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之神色严肃了两分：“在下不知将军所知为何。”
云初也没有再理他，坐在书桌旁，取了一只狼毫，蘸了蘸他刚刚才用过的墨汁，提笔便要写字。
“将军……”冯之上前一步，正巧看到她写下“东方”二字。云初闻声停了停笔，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两个字写的实在是让冯之心中不安，最震惊的莫过于“东方”二字，字体结构紧劲内擫，跟东方家长公子，东方霄的隶书颇有几分神似。这才想起那时大马寨上，她曾说起自己与东方家有过交集，从这字上看，只看交情匪浅。
“本帅想写封信给故人。”云初放下笔，示意冯之磨墨，冯之心中还百般不定，下意识的就走到书桌旁，研磨了起来，“想到你也要给东方家回报军中诸事，不如就一起寄了吧。”
冯之手一抖，却仍是试探道：“将军莫要开这样的玩笑。这可是要杀头的。”
云初抬了抬眼，看了看他：“东方家做的哪件事不是该去杀头的。”说罢又提起笔，继续写，一炷香的时间，一篇写给东方澈的书信已经大体完成。冯之起先还是偷偷看一眼，见云初没说什么，也就壮了胆子毫不避讳的看了下去。
其笔法未脱隶意，但险劲沉着。通篇字体保持了“隶欲精而密”的特点。且不论内容，单看书法都是十分上乘的。
“将军写得一手好字。”冯之脱口赞道。
屋外风起，猛然吹开了窗户，纸张被吹的沙沙作响，乱了视线。
“本帅的信，送与不送，全在你。”说罢起身要走。
冯之不解，扬声问道：“将军要二公子请命做监军，是要与东方家示好？”
云初推开门的手顿了顿：“这就要看他怎么想了。”
“刚刚得胜就要太子去捡便宜，东方家脑子是不是坏了？”苏言拿着帝京来的密报，摔在白羽轩的桌子上。
白羽轩折了一枝桃花，正摆弄在兴头上，看了一眼密函，命身后的婢女拿个花瓶来插花。
“东方霄的脑子没坏，就看事情能不能如他所愿了。”插好了花，见苏言一副你不说我不走的模样，白羽轩才淡淡的开了口。
“怎么会？”苏言使了个眼色，跟他进来的侍卫地上桌子上的密函。他一把夺了过去，举在白羽轩面前：“看见没，他们都坐不住了！六哥，你可要想想办法，要是让那个小太子真的立了军功。到时候可别说我苏家的兵不拥你。”
白羽轩摆了摆花瓶的角度：“他想立功，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苏言伸了跟手指，摇了摇道：“别说我没告诉你，小太子厉害着呢。满朝文武都收了大半了。”
白羽轩不置可否的笑笑：“那另一半呢？”
“自然还是在观望。”苏言脱口而出。“皇后的六皇子，虽说不是长子，却是嫡出。今年也有十岁了。反正皇帝一两年也死不了。还不知道皇位会落在谁手上呢。”
白羽轩闲闲的笑叹了一声，向桃花林中走去。
帝京东方府。东方霄看着密函之中还夹着的那封书信，微微皱了皱眉，问了声影卫：“澈儿呢？”
“回大公子，二公子在紫艳楼。”身后的影卫略略有些提心吊胆，毕竟大公子是从不去那种地方的……万一要责骂二公子，自己岂不是会被二公子虐死？谁知东方霄只是点了点头，想了片刻道：“把这封信送去。”
紫艳楼的春莺姑娘好不容易等到了东方澈，肚兜还没脱，一个大男人就落进了屋子，绕是青楼女子，也不禁变了脸色，慌慌张张的去扯外衫。眉梢还抛着惹人怜爱的泪水，求助似的望着东方澈。
东方澈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浅浅的酒窝荡漾开来，并未让那影卫退出去，反倒是敞着不整的衣衫，看起信来。
“阿影。”东方澈笑了笑，手上的信扬起，又是一个黑影站在了他床边。这下春莺已经欲哭无泪了，要是她知道，刚刚是当着这么多人在调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咬了咬牙，背过身去默默穿起了裙襦。
“阿初想我了呢。”东方澈将信塞给床边的阿影，倚在床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阿影接过信，看完了道：“她要公子去做监军，莫非是已经知道太子要去大营了吗？”
东方澈笑了笑：“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阿影揉了揉眉心，表示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公子有什么打算？”
“是呢~怎么打算好呢？”东方澈佯作苦恼的叹了口气，“听说夜帝到了上潭。本公子倒是颇为想念他呢。”
阿影神色凝重：“上潭？那岂不是若金将领驻军之处？云初下一仗是要对上夜帝？”
东方澈眸中闪了闪：“是呢。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那公子的意思是？”
“本公子没意思。”东方澈颇为无奈的说，“但也只能意思意思。”说着蹬掉了靴子，躺在床上就要睡觉。
