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裹着被子烤到香炉边上暖手:“当年中毒,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下来,如今我也活下来了。不过只是当年伤的基底,掏空的厉害,若想活着总是有办法的。”
“我要是当年的卓云飞,大约也就信了你这番言之凿凿。”卓云飞笑了笑,掩去眼底那一抹担忧。“你就是用这样的话骗了若无奕?”
窗户随风扇动,云初看向窗外山顶置于云端之上,放眼望去,缭绕惬意:“他从没问过,我也没有骗他。”
“那他还不知道,你根本活不到去当紫云山庄的庄主了?”
“这世间的事,哪有什么能逃得过那双眼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乎罢了。”云初转过头,看着卓云飞,“你可知道,我师父就是上一任的庄主。谁又能想到,紫云山庄的庄主竟然是个十六岁的女子。他们想找的,一开始就不是我。只是认不清,不甘心云小七为了夜蓉绮舍弃了紫云山庄才在我这耗着。”
“想不到连女子都会为了这扬名六国的花魁动容。”卓云飞叹道,“以前听父亲说,万容公子客居若金国时,曾与夜蓉绮有过一面之缘,自此生出许多不明的情意来,回到古银以后,还曾经选中了当时险些卖入自紫艳楼的琴姬,赐名蓉儿。父亲说,夜蓉绮这样的女子,见不到反而是种幸运,看先太子和皇上就知道了,为了这个琴姬,两兄弟反目,只因为这名琴姬有七分相似夜蓉绮。只是长得七分相似,就成了今日的懿贵妃,女子的容貌,果然是厉害的不得了。”
云初垂了垂眼,没有接话。皇上未必知道夜蓉绮是什么人。说到底,懿贵妃不过是长了张肖似于氏血脉的脸,所以才既像夜蓉绮,又像彤云。富贵权力之下,她唯一不能像的,就是自己。
第69章 二十九
自云相离京,不知何时起笼罩在朝廷的压抑气氛也尽数散去。虽说云相身子孱弱,不怎么管事也极少上朝,可就是没人敢在帝京喘一口大气。张煦张将军的说法是,咱们这些五大三粗的,在他面前说过话,还不早把他吹倒了,伤着了那可是要被皇上降罪的。
这话自然是有不满的意味,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只有张家出身的大将军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家都敢喘大气了,尤其是太子党,那已然不是喘大气,就差是哮喘了。
云初倚在苍穹山的卧房里,看着苏子墨写的官员实录,有些想看看,差点哮喘是个什么模样。紧闭的窗户被什么猛烈的啄着,云初放下手上的信,走到窗前,一直鸽子一头装进了她怀里,闷痛。
云初皱了皱眉,拆下信的时候故意扯了鸽子腿。疼的那小鸽子直扑腾翅膀。
“堂堂一朝丞相,还跟一只鸽子置气。”若无奕倚在门前,手上还端着一碗热羹。云初假作抚摸鸽子,顺势松手,得了空隙的信鸽扑扇了几下,赶忙离她远了些。
“什么人养什么鸽子,东方澈总是把我当影卫用,不能拿他撒气,便替这鸽子按摩一下腿脚。”云初说着,扔下正要写的小纸条,走到若无奕面前,捧过热羹。
若无奕看了眼书桌,信纸叠的散乱,苏子墨派人送来的帝京动向铺的层层叠叠,只是不见东方澈的小纸条。若无奕走上前去,将一叠信件(。kanshuba。org)看书吧好,笑道:“有什么事情是宁要与他联手,也不能让我知道的?”说着替她关了窗,又在炉子里添了一铲炭。“你应该知道,没有不夜城办不到的事。”说着转过身,看到她避开的眼神,手上的纸条几乎要捻进肉里。
左相云初在苍穹山替皇上求药祈福,又遇南方发洪水,花都临近宛江,水患一事花都早已经历不只一次,前花都知州对治理宛江水患自是早有心得,皇上特命云初不必返回帝京,前去灾区,令六皇子古有恒置备物资前往灾区。
云初再见到古有恒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突如其来的洪水让云初身子日渐寒凉,一张脸淡的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荼白的衣衫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整个人宛若要飘离远去一般,不真实却又真的存在。
古有恒怔了一下,赶忙上前,急切道:“先生。”
云初放下手上的药草,引他去了花都驿站。
驿站周围有马车不断出入,本就是江湖人盘踞的花都,如今更是混乱,生怕有人趁机生事截粮,带来的士兵更是比往日多了许多。此时花都人满为患,少不了官民摩擦。朝廷的人更是不待见江湖人。
古有恒见到驿站之中大多数屋舍都给了那些江湖人,不由得皱起眉,低声问道:“先生为何要收留这些人,还要让我朝将士去外面受那潮乎乎的水汽搭营。”
云初看了眼抓药配药的苍穹派弟子,垂眼道:“大水来的突然,花都,即州,泽演死者近百,这还不算沉在水下没有发现的人。不用说人会受寒受伤需要大夫,就是这些死人不处理妥当,必会引起瘟疫,古银打了这么多年仗,壮丁已经少的很了,再也经不起焚城封杀瘟疫的动荡。这些江湖人都是医者,这时候正需要他们,不让他们住这里,难不成要本相封城?”
古有恒看过灾民,俯身道:“是有恒浅薄。”
云初走进屋子,屋内炭火烧的极旺,此时已是八月,古有恒毫无防备,被热浪惊的退了几步,环视了下搭在桌子上的紫黑色大氅,关切道:“这屋内有什么要先生如此照料?”
