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菱背过身去,将备用的血袋一包一包放好,沉默了半晌才道:“先生可知道,苏子墨走的时候跟我说什么?”
云初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接话。
风菱兀自笑了笑道:“苏子墨说,云先生每次都是死中求生。越是死生一线的时候,就越是要跟着先生。”转身,将最后的两个血袋放在云初手上,“我相信先生。”
第15章 四
月黑风高夜,当真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气氛。云初伸出手,试图在一臂之外看清自己伸了几根手指,晃了半天,终是无果。
“风菱?”云初唤道。
“先生叫我阿菱就好。”不知在哪里冒出的回答。
云初点了点头,又说道:“阿菱,如果终有一日,你哥哥还是要上战场,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黑暗之中,甚至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云初见她不答,都已经放弃了等一个答案,正要翻身睡觉,忽而听到她答道:“其实哥哥,大哥他……”
话还未完,外面火光骤起,染的整个帐篷红彤彤的犹如烤在火上的铁锅。风菱惊起,左手提起剑,又手拉起云初就要往外冲。
“停下。”云初挣扎两下,发现她力气太大,只能冒着浓烟呛声喊道。
风菱闻言怔了下,侧身看着云初,见她在拼命的撕一块手巾,风菱剑花一掠,手巾整整齐齐的断成两半,云初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整齐的刀工,就将一半交给了她。
云初将桌上的茶碗打翻,浸湿了手巾捂住口鼻,风菱见状也如此做了一遍,云初拉过她的手,外面火光灼眼,热浪滚烫,而这双手却如此冰冷。风菱一个失神,已经被云初拉回了床边。
风菱看着不远处的帐篷口,冲出去一定不是问题,她展开云初的手心,一笔一划的写道:“为什么不冲出去?”
云初眯着眼睛盯着那唯一的出口,身后火光已经隐有焦灼的气息,她翻过风菱的手心,只写了一个“等”字。
浓烟密布,外面已经不断的有人喊道:“走水啦,走水啦。”还不时听见有人指挥道:“快去查看粮草!”风菱耳力本就比云初好,听的出没有人来救她们,眼神之中一点一点沉寂下去,下意识的握紧了云初的手。这就是现实,残酷冷漠自私的令人想笑。
云初被她抓的紧,挣脱开来,冰冷的指尖拂过她滚烫的发梢。右手拿开已经半干的手巾,缓缓的紧紧的保住她,熊熊火舌舔过风菱的耳垂,耳边有一句沁人心脾的声音:“阿菱,等。”
忽而不知何处风起,本就烧的摇摇欲坠的帐篷倾倒了半边,眼看就要砸在云初身上,大火之中,热浪卷出一个魁梧的人形,他手持大刀,劈开一条路来。
风菱本要告诉云初她们得救了,一口气吸入了太过浓烟呛的咳嗽了起来,忽觉身子一轻,被那人从地上拉起,裹着湿淋淋的棉被带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月亮露出了一个小小角,空气是混着夜露的清新,风菱蹲在河边,整张脸浸在河水里,过了许久才缓和了热火的焦灼,抬起头来隐藏不住的欣喜:“先生,我们还活着。”话音刚落,就看到寒光凛凛,刺进了云初左肩。越过云初消瘦的背影,她终于看清了救她们的人——林向南。她猛然起身,提着剑就要斩去,却被林向南沙哑的声音呵住:“云先生,毁了律州,又要夺我帝京了吗!”
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洒在云初略显苍白的脸上,被刀穿透挑开的左肩已经痛到不能自已,唇动了动,呛的咳嗽了几声,才开口道:“若非是我,你又怎么能有十五万兵权。若我真是若金细作,又怎么可能容你活着入帝京?”
林向南皱了皱眉,被火舌舔过的大刀已经将云初左肩的伤口烫的焦灼,反倒是没出多少血:“是你偷了官印,我杀的是真正的康将军。”
云初垂了垂眼,右手抵住左肩的大刀:“我就是康泰,林向南,康泰只有一个,就是我。”
林向南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剑光闪过,风菱快剑如巨浪,一波一波袭向林向南,林向南出招要防,大刀一挥,从云初左肩抽出,剧痛疾走全身,云初皱了皱眉,抿着唇,蹲了下去。
“先生!”风菱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波光一样的剑刃忽而让林向南怔了神。
“你是康泰什么人?”他收了刀,看着她。
风菱不去理他,扶起身后的云初:“先生,这又是何苦呢。”
云初抖了抖唇,压下疼痛,抓着风菱的衣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道:“阿菱,不是什么样的将军都能收复失地的。”转而抬起头,沉静的眸子直视十步之遥的林向南,“只有我才能赢这场战争。”
乌云又渐渐染上明月,林向南皱了皱眉,终于开口道:“他是康家人我信,而你,我不信。”
云初垂了垂眼,淡然道:“你信不信本帅不管,康家人信就够了。”
风菱闻言,护在云初身前,腰板挺的直直的。
林向南狠狠的盯着她背后的云初:“别让我抓到你卖国,不然就算是康家人,也护不了你分毫!”
