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箭早已齐发,大多射向了一侧山壁的最凸处。许勃也看不清情形。突地冲上好大一物,果不似人。已至箭雨之中,眼看着它要被射成一个大刺猬,却不着“刺”,叮叮当当地响,愣往上飞。许勃才看清了,这是一个巨大的铁锤,大鼓一般。偏不闹鼓响,叮叮当当地把箭支开了,还往上飞。再下落,呼地朝董锷处砸。
嘭地,它砸倒了仨人,正挡了董锷的退路。四个兵士架着董锷倒没伤着。都机灵,见着不好,将董锷一丢,哗一下全跑了;后来一看没事,又回来了。
董锷早一屁股坐地上了,背靠着大锤,倒也舒服,就是生气。四个兵士道:“中丞大人!”董锷还不明白,吼道:“我是大夫爷!”四个兵士面色大变,哗一下又跑了。
董锷方知不妙,一拳砸到了大锤之上——咚——听得出里面已经空了。扭头欲看,还觉得脖子疼——正有剑切着。扭一下正好——人头落下。被人接住。董锷蹬腿一翻,当即身亡。此真是一大恶终了,这样的收场,也算便宜了他。
拿着董锷脑袋的,正是御史中丞秦暮秋——从锤子里钻出来的。
为民除害,秦暮秋可谓忍辱半生。一朝雪报,不禁仰天笑,泪痛流,狂呼大喊:“天公地道青锋在,恶霸人头终难留!”
许勃看着,呆了半晌,没言语。忽见苏阳已冲自己来了。他这儿没多少人挡着。苏阳来得可快,看起来离着五六步呢,将手一伸,便到了。要抓他。许勃又一惊。但看那伸来的小胳膊,比自己的大手差远了,胆子也就一壮,出手疾接。拿住了苏阳一腕,虎爪拧鸡脚似的,不信难弄个七八折。
苏阳的小腕还真硬,竟顶着旋。许勃使劲捏,没捏牢。感到自己的大粗手,皮都变嫩了,烂柿子一样破碎。苏阳的手已挣到了外面,反将许勃的大腕扣住。许勃还想甩,苏阳才发了内劲。许勃的骨头便嘣嘣地响,从手腕响到了脚踝。可算活动了筋骨。身上麻酥酥的难受,再怎么使劲都疲。好大的汉子,小媳妇似地一扭,认栽了。心里才道:“我抓这小子干吗?早还知道他厉害,会躲着点,怎么又糊涂了?”恨自己,怕玩完。
还好苏阳客气,拉着他手,道:“过来说个话儿。”拽着便走。许勃赶紧跟着。
秦暮秋提着董锷的脑袋,又剑撩群敌,杀气腾腾地迎了上来。看着许勃,才换了副面色,道:“许将军还不弃暗投明!”
许勃不傻,急呼手下统领:“停战!停战!”军令如山,还真管用。他又向四岳派弟子大喝:“住手!”
这一嗓子才显出气势来,震得人耳朵都嗡嗡的,真不愧是大将发令。一万多江湖来客,也真听话。
其实这都是贼兵。本来由四派掌门领着,掌门不在时,董锷就命许勃代劳了。许勃是个将才,自有带兵的本事,对抗命者即用军法惩办,切人脑袋瓜,比杀鸡还快,贼兵都被他收服。后来四派掌门一死,贼兵更得听他了。眼下董锷亦死,贼兵惧许勃手段,也不敢作乱。
看来那些放箭的、投火的、浇油的……都止住了。数万人站地待命。
夏云喊爹,拍马到那“火盆口”探视。许勃忙道浇水。命那伙先前还忙着泼油的,提着油桶浇水。
上面还真有个蓄水的潭子,众人舀水传送。
苏阳早放开了许勃,任他行事,自到边上看火。
天盆谷熊熊烟焰蹿上,烧得昏天黑地——上面的太阳都被烟裹上了。周围的千万人就似在火盆口烘烤取暖,好是壮观。苏阳不禁乐道:“有趣,有趣!若至冬令时节,定然更佳!”
