群。
“药王在这里?”
感叹过眼前建筑群的宏伟之后,阿刃提出这样一个疑问,而且很明显他希望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因为,如果药王住在这里,如果药王是个喇嘛的话,这不是太扯了么?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事先说好,见到药王时不许惊讶,不许生气,一切要等我解释。”
韩饮冰一笑,迈出轻快的步伐。
阿刃心中疑惑,不许惊讶不许生气是什么意思,女孩子为什么总喜欢玩这种就不告诉你的把戏呢?
幸好韩饮冰虽是向山上走去,可去的方向不是哲蚌寺的山门,而是循着另一条略窄山路上了山,两人走了半晌,一座疑似寺庙、又疑似学校的建筑物出现在阿刃视线里。
说它疑似寺庙,是因为它的楼宇外形颇有寺庙的风格,若是单独拎出一幢摆到某座山上,恐怕会引来游人朝拜。说它疑似学校呢,是因为这几幢楼都被围墙围着,透过大门向内望去,还能看见宽阔的操场和高高的旗杆。
走到近处,阿刃才确定了,这是学校。
因为大门旁有个标明这是某某佛学院的牌子。
学院的铁门敞开着,阿刃看到几个年青喇嘛和穿着普通服装的青年人并肩走出来,几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态度随和自然,似乎都是这所学院的学生。
佛学院,就是养成喇嘛的地方吧?
药王在这里干什么?
阿刃想问,不过知道韩饮冰不会告诉自己,而且马上就能见到真人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第二章 失意英雄(二)
只见韩饮冰快步走到校门旁的传达室边上,敲敲窗户,传达室里那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头慢悠悠地转过头来,见是韩饮冰,脸上现出亲切的笑容。
两人交谈了几句,似乎是韩饮冰问了一些什么,并且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来啊。”
韩饮冰向阿刃招手,阿刃便向她走过,两人肩并着肩,走进了那个像是寺庙一般的教学楼里。
此刻正是中午,两人才进教学楼,便响起了下课的铃声,立时有一群群除了穿着和普通学生不一样,其他动作都如普通学生的青年人从各个教室涌出来。
两人陷在人流里,不过,韩饮冰似乎是知道要往哪里走,在人流里左右穿行,不一会儿,就把阿刃带以了某间教室之前。
虽然下课铃声已响,不过这间教室里的课程仍在继续着,一个低沉但很清晰的语声在室内回荡。
阿刃有点茫然地站在教室门前,韩饮冰见状,向他笑笑,用指头向室内点了点,并且悄声道。
“那个,就是药王。”
啊?
那个就是药王?
阿刃急忙细细打量,只见一个身形颇高的老人正站在教室前方的讲台上,这老人距阿刃虽远,不过阿刃仍可以清楚的看清他的面容,只见这老人须发皆白,戴着眼镜,五官虽然棱角分明,带着一种慑人之姿,但眼神并不算是明亮,带着常年沉浸在知识中养成的儒雅之气。总体来说,若别人告诉阿刃说眼前这个人是某某大学的资深教授,是一个身无武功的普通老人,阿刃会相信,若说他是曾经挑得五流大乱的盖世豪杰,阿刃绝对难以相信。
看着阿刃难以置信的脸,韩饮冰轻轻一笑。
“不敢相信吧?”
阿刃摇头,语气迟疑。
“药王就这个样子?他不是重伤在床二十年么,怎么可能这么健康?他不可能这个样子的啊……”
没见到药王之前,药王这个人已经在阿刃心中有了一个形象。
爷爷为他忍辱二十年尚且心甘情愿,消失二十载五流尚且畏他如虎蛇,经历过那次动乱的人虽然恨他却仍称他为盖世豪杰。
这样的人,应该是怎样的?
他应该是个极具魅力的老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让人心悦诚服的气息,重伤缠身二十载,他的身体应该是极虚弱的,阿刃去见他的时候,他可能卧病在床,知道了阿刃的身份后,他会想起阿刃的爷爷,那个他最喜爱的几乎算是平辈论交的弟子,他非常激动,再听到阿刃爷爷卧薪尝胆二十载只为医他的伤势,甚至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他难过地说不出话来,或者会流泪,英雄流泪的时候,一定是让人心酸的,最后,他会像阿刃爷爷一样对待阿刃,那种发自骨子里的亲近,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了。
自从爷爷死后,阿刃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药王的形象附在爷爷身上,爷爷拼了性命去维护的人,理应是一个值得阿刃尊敬,也会爱护阿刃的人。
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
阿刃却感觉不太好。
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药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做英雄是很累的。”
韩饮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阿刃疑惑。
“药王是非常人,当他选择了放弃英雄这个身份时,他就能完完全全的变成一个普通人,在大学里教教课讲讲经,不是强过整日里无止尽的争权夺势血腥杀戮么?”
药王累了?所以才放弃了一切,甘愿来到大学里做一个平凡的老人?
这样做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是阿刃却由衷的感觉到了失望。
他透过重重阻挠,放弃了很多东西,千辛万苦来到药王身边,为的可不是见到这样一个甘于平凡的老人,他想要看到的,是那个只手遮天,以一人之力改变五流格局的英雄豪杰。
阿刃在潜意识里,甚至希望药王可以动用他的通天手段,帮自己做一些什么,或者说,可以让在五流中飘泊了这么久、却无根无基犹如水中浮萍的自己有个依靠,改变自己总是任由别人摆弄的命运。
而如今,却只有失望。
看着阿刃面上的失望之意,韩饮冰现出担心的神色。
而就在之时,讲台上的老人讲完了最后一句,说了一句下课后,他开始整理自己东西,此刻可以看出学生对老人的尊敬,直到老人整理好东西走出教室,学生们才跟在老人身后走了出来。
老人出了教室,迎面便碰见了阿刃和韩饮冰。
“爷爷。”
韩饮冰娇声唤着,走过去拉着老人的手臂。
“阿冰,这两天你去哪了?”