云初缓缓抬起头,扶着风菱腰板挺的直直的,淡淡的问道:“林将军,三天前有人冒充驻军行刺本帅,将军今日可是已经查明了?”
林向南还在势不两立的气头上,被这么一问显然懵了。风菱也颇为不解看向云初。
云初垂了垂眼,看着脚下青草露水:“本帅还以为,给你三天时间,让你查明真相。原来是本帅想错了,莫不是那日箭没射死本帅,今日就改放火烧了?”
“你!”林向南呲牙欲裂,刀刃直指云初。
感觉到削发的刀光,云初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眸:“林将军是想窝藏纵火的人,还是想私自放了在本帅帐外举着弓箭的人?”
林向南眸中略过一丝迟疑,问道:“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会放箭?”
云初不答反问:“人呢,杀了还是囚着?”
林向南也不是白痴:“自然是关了起来。”
“哦?”云初抬了抬眼,“本帅生死未明,你们还有时间关押犯人,张老将军当真沉得住气。”
林向南心中几分不安,眉头皱的更紧:“你既然困在火中,为何知道帐外之事?”
云初心中暗叹林向南果然性子耿直,若是今日冲进火里的是张煦这等帝京老人物,早就识破她的意图,闭口不答,她也就套不出什么话了。
“若不是在帐中不出,那早就被外面流火箭矢烧的不生分毫了。”云初淡淡的回道。“人在哪里?”
林向南犹豫再三,直到风菱剑锋立起,他答道:“张煦将军带回去审了。”
“他倒有心了。”云初本要趁此时将人抓出,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滑到在地上,晕了过去。
云初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风菱憔悴的面容,以及拖着病恹恹的身子给自己诊脉的张大仁。
“这么快就能下床了。”云初颇为嫉妒张大仁身子强壮。
张大仁咧嘴笑了笑:“要不是风菱姑娘不让人碰你,也轮不着我这么一个伤好给你……”话还没说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反倒是结巴了起来,“云,云,云初,你,你是个女……女……”
“我是女子。”云初捕捉到他要逃避的眼神,替他把话说完,“所以我需要你。”
“你,你要我干什么!”张大仁脸一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云初看了看左肩的伤口,林向南那一刀来的太快太急,这一刀挨的实在是在意料之外,既然挨了刀本想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起码国之大义也能将他拉拢过来。只是不知是不是当初拐了他姐的缘故,林向南显然并不相信她。反正她也不信战争没她就不行。不过,好像风菱信了……
“张大仁,我就是三军的总帅,而你要做我的军医。”云初看着他道。
“三军统领不是康府的天才吗,那个叫康,康……”
“我就是康泰。”云初又一遍重复道。
张大仁脸色灰白,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请进大营,又为什么会被杀人灭口的原因。
云初见他眸中几番变化,已然知道瞒不住他,直言道:“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就是你死。”
张大仁颓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傻笑了两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天你把我挖出来,我就有点怀疑了。我还在想,要不然揍一顿我就跑,谁知道,你是个女的。我张大仁从不欠女人什么,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就算还你。再说,我听风菱姑娘说了,要想将那些北人赶出去,没了你不行。咱俩之间,说不清楚是你连累了我,还是我活该倒霉,可我怎么也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既然你能把北人赶出去,救你,就是守护了我以后的老婆孩子。”
云初看着他,缓缓道:“那你可要好好活着,回去娶妻生子。”
张大仁哈哈笑了笑道:“其实我以前看你不顺眼,是因为你老去紫艳楼,春桃姑娘还老惦记你。”
风菱帮云初披上外衣,她活动了下左手,左臂依旧抬不起来:“下次见了春桃,我定然会跟她说你的英勇无畏,大义凛然。”
“那是一定一定的。”张大仁见云初要换衣,自觉向外走去。
第16章 五
康泰还活着这件事,在军营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说到底还是老将军坐的稳,看见云初白衣银质面具走进来,喝茶的喉头连动都没动一下。风菱已经先一步进了帐篷,而云初身后跟着的林向南,一脸随时要砍死眼前人的表情,让军中之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康将军。”张煦拱了拱手,虚礼而拜。这一拜本是要让云初承住,两人客气一番也就罢了,可云初偏偏刚刚受了伤,左臂实在伸不出来,张煦寒着脸,单膝跪地。待到云初抬起手臂想要承礼,也只能赶上让他免礼了。
几位年轻的副将都默默深吸一口气,低头不语。
“张将军,康大将军想亲自提审犯人。”林向南硬声道,可以加重了康大将军几个字,明显把云初孤立了起来。
张煦何等人物,立刻察觉了两人之间的隔膜,反倒是寒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坐回位置品了两口茶:“康将军?”