夏云已跳下了马,指着下方几块凸石处,道:“往那儿浇!”众兵汉也听她的。苏阳忙过去将她拉住,欲言又止。
听得下面道:“别浇,别浇!”修灵道人在叫,苏阳才笑道:“那里烧不着!”只见离顶部不远的几块凸石被推开了,有人冒出了头,开始往上爬来。
众人自然不便浇他们的,撬开了一旁的山岩,做个接应。修灵道人、慈目和尚、邢千老者、何奂雄、雄天塔、夏圣平,连同一伙抄经的和尚,一个没少都上来了。
那里有一个山洞,由天盆谷底部隐蔽处通至顶端数丈之下,又被外凸的岩石挡着,不易被人发觉,连住在此处的慈目和尚亦无所知,偏被游山玩水的苏阳找见过,今日正好用上。本打算大伙儿先都藏到山洞上端,却因千里飞云驹上不了洞,夏云不忍舍下,逼得苏阳出了下策,才用了许勃所猜想的瞒天之计。虽为吃醋糊闹,倒也不失精绝。
此时许勃的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将被他们做何处置。疾至众人面前,又被雄天塔挡住。
雄天塔今天差点被杨凌毒死,靠了慈目的解药才能及时醒来。后来跟着众人上洞拋大锤,也觉得自己总算立了一功,挺高兴。这会儿上来乐乐呵呵,看见许勃这大个,比别人都高,自饶有兴趣,要跟他比比。
许勃抬头仰视,可见雄天塔还是高出了一大截。雄天塔更高兴。许勃便吸气挺胸,也比不上人家。人称秦硕高大,许勃自知比秦硕还高,当天下第一,今见雄天塔,方知一人更比一人高。不过许勃无心一味比高,忙向众人抱拳施礼,道:“董锷把持朝政,暗握百官身家,末将在其生时不敢违命,若成罪过,实非所愿!”
秦暮秋深知其意,赶着上前安慰:“许将军不必自责,我当日亦不过如此听命。此贼何等凶残,人无不惧!”再看手中董锷首级——龇牙犹似喝令,眼珠子半翻不闭,还像是能动的,慢慢地便要瞪人。惊得许勃退缩。秦暮秋心胆暗颤,不由得一咬牙、一扬手,将此头颅直抛天盆谷火海。
董锷的尸身亦被人推下。兵群中大有欢呼者。
秦暮秋道:“除此贼定能大快天下!但我朝清纪已被此贼污毒,急待整顿朝纲。到时小乱难免,还望许将军出力维持!”许勃自愿听命于中丞大人。秦暮秋要还大权于帝王,行使御史之职,让许勃归于帝下。两人自有一番官僚计议。
天盆谷内的大火还在往上蹿,易殃及于外。数万之众全力扑火,石压水浇。
突似山摇地动,震人心魄。随着开山裂石之音,几千人由一侧的谷顶上疯逃。才转至宽阔处,那一片高耸如墙的山体已往下塌了。显然被火焚毁。轰然巨响,随着烟尘直上云霄。
几万人都看得呆立。好大的一座天盆谷,如被巨神一脚,踩扁了一半,剩下的可不成样子了。天盆谷可谓从此无存。
所幸火势亦因此被压。再浇了些水,全扑灭了。
许勃示意,令旗手彩旗翻飞。护守营万余兵卒自成阵势,分道排列,竟将四岳派过万贼兵挡于一方。贼兵自觉不妙,还不敢反目。许勃即喝令四岳派分兵刃整队。倒没有让他们放下家伙,更是无人反对。尊令编排。
片刻之后,一万多的乌合之众分握刀枪剑戟之类,成排排行行,漂亮统一,有了齐整。显见上将领兵之方。不过如此一来,四岳派的一队队贼兵就都没了小头儿。本来各按各派所设的一些小领头,都分乱到了各处,每一队都杂着各派的人,谁也不认谁了。许勃即使亲信,分入上万阵列之内,充当十八方贼兵领队。彻底地夺下了四岳派的兵权。