丰祥二十四年秋，十一月二日子时。若金突然发动火攻突袭。靖州城外火光飞舞。满天星辰也被夺了光辉。
云初站在城墙上，问身后的将领王木林：“普通夜袭不该是摸黑速战速决么？”
王木林望向城外的火光，微微皱了皱眉，其实他也摸不着头脑，只能沉声附和道：“康帅说的极是。”
云初抬了抬下巴，刚要开口，忽而流矢飞过，擦过她的发梢，耳边还嗡嗡作响，直到身后有人喊道：“将军，您受伤了！”云初这才感觉到耳垂火辣辣的疼，顺手去摸，一手的血迹顺着指缝滴了下去。
此时她已经有些反应不能。呆呆的站在那里。
不远处，一名年轻的少年锦衣华发，眉宇之间有两份傲气，三分狠辣。还有几分文人特有的柔和，不得不说是个极为吸引人的男儿。他哈哈一笑，将弓箭丢给身后的随从：“看到没，不烧死他们！”
身后的士兵怯生道：“太子，这样不好吧。康将军还没有准备，就这样打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少年翻身下马，动作熟练潇洒，“这个康泰，虽说是有才，本太子也确实很佩服，可是他这两个月干什么去了？就守着靖州了？听父皇说，康家有二心。我看不然，大概是这康泰怕功高盖主，所以才在等本太子来了，好将这功劳给了太子，给了皇家。”
小随从跟在他身后，连连点头，还不忘看一眼不远处满天的火光，心中更是害怕，强打的精神按住抖个不停的手，连连赞同道：“太子殿下说的对。”
来人正是皇上钦命的监军太子古有承。与云初一般大的年纪，却是有着不一样的坦荡与自信。他笑了笑，敲了下身后那人的脑袋：“福乐，太子我可是很喜（。。…提供下载）欢这位康帅的。能把仗打的这么漂亮，我敬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怀疑他的忠心。子逸定然也很喜（。。…提供下载）欢这位将军。他日我定会让这两人认识一下。”
子逸是东方霄的表字，东方霄一手绝笔文采名满古银国，其书法更是被誉为“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皇家上下都欣赏他的字，这其中太子尤甚。自然而然的，很是信任东方霄。所以东方霄一提出最好由他出任监军，他毫不犹豫的就向父皇请旨去了。
“只是殿下。”福乐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挑起事端是小，刚刚那一箭，万一让康将军误会了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古有承眯着眼睛遥遥望向城楼：“若是他连一箭都吃不住，也不过尔尔。你刚才看到了没有，康泰纹丝不动呢。这才是大将军的气魄，比起张煦那老骨头……算了，不提那整日睡不醒的张煦了。”
福乐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自小入宫，后宫的人精就不用说了，就是前朝能立得住的大臣，哪一个不是肚子七弯八拐的。就连他跟的这个太子……这么多年了，其实太子那一箭，当真射死康泰，他都会有自己的说法吧。
“在想什么？”古有承牵过马，看了眼身后若有所思的福乐。
“小的在想殿下。”福乐见离那战火远了些，这才定了定心神道，“殿下刚刚是真的瞄准了康将军的项上人头吧。”
古有承刚刚还一派欣喜的眸子暗了暗，黑夜之中换上了一副让人看不懂的沉稳：“是又如何？”
福乐叹了口气，“殿下，纵然三军不合，皇上有意让康将军战死沙场，可……可也不该脏了殿下的手啊。”
古有承翻身上马，夜色之下，他净白的面庞褪去了最初的稚嫩：“正是三军不合，如今眼看三军将要汇合，康帅却遭我军箭矢伏击，你说，林向南和张煦，就算他们想跟着康泰打北人。康泰还信得过他们么？”
福乐这才明白了太子的用意，不由得叹道：“太子如此手段，自然是能坐稳监军之位。”
古有承笑了笑，二人策马而去。
此时，林向南和张煦带领的三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卢安，离靖州，不过是一日行程的距离。正好可以让这位监军大人从两营之间摸黑来往一回。
同样早就已经坐不住的还有远在大营听说卓云飞被抓的风菱。这夜大军在卢安安定下来之后，她便快马加鞭，独自一人向靖州方向而去。林，张两位将军钦佩康泰用兵之术，也对这他这位亲卫礼遇有加，并未有人阻拦。
而她刚刚从靖州城南门进入，驰向北门，就看到北门城墙之上，那直取云初性命的一箭。
“先生！”
云初觉得自己耳朵一定是掉了。流了这么多血，耳朵都没了，竟然还能幻听，仿佛是听到了风菱的声音。不自觉的忽而笑了。
王木林却觉得她笑的让人遍体发寒，向后退了一步，朗声道：“拿弓来。”
话音刚落，云初那只血手附上了他刚刚接过的弓箭，王木林不明：“将军？”
云初摇了摇头。漆黑的眸子满是淡漠。
“开北门，出战。”她冷冷的开口道。
第31章 二十
上潭城内，一女子倚在窗前，起色略显苍白，不知在想些什么。左手边上，负责端茶倒水的小侍女手抖得发出阵阵碰瓷的声音。她似是一张丹青勾勒的美人像，淡薄，静谧，一动也不动。
