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先把那妹子的名字、生辰八字报来。”
“她叫彩雯,彩色的彩,雨字头下面一个文字,生辰八字我不知道,今年二十五了。我把相片带来了。”“这事不比吃光饼,一张口就成。我保证帮你找个好人家,相片就放我这儿,过两天你再来听消息吧。”阿亮见她这么有把握,就放心地走了。
农村姑娘很少留到彩雯这般年纪还没寻到夫家,为她寻对象的事儿,彩霁心里急,三番五次催阿亮到外头打听个好人家。老婆的话如同圣旨,阿亮不敢怠慢,托了媒婆四下里打听,又求了外村的熟人留意寻访。媒婆和熟人曾介绍了几个后生仔,都是家住乡下的,彩雯一听是种田的,就不愿意见面,有两个勉强见了面,她把头一摇,这事也就吹了。这些日子也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滑溜过去了,彩霁心里急了,催阿亮在外头加紧打探。阿亮压根儿也没想到,这次为着讨钱却给彩雯讨到了个婆家。
荔林村坐落在丘陵地带,村民们的房屋散散落落建在几个小山丘的脚下。彩霁姐妹的家门前是一条水渠,水渠外是一大块稻田,屋后是山丘,是一片她们家承包的荔枝树龙眼树。她们家独家独院,只有在离这儿几百步外的水渠拐弯处才有另一户人家,这儿虽比不上眼下有钱人家在乡下建造的豪华别墅,但她们却享受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如今,荔林村的每户人家都装上了电灯,每家都有了彩色电视机,只是房屋分散,还没有自来水。阿亮来到彩霁家后,雇人在屋边厨房前的空地上打了个手压机井,就是把镀锌水管底部钻了一些小洞,然后打入地下,在水管的上部装上手压泵,用手一压,地下水就冒上来了。家里的饮用、洗澡水就用这种手压泵抽上来,再装到一个大水缸里。洗衣服由彩霁姐妹到水渠边去。每天晚饭后,彩霁带着淘淘先上楼看电视去了,彩雯对这段时间的儿童片不感兴趣,掂了桶热水进屋边厨房隔壁的洗澡间去了。阿亮要数着鸡鸭进窝,遇上不进窝的,他要去赶。水缸里的水用了一天快干了,他要把水缸底的水舀掉,再打满一缸水。他来到了水压泵前,往泵里灌了一瓢水,开始使劲地一上一下压起来,水“哗哗”地从水管口喷出来,注入了铁桶,发出了阵阵的响声。手压泵就装在洗澡间门外几步外,洗澡间是阿亮搭盖的,门是用木板皮拼成的,做时找不到像样的木板,仓促钉成了,留下了几条缝隙。平日里谁进去洗澡,把门一拉关上,谁也没在意。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洗澡间里昏黄的灯泡亮了。阿亮正低着头用双手一上一下使劲提压着水泵的机械铁臂抽着水,水从管口汩汩地冒了出来,溅到铁桶里发出了“哗哗”的声响。不一会,一桶水打满了,阿亮伸直了腰,走上前去掂起水桶要往厨房的水缸倒去,不经意地往洗澡间瞥了眼,透过木板的缝隙,他看见了彩雯那洁白的胴体。他轻轻放下水桶,蹑手蹑脚地靠近木板门前,瞪大眼睛往门缝里瞧去,只见彩雯的背正对着门,她那乌黑闪亮的头发瀑布般地垂在肩上,臀部微微翘起,双手正往白皙的肌肤上抹着肥皂,一会,她稍稍侧转了身子,S型的胴体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幅用简洁的线条勾画成的美人画,又像是一尊诱人的塑像。阿亮美滋滋地瞥了一会儿,担心彩霁从楼上下来,连忙提起水桶往厨房去了。他倒完了水,又来到水泵前慢悠悠地压起了水来,眼睛仍不时往那门缝里瞄去。一会,门开了,彩雯穿着宽松的睡衣睡裤从里头出来了,低着头从阿亮跟前走过。阿亮扭转身来目送她走进大门,“咚咚咚”上楼去了。
打那以后,每天晚饭后天刚要黑下来那阵子,只要彩霁、淘淘上楼看电视去,彩雯一进去洗澡,阿亮就必定站在手压泵前不紧不慢地打水,他就要目不转睛地透过门板缝儿瞧彩雯那诱人的胴体。这段短暂的时光成了他一天中感觉最美妙的时刻,每天他都盼望着这一刻早点到来。当彩雯每次洗完澡从水泵前走过时,阿亮顿时感到怅然若失,就像一盘特好吃的东西摆在面前刚吃了几口就没了那样难受。世上有许许多多再好看的东西只要反复看上几遍就会多多少少有点厌倦的感觉,只有漂亮的异性才令他怎么看也看不厌,总想多瞥上一眼,哪怕多瞥上一秒钟也好。每天他都巴不得天早点黑下来,巴不得那一刻快快到来。他暗暗庆幸自己当初钉门板时留下的那几道缝儿,幸好那时找不到好木板,他又急于去干别的事儿,就这么粗粗钉了,要是用好木板钉,没了缝儿,如今也甭想天天有好“戏”看了。