此乃阴谋。秦暮秋欲与重臣联手,重整朝纲,不会再学董锷,使江湖人手监察官吏、欺压黎民,只要为百官、百性出气。担任四路监察御史的四派掌门虽然已灭,秦暮秋也不想放过他们的手下。因要硬拿颇有不便,才与许勃谋得此计,管将万众牢控,过后自可带回兵营,全数擒下,铁镣加身、穿索拴绳,用于修城疏浚、开路拖粮之类,使之永为官奴、苦力,劳尽余生。
一万多名四岳派弟子,不知哪儿修来的“大福”。先是随掌门、投朝廷,作威作福,后将做牛做马。炎凉尝遍。不过没来此地的四派弟子亦不会见好,秦暮秋免不了设计捉拿。
太阳落山的时候,秦暮秋带着雄天塔、许勃,并护守营官兵及四岳派弟子,都下山了。
天盆谷废墟依有青烟。底下忠奸并葬、善恶同埋,真已没法理清。慈目和尚带着小僧也就念了几句经文超度。修灵道人跟着嘀咕了一阵,随着众僧暂回少林寺落脚。余者自回嵩山派家门。
一场纷争,历数十年,于此终似散尽。
第二十六章 还来江湖一番天
翌日,苏阳有幸,被硬推为嵩山派掌门。却整日里横鼻子竖眼,脸都绿了,道他不救嵩山派还好,大家死了干净。晚上才见他喜色,进了夏云的闺房。
天明时,他已与夏云双双离去。留下一信,自称冒犯戒规,害怕受罚,与夏云私奔去了。急得夏圣平乱转。幸亏夏云尚留一信,细述苏阳心意,使人安慰。
嵩山派还得免去苏阳掌门,将他与夏云列入派中游侠一册,照例给他俩四海云游之便。后由何奂雄升为掌门。不提。
但说江湖道上,两人一骑,已近城郭。
尚早,背篓子、挑担、拖车赶驴的都在进城。说起董贼已除,今日喜庆,该有个闹市,好做得买卖。马上两人听得,又往城外绕。讲着到处都这样,闹得慌,不如在外面吃些。男的说女的答应。自是苏阳、夏云骑着千里飞云驹,无疑。
可城外没见着啥好吃的。两人肚饿,只买到了俩烧饼。夏云不由义愤,非要清蒸鲜鱼加女儿红酒,加八宝糯米饭,否则不吃。催马疾奔,另换一城。
苏阳就骑在她的身后啃烧饼。饼上的碎屑往她的白脖子里掉,苏阳赶紧往下舔。他很节俭的人,知道烧饼掉地上得捡起来,掉人脖子里得舔起来,最好舔得干净一点,使劲地舔,把她舔光了。
夏云一声大喝。苏阳恍悟春花烂漫处,千秋万代晕。感慨万千,此真一奇妙世界,不知多少变化无穷。
再至一城,两人看到冷清了。大白天的,太阳还在升高,倒有些人在赶着出城了。有人说,原来那董锷没死,都当皇帝了,天下人都不高兴。
两人听着呆了,在城门口停住。苏阳思量一番,先道:“清蒸鲜鱼做起来挺快,八宝饭要久一些。你还要不要吃?”夏云道:“吃,干什么不得吃饱了!”方与苏阳进入城内。
两人入一客栈。客栈里还真有夏云要的,都是一早准备齐了的货色。本要赚个闹市,却传来了坏消息,变冷清了,没几个上来吃的。鲜鱼都要变坏。喜得夏云来要了一条。八斤重的,斩了改刀,速蒸。另加八宝佐料精拌糯米,做饭。让几个伙计都忙上了。
窗外仍似艳阳天。两人就坐于雅阁,看街风吹卷帘笼,尝鱼鲜、品女儿红,真个潇洒。但无言语,各有各的琢磨。
酒足饭饱,两人想到了一处。说好了,上路。
千里飞云驹载着他们跑得可快了,几个时辰飞踏沙洲、连翻数冈。
至一青峰之上。看茫茫一片大好河川,之间有一雄城霸居。宏伟奇观,天下绝无二者比——正是皇城。帝王之所。
黑点,布满皇城周围。当为兵马,密密麻麻,不下三十万。