云初还因为刚刚抬臂扯得疼,分了神。
张煦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寒了上来。
各个将军副将头低的更深。
“康将军是对老夫有意见?”张煦放下手上的茶杯,摔的十分有技术:声音清脆,滴水不露。
云初抬了抬眼,这才看见了他。
他已经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还十分硬朗健康,若不是知他甚详,在他这双生有几分文雅的眉眼中,还会误以为他是个三十出头的老学究。
“康大将军因何原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张煦对上她的眼神,毫不退让,“还是说,又是一个冒充的。”
“又?”云初略略侧目,扫向林向南。
林向南抓在手里的大刀紧了两分,其实自他在大火中救出云初,他就一直怀疑,他们斩的是真正的康泰。然而已经骑虎难下,为稳军心只能道:“自然是真的。”
云初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听了林向南认了,整个帐内的气氛立刻得到缓解,众人正要拜见将军,却听到张煦沙哑的声音又道:“将军身后的又是何人?”
“亲卫。”云初看都没看道。
张煦和云初的第一次对话,就在云初反应慢半拍,灭了他老将军的威风中暂且告于段落,张煦三言两语,只说虽是亲卫但却不是军中编制,并不可信所以不能让风菱一起审犯人。难得的是这次云初反应的倒是极其清楚明白“我一个人审就好了。”放下这么一句话,立刻有士兵带着她向另一个帐篷走去。
不远处还有枯木焦灼的烟味,下意识的仿若仍然置身大火,云初别过头,看向已经微微破晓的天空。
“将军,到了。”前面的士兵声音干净利落,阴影下看不清样貌。云初收回望天的目光,向帐篷内走去。
烛光忽而暗了一下,转而又亮起,放下幕帘,云初并没有去看被绑的结实的一群人,而是找了一个边角,窝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睡了。
离江岸边,白衣男子迎风而立,眉眼中是浩瀚如海的大气广博,他看着江中翻滚,愈发沉默,直到有一物湿嗒嗒的上了岸,那担忧的神色才褪去。
黑衣浸水,剥下身上缠绕的海藻,抬头看着来人,忽而一笑:“怎么是你?”
白衣男子伸出手,一把将他拉离江边:“倒是有很多年没见过这个模样了。”
脱下黑靴,倒了倒水,索性倒在了草地上,天上繁星如洗,明亮的有些绚烂。
“轩枫,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老了?”他忽而问道。
白衣男子沉了沉脸,若无其事的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倒是长大了。”
刚刚还挂有笑意的脸也沉了几分,一时间只听得到风吹草动的声音。
“夜深了,回去吧。”白衣男子先开了口。
“轩枫。”他喊了声。
“怎么?”
“扶我一把。”他右手撕开了衣衫,已经化脓的血痂因为被水浸泡已经膨胀到几乎盘踞了他整个胸口。
赵轩枫皱了皱眉,并没有拉起他,反而是搭上了他的脉:“算你命大。”
他笑了笑,好不在意似的指了指旁边一个小瓶子,白釉瓷瓶在夜色之下有几分夺目:“跳下船的时候顺手拿了她几瓶金疮药。”说罢眸子沉了沉,“小七养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小怪物。”
听到“小七”两个字,赵轩枫的搭在他脉上的手重了下,“还是她先了一步。”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七八个小瓶,靴子里掏出匕首,撒上药粉,就向他溃烂的伤口挖去。
破口处血脓水喷涌而出,溅在了赵轩枫的白衣上,若是往常,若无奕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挖苦他一下的机会,可此时的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可唇色已经白的颤抖,匕首埋入他身体大半,竟少有血流出,若是常人,这般失血,早就要晕厥,更别说还能在水中泡了十日躲过追兵,还有力气游上岸了。
忽而对岸火光通明,若无奕仰着头看着如星星一样繁密的火花划过天空,笑了笑道:“常大将军也搞夜袭了?”
赵轩枫向黑夜里那唯一一抹红光望去,隔江而望,远的犹如一颗红痣,安静的听不见一点声响:“常贵不是这样的将军,定然是古银军营内乱了。”
若无奕黑色的深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问道:“挂帅的将军是谁?”
赵轩枫看着那颗美人红痣:“还能是谁。”
“是他最好。”若无奕冷声道,“不夜城虽然没有攻城掠地的习惯,不过能让康泰死,跟他合作倒也不算亏。”
赵轩枫神色不定,已经隐隐皱起了眉头:“紫云山庄从不涉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