听说石头镇街上的影剧院晚上时不时有外地的歌舞团来演出,去看的几乎都是年轻人,女演员一边蹦蹦跳跳表演一边把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下,那样儿叫做什么“三点式”。影剧院放电影没什么人看,三天两头要停放,一个月里演上二三场歌舞晚会却是全场挤满了人,大概是那些年轻人争着想看“三点式”吧。叫我花上十几块钱去买票看,我才不干哩。我也到过那影剧院门口,看了那镶在玻璃窗里的大大张的演员妞的照片,全身脱得只遮了那三个点儿,那脸蛋儿上了妆,笑掬掬的,总感觉比不上咱家彩雯漂亮。咱在自家里不用花上一分钱,可以看到比那影剧院里更好看的模样儿,不是更舒畅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彩霁催阿亮到外头给彩雯寻婆家,婆家一时没寻到,阿亮心里却有了个失落感。他真不希望彩雯一下子寻到婆家,让她在家里多待上哪怕一天也好。但他明白,让彩雯永远留在家里是不可能的,她迟早要嫁人的。
这天,邻村一户亲戚家新房落成,彩霁带淘淘去赴酒宴,早饭后就去了。晌午,彩雯从田里回来,脚上手上都沾着泥,就提了桶水进洗澡间冲洗去了。阿亮上午去了趟石头镇镇街,赶早回来了,煮好了午饭,上楼去看电视。他看了一会,不看了,下了楼,在楼梯上正遇着彩雯洗完澡上楼来。阿亮瞧着彩雯那亮丽的额头,白里泛红的脸蛋儿,沾着水珠的闪亮的发丝和透过薄纱般的衣服隆起的胸脯,心中不禁一阵颤动。彩雯跟他擦肩而上时,身上散发出一股香皂的清香的气息。阿亮终于按捺不住,下了几步楼梯后,突然返身跑了上去,伸出铁钳般的双手从彩雯的身后把她拦腰抱住,嘴里喃喃说着:“我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随即把脸庞从她的耳后伸出贴近她的脸蛋儿就要亲她。
彩雯猝不及防,又紧张又恐惧,用力挣脱开来,跑上了楼。阿亮紧跟着上了楼。
“姐夫你……你……”彩雯惊恐地望着他,语无伦次说道。
“彩雯,你真好看,我只想亲亲你,没别的……你要真个不肯,就算了,千万别告诉你姐!千万别告诉你姐!”阿亮见她不依,连忙求道。
彩雯飞快窜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彩雯没下楼吃午饭。
吃晚饭时,彩霁带淘淘回家来了。彩雯下楼来吃晚饭。阿亮悄悄察看彩雯的脸色,跟往常一样,但他还是把握不准彩雯会不会把中午的事儿告诉她姐姐,到底捏着一把汗。
几天来阿亮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他明白彩霁一旦知道了那件事儿将会闹出什么样的结果来。他细细观察她姐妹俩,一切都跟往日一个样,慢慢地,他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在姐姐姐夫跟前,彩雯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受委屈的表情,依然每天地里家里忙碌着,但当她单独跟姐夫在一起时,她就跟他少讲话,有啥事儿就匆匆做了,躲开他。往日里一有空闲,彩雯少不了坐在楼上厅堂看电视,如今闲暇下来,她关在小房间里打毛线衣。有几次彩霁推开门叫她出去看电视,见她摇摇头说不爱看,依然低下头去织毛线,后来彩霁也懒得再去叫她了。彩雯越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她的憋闷感就越强烈,她多么希望能离开这儿,离开得越远越好。什么时候能到一个离这儿远远的地方,一切对自己都是那么陌生,那么新奇,那该多惬意呀。她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这儿是自己的家,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怎能说要离开拍拍屁股就离开哩,但自己还是有条件离开这儿的,那就是,必须嫁人。她暗暗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只是人家给自己介绍的几户人家都是附近村子里的,那种环境那种家庭自己再熟悉不过了,跟自己的家有啥两样?到了那儿还不照样憋闷,所以,自己不等人家介绍完就摇头了。要嫁到远的地方去吧,看来不太可能。自己有心要嫁到不算远的石头镇镇街上,那儿繁华热闹,就是买样东西也比乡下方便,只是自己一天到晚窝在这乡旮旯里,那镇街上的后生小伙认识不上一个,姐姐已经够为我着急了,叫了姐夫又托了人四处儿打听了,我还好再开口吗?