老人现出责怪的神色,“爷爷好几天都没见着你了。”
“我去接一个朋友了。”韩饮冰笑着,随即指指阿刃,“他是何刃。”
老人上下打量了阿刃。
在这一瞬间,阿刃刻意让体内气息运转至极限,凛冽的内气,在经脉中运行时,带来犹如刮骨般的痛楚,这痛楚也告知阿刃,他现在的气机盈满至让人吃惊的地步,若眼前老人身怀武功,绝对不会毫无察觉。
可偏偏眼前老人就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看了看阿刃,和阿刃打了声招呼,接着又与韩饮冰聊天去了。
“你是药王?”
阿刃心中怀疑,索性直接上前问道。
“药王?”老人笑了笑,“我以前是,现在不是。”
“何问竹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印象?”
阿刃继续问着。
“松竹梅,岁寒三杰,我怎么会不记得。”
老人说自己记得,表情里却没有任何怀念的神色,仿佛是在说一件不相甘的事情。
看着这样平平淡淡的神色,阿刃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恼怒,爷爷那样的艰辛,只值这一句“怎么会不记得”么?
第三章 失意英雄(三)
“是何问竹抚养我长大的。”
阿刃忍着心中的愤懑,说出这句话。
“哦,你是问竹的孩子啊,问竹怎么样了?”
“爷爷去世了……”
“啊?”
药王总算是面露诧色,可这惊讶,似乎只停留于乍闻一个熟人去世的层面上。
“可惜了,问竹他刚刚四十多岁吧,我这把老骨头仍然健在,他却走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阿刃的爷爷,何问竹的真实年龄的确是只有四十多岁,若论真实年龄,阿刃其实应该称何问竹为父亲才对,可是在十年前,阿刃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像个半百老者,爷爷这个称呼便延续了下来。何问竹的面目如此苍老,都是他为了混入医家,自毁面目武功所得来的苦果。
想起爷爷二十年来的辛苦经历,阿刃突然觉得无法忍耐。
“可惜?哈哈,的确是可惜了!爷爷他为了治你的病,受了二十年的苦,只换了一句可惜?!真是可惜啊,可惜他老人家白白受了二十年的苦!”
阿刃的愤怒,缘自药王的陌不关心,他绝不相信药王会不知道自己最心爱弟子的去处,以药家的势力,这二十年里何问竹做了什么,药王不说是了如指掌,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药王却用这样冷漠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爷爷,这让阿刃如何忍受,怒吼一声之后,阿刃转身便走,也不理身后韩饮冰的呼唤。
脑子纷纷乱乱的,阿刃脚下不停,也不知自己跑向哪里,待停住脚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崖边,崖下是处深谷,隔着深幽的空谷,便能看到哲蚌寺,那里有处石台,石台旁流淌着一条溪水,数个藏族妇女正在这条潺潺流水边浣洗衣物。
这一切看在阿刃眼里,他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阿刃的心神,从刚才的愤怒中渐渐舒缓过来,一种奇怪的猜测便涌上心头。
这个人,是药王么?
除了韩饮冰的介绍,似乎没有什么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他看起来身体健康,完全不像是爷爷所说的旧疾缠身的模样,他没有武功,对阿刃刻意聚集起的绝强气机没有反应,他态度冷漠,除了认识阿刃的爷爷,连一点点的念旧情绪都没有。
如此想来,除了韩饮冰的指认,阿刃又从哪里确定他就是药王呢?
韩饮冰的言词,就足以证明这一切么?
想着这个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孩,阿刃又摇了摇头,韩饮冰的身份应该是不容怀疑的,她知道二十年前的五流秘闻,她是四方杂家的魅族嫡系,她帮着他成功到达拉萨,若是没有韩饮冰,阿刃自己是绝对到不了这里的,她费尽了如此周折才把阿刃带到这里,她为药王治病的意图,是不必怀疑的。
那么,那个老人,真是药王?
“阿刃……”
正在胡思乱想着,韩饮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刃转身,看着这女孩气喘吁吁的向这边跑着,他快步迎过去,扶住了几乎要软倒在地的韩饮冰后。
韩饮冰的脸色因剧烈运动和焦急而涨得痛红,她喘匀了气,便张口焦急地问着:“阿刃,你跑什么啊,我不是跟你了不要生气等我解释么……”
这时阿刃在想起在上山前韩饮冰的叮嘱。
不许惊讶,也不要生气,原来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阿刃叹气。
“药王现在只是个普通老人,真的,对他来说,以前的那些传奇经历,只是一个故事,虽然他知道那些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却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
“旁观者的角度?”
阿刃嘲笑似的撇撇嘴,他在旁观什么,一切传奇的主角都在旁观了,让他们这些为了主角而奋斗一生的配角们如何自处?
“是的。”
韩饮冰点头。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药王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哦?
阿刃怀疑地看着韩饮冰。
“二十年前,药王负伤退隐,他身体上伤处可以用药维持,但心上的伤,却是无药可医。”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显赫人物,沦落到只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这样的判若云泥的身份差距,药王忍受不了,另一方面,他亲手建立的药门基业被毁于一旦,几个最亲近的弟子均死于非命,一想及此事,他更是心痛如绞。”
“这样的心病,加上身体上的重伤,在一段时间里,几乎让药王死在病床上。”
“药王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就选择了一种可以医治他心病的方法,他让我的母亲,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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