忽然间门外正传来阵阵争吵，那声音越来越大，在她皱眉的一瞬间，大门猛然被推开，她还是保持着倚在窗前的姿势，只是眉宇间已经有了一丝不悦。
为首是个长得十分正气的男子相貌端正，腰板挺直，下巴上已经出现的凌乱的胡渣反倒是给这张年轻的脸添了几分不一样的英气。
“武姑娘。”他上前一步道。站在他旁边的男子见他开口，一脸不悦摇头，细长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就是不做表情，也像是在笑着一样弯起的嘴角，都让人觉得有几分不适。尤其是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那女子抬起头，没有看说话的人，正是将目光落在了这位摇头的男子身上。
“武姑娘可不要看我。”他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说道，“是常贵，常贵叫你。”说着一把拉过那端正的男子，挡在自己面前。
常贵被李强拽的皱了皱眉，正色道：“王爷说过，在下捉了康泰，他就与在下回京。不知王爷现在人在何处？”
听到康泰的名字，还没等武舞做出反应，那身后的小侍女已经再也镇定不住，啪的一声，打碎了杯盏。李强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像她看去，目光掠过武舞时，却发现这女子一直都在盯着自己，默默转移了视线。
她缓缓的抬起眼，看了眼常贵：“康泰？”
常贵皱了皱眉，心中十分不喜她三番两次的忽视，却也沉着性子答道：“是。”
武舞忽而一笑，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哪里来的康泰。”
“武姑娘千万不要说，你不认得，就把人扣下了。”李强笑嘻嘻的提醒道。
“我认不认得，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千万不要和女人讲理，她总会讲到没道理却让你反驳不了。
常贵来之前，已经被很多下属这样提醒过。
这也就是李强不希望他来找武舞的原因，因为这女人根本不讲理。
“武姑娘。”常贵唇抿成一条线，剑出鞘一半，银光闪过，剑刃上映出她的眸色，那是失望的心灰意冷，“康泰怎么说也是敌军统帅。不是姑娘私藏的东西，若是王爷肯与我回京，那康泰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再管。此时既然是王爷失约在先，莫要怪在下跟你要人了！”
“要人？”武舞自嘲的笑了笑，“要谁？要八王爷还是要康将军？还是说，常帅两个人都想要？”
“自然是王爷重要。”常贵直言道。
“既然是王爷重要，那你不应该去找王爷，而不是这我这里要人了。”她笑了笑，身后的侍女服她起身，“忘了告诉常帅，康泰还站在靖州的城楼上想着怎么夺城池呢。该抓的人都没抓到，王爷怎么会见你。”
“那人根本不是康泰。”常贵觉得女人就是不可理喻，干脆真招见胜负。“听闻武姑娘也是一代武将命门，当年淮河之险能守住武姑娘功不可没，常贵在这里请教了。”
武舞缓缓抬起眼，看着他闪过的剑光，目光掠过李强，那双眯起的眼睛里，犹如蝮蛇一般的笑意，实在让她不舒服。取了墙上挂着的佩刀，一刀挡下了常贵逼来的剑气。
李强眯起的眼睛更见笑意，二人拆招正盛，忽而外面小将来报：“李将军，不好了，康泰带着人马杀过来了！”
“这又是哪一出？”李强哭笑不得，“夜袭不该是偷偷摸摸么，这么光明正大，反倒是让人觉得有什么圈套，本将军很是不安呐……”
话还没说完，常贵早已经收了剑，拖着李强就向外走去。
上潭城外，王木林指挥着王家军兵分三路，准备撞开城门，云初依旧是一身白衣，银质面具，夜光之下，有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起先她不着盔甲是借口肩上有伤。后来大战大捷，反倒是成了一种个性。王家军也从一开始瞧不起她瘦弱，到她虽然很瘦弱，但是咱家将军很强的集体崇拜。总之，因为她打胜了仗，做什么都是对的。
云初就在这样的盲目崇拜中，骑马立在月光之下，她并没有去看那久攻不下的城门，而是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小树林。
她摸了摸系手腕上的玉牌。考虑是不是到了自己逃跑的时候了。其实刚刚包扎耳朵的擦伤时，她就已经察觉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敌军夜袭，而是不久将要到的大部队，假装的夜袭。若是换了真正的康泰，或者是军营里的任何一个戎马生涯的将军，铁定都不会去怀疑自己人的。因为战场上，所谓战友，就是把自己性命交给对方的亲人。可偏偏，云初不是一个军人，她可以无情，但不够铁血。她可以谋略，却没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