阿亮手里提着个老旧的皱皱的黑皮包儿,雇了辆摩托车上石头镇去了,包儿里装着一万八千元钞票。他知道眼下时有拦路抢劫的事发生,特地拿了个旧包儿装钱,不会引人注目。他打听清楚了,把钱存储金会利息比银行高,存一年利息一分二厘。
阿亮来到了石头镇街,他站在十字街口徘徊着。过了一会,他沿街向东走了一小段路,在一家储金会门前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前踌躇片刻,终于下决心跨进去。柜台里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约摸四十出头,正埋头写着什么,女的约摸二十多岁。
“存钱吗?”女的站起身来,热情地问道。
“存钱。这钱一时用不上,我想存它一年。”阿亮说。
女的递给了阿亮一张纸条儿和一支钢笔,阿亮接过来,用长着厚茧的粗手捏着钢笔歪歪扭扭地填写上了,他瞧了瞧那字儿,感到太蹩脚了,想撕掉重写,到底没撕,递了过去。
“这钱数不能用小写,要大写。”女的接过来瞥了眼,把纸条儿退还给他。
“这大写数字儿我写不来,你帮我写下吧。”阿亮没接,说道。
女的很麻利地把纸张儿给填好了,随即道:“钱拿来。”
阿亮小心翼翼地拉开旧包儿的拉链,又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了一包用报纸裹着的东西,把报纸打开,露出了几叠钞票,他郑重地把钞票递了过去,说:“一万八,你数数。”
女的接过了钞票,开始一张一张数了起来,阿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的一双手在钞票上翻动着,生怕她数错了。盯了一会儿,他感到累了,心想,我都数过多少遍了,应该不会错吧。他把目光移到了女的脸上,一下子呆住了,这张脸儿竟跟彩雯一个模样儿,再瞧那高高的颧骨,那亮丽的前额,那长长黑黑的头发往后扎成了一把,再瞧瞧衣服,她穿的是红色呢子大衣,里头是白色圆领套衫,上面绣了朵花儿。彩雯今早儿要下田去,穿的是旧牛仔衣牛仔裤。一会儿,那女的把钱数好了,递给了对面那男的,她随即麻利地写好了存单,盖了章。那男的把钱数了一遍,又接过存单盖了章,把存单递还给女的。那女的把存单给了阿亮,脸上堆满了笑容,说:“下次再来。”阿亮接过存单,发现那女的笑时两边脸颊露出了深深的酒窝儿,彩雯也有这样一对酒窝儿,再瞧那身段子,竟跟彩雯一样儿高一样儿苗条。他正疑惑间,猛然发觉那女的还在朝他笑着,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瞄了瞄存单上的数字,一看没错,急忙把存单塞进衣兜,掂起旧包儿,又朝那女的扫了一眼,然后走出了门。
阿亮回到了荔林村家中,正值中午,一家人围着吃饭,他把彩雯细细瞧了一遍,发现她跟储金会那女子除了装束不一样,其他地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但那女子显得洋气,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彩雯身上却有着更多的乡下人的味儿,说的是本地话,她俩还是能够区别出来的。阿亮正要把这见闻说出来,话到了嘴边又咽回了肚里,到底没说出来,心想,还是不说好,要说了,她姐妹俩肯定要问这问那寻根究底,弄不好她姐妹俩还要上石头镇亲眼瞧瞧去,搞得满街风雨,使自己一家人成为人们议论和注意的焦点,往后他走在镇街上被人指指点点,一点也不自在,那样岂不糟糕?这时彩霁忙着哄淘淘吃饭,彩雯自顾吃饭,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正揣着满腹心思,大家吃完饭又各忙各的去了。
这天中午,达理回家来,吃过了饭,他正要出去,老文婶把他叫住了:“阿理,有句话对你说。”
“啥事儿?”
“给垚垚讨个老婆。”
“这不是开玩笑吗?垚垚的病没好,怎好讨老婆?”
“他天天就那个样子,那一辈子都不要讨老婆啦?”
“他还年轻,再说现在连自个儿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怎么能讨老婆,这不害了人家姑娘了吗?”
“二十三了,还年轻?你爸这个年纪早当爸了。垚垚结了婚,冲个喜,说不准这病就好了。”
“我不同意!”
“管你同意不同意,都得办!”
若冰正在外头踩缝纫机,听到了厅堂里的争执声,停了下来,走了进去。她狠狠地瞪了达理一眼,问:“你不同意?这个家你啥时候操心过?你呀你,自家的事一丁点儿都不去操心,外头的事儿管得挺宽,你做什么去封那庙,真是没人干的事你尽拣着干。”
“这是按上头的通知办的,没经过批准乱建庙宇都要拆。我不当镇长,别人当镇长也照样拆。”
“拆,拆,你知不知道你闯下的祸吗?外头人都在说了,是你拆了庙,把阿值给害死了。”
“阿值是自个儿落水淹死的,死的原因是经济问题,跟拆庙有啥关系?”
“你说没关系,外头人却说有关系。文化革命你砸了庙,如今你又去拆庙,你咋就不吸取一下教训,少管点闲事?”
“这跟文化革命是两码事,怎么能够扯在一起呢?”
“你呀你……反正你儿子讨老婆的事,我不许你说三道四!”
“你们要是强要办,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不管最好,讨了媳妇是给你文家传种的!”
达理不想再争辩,转身出门去了。
老白婶到文家提起了给垚垚娶老婆的事后,自个儿心中掂量着,虽说女家追得紧,但垚垚那副样子,相起亲来凶多吉少,要想个稳妥的法子把这事办成。她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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