苏夏二人飞骑沖下,要凑个人多的地方,直奔皇城正门。
千里飞云驹跑着还得有一阵子。眼看着一条大道四通八达,两人一骑冲那最宽处去。
不少老百姓跟着在赶。越往里跑,道路越大,人也越多。夏云往两旁一瞅,这路已有几百步宽了。好比通天大道,两边各站一人,说话都得喊着。
此际,两边的人就在喊了。但不是两人,而是十余万人的呼叫。可见兵马喧腾,能惊杀闯将、吓倒阎罗。好在千军万马不挡道。
步兵雀跃、骑兵昂扬、短兵挥刀、长兵举枪,戟、槊、钩、剑、弓尽在显摆。唬得人晕晕乎乎。好不容易才看出来,这是阵阵欢呼。老百姓也有跟着高兴的,疯疯傻傻。
快马接近巍峨庄严处——堂皇正大门。苏夏二人面前红彩飞满,那高高的城墙都有绸披似的。城门大开,城上官兵抛物。城下百姓争抢,到手就吃。
夏云伸手亦要接取,苏阳急抓她手,道:“别碰,是人肉!”吓得夏云拨马疾退,靠入苏阳怀内。才看清红彩尽为血色。
城墙上彪彪壮壮的刽子手一个挨着一个,光着膀子,血涂满身,挤得跟一窝红蜂相仿。足有一百之众。但忙起来还不够用。
有一群男女,华衣锦服,却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被人绑着押上来了。刽子手才显忙碌,将那些人拖到了城墙口,头枕石墙,一刀砍下。人头自朝下滚入,血水如绸,涂流城面。刽子手复将尸身翻倒,不分男女,当胸一刀劈裂,将其肠肚衣物挖剥干净,赤条条投入背后的大沸锅内。待煮熟,剁块,盛大盆之内,交于官兵,抛洒下去,赏赐万民。
几十个大锅一起煮着,上千的杀胚要处置。刽子手自是辛劳。不少人都快没劲了,哭喊声惊天动地,也提不起他们的精神。
苏夏二人的马下也滚来了几个污头。细看人群脚下,踩踏的圆滚之物更是不计其数。不远处的城上便有人的肠肠肚肚夹杂着各色衣物被一起扔下,堆积成山。空中血腥、城上肉腥,煮尸热气冲天,此地真无可呆留,二人赶紧入城。
满城都是欢腾的海洋。人们疯啊、闹啊,扯着人的头发、撕着人的衣、扇着人的耳光、抓开人的皮……
一串妇孺成了杀胚,被拖拖拽拽地出了人群,早没了人样,疯笑死哭的都有。却有俩娃被一母亲死死护住,抱在胸前,尚不知哀。众百姓无不气愤,青壮者勇先扑上。那母亲方才狂叫,绷断拴绳,蹿向一屋。
屋前坐一长须老者,枯瘦如柴,几不能动。此刻突然抖擞精神,一脸正义如刚,猛起身形,挥手中拐杖,狠狠地扫向了那母亲的双腿。母亲惊呼前扑,头顶墙角,涂脑滑下。老者掉转拐杖,朝她使劲地扒。其衣物尽被拉脱。老者又用拐杖勾住了她的腰带,往街面上拖,虽已无力,犹不罢休。有兵卒赶到,将她一腿重新扎住,才拖了去。其人已亡。
老者之妻是个瞎眼老太,已摸至墙角,就在那儿侧耳听声。甚为老者“义举”动容。忽道:“他爹快来,墙里有响!”
老者闻之,与众人齐至。听到了两墙的夹缝内传来了娃儿的哭声。想来正是刚才的贼妇倒下之时,将俩小贼崽子抛了进去。再看那串妇孺已被兵卒拖远,众人便道:“咱也为朝廷做点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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