云初走到炭火前,烤了烤手,感觉到暖意,才去收拾书桌上的东西。
“太子还算知轻重,没截了你的粮草治罪于你。”说着抬头看着他,“只是本相不希望你也如此轻敌手软。”
古有恒皱了皱眉:“父皇一直器重大哥,又是太子身份,朝中各事也处理的仔细,先生却说大哥轻敌,我虽因母后一事与大哥有了心结,可也不会拿这粮草开玩笑。”说罢抬起头,看着云初黑眸寂寂,一时间心中莫名多了几分不安。
手上的茶碗转了一圈,刚刚还有些暖意的茶水似是被吸走了热气,静面无波。
云初放下茶碗,倚在窗前:“你是怎么想的不用说给本相听。”
卓云飞端来的汤药打断了二人的沉默,古有恒点头离开,卓云飞嘿嘿笑了两声,看着云初低眉垂目,不知想什么的样子。索性坐下来等她回神。
云初碰过药碗,看着黑乎乎的汤药问道:“古有恒太过和善,做个皇帝未必是好事。”
卓云飞抓了把药方扇扇子:“你前些日子不还说,他连王氏失势都能如此隐忍,不可小觑吗?怎么刚见着他说法又变了?”
良药苦口,一饮而尽。云初微微皱了皱眉:“苦。”
驿站外,若无奕正从马房出来,看着前面走来的古有恒:“带着粮草都能三次逃过古有承的追杀堵截,就算没有云相,六皇子也能在朝中混的很好,如此费周折的把她带入朝廷,六皇子倒是很有耐心。”
乌云飘过马房,古有恒眸子暗了暗:“夜帝不远万里,纠缠先生这些年才是好耐性。”
若无奕嘴角勾出一个笑意:“把东方家支出帝京,推云初做了帝王心腹,比起现在看上去不得志的六皇子,太子那边更让人担心,确实好手段。”说着,微微低头,敛了笑意,冷声道,“你要算计谁都无所谓,但要是伤到云初一分一毫,你就跟整个王家一起以死谢罪吧。”
“大人,大人!”驿站外忽而大马扬尘,掀翻了两篮草药,卓云飞听到屋外的动静,看了云初一眼,二人一同走了出来。
只见高头大马上,大理寺少卿许杰掩不住的疲惫,见到云初翻身下马道:“云大人,皇上病危,请您火速回帝京。”
丰祥二十八年七月初四,宫女翠玉在皇上食用的汤羹里下毒。翠玉半年前被分给了八公主琼华,琼华活泼聪敏,皇上曾赞她最有彤云那份洒脱,所以格外宠爱。就连皇后因为吕妃难产一事被禁足,都未减对琼华的赏赐。所以这次在琼华的春暖阁中中毒,实在没有防备。
事后,懿贵妃统摄后宫,宫女翠玉被处死,琼华圈禁,王氏一门彻底严查,至于六皇子古有恒,即刻返京,禁足,禁止任何人探访。
闻讯而来的古有恒脸色白了又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杰,上前就要问个清楚,手抖了几次竟没有握住他的衣领,颓然自嘲一声,别过脸去。
云初看了他一眼,垂了垂眼问道:“皇上可还好?”
许杰迟疑一下,云初点了点头,遣散众人,二人踱步选了个稍微人少些的角落,许杰才道:“皇上遣散了御医,让微臣连夜去请了仁德堂的凤爷来诊。懿贵妃几次端了莲子羹来,皇上都让李公公倒料了。臣离开帝京的时候,听说皇上不许嫔妃值夜,尤其是挡了懿贵妃觐见。”许杰迟疑片刻道,“微臣愚钝,实在无法理解,还请左相大人指教一二。”
“皇上挡了她?”云初沉声道,看着刚刚运来的物资还没有卸完,什么事情逼的宫中起了如此大变,让他这么快出手,“翠玉是皇上赐死的?”
许杰恍然大悟,拜倒:“臣谢左相提点。”
“此事一出,皇上绝对不会调东方家的人进帝京,禁军兵权早就已经落在太子手上。皇上要你来找本相,可有说是为何事回京?”
许杰赶忙抽出圣旨,双手举过头顶,递上去倒:“微臣离开帝京时,皇上托臣将此物交予左相。”
云初盯着那卷明黄的卷轴沉默着,漆黑的眸子不知想些什么。缓缓的,一双冰冷的手指蹭过许杰温热的掌心,他抬眼,看着她对着那卷圣旨不知在想什么。
明黄的绢帛上,只字未写。空白的谕旨最后,是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印。
许杰心中大惊,尽量压低了声音道:“臣不知皇上如此信任左相大人,是臣……”
云初卷起那空白的圣谕,随她写,随她任命,一切全都教由她么?
这是信任还是考验?
是该一举得势,还是要继续做他的忠臣良将?
来的这样快,快的连试探的机会没有。
只听许杰附耳道:“皇上说,必要时,可除吕氏留皇后。”
明黄的圣谕被攥紧,云初沉声道:“回京。”
丰祥二十八年八月三十,左相云初以进贡仙药之名,参拜皇上。懿贵妃挡无可挡,令她入内。
丰祥二十八年九月初一,经大理寺许杰复审,原来照顾吕妃的宫女春燕虽然是王家侍婢,但因为不想嫁给王家偏房瘸腿的王笔白坐第十二个填房,才自愿请命进宫,与吕妃感情甚笃。早已经与王家没了关系。反倒是太子以此为由断定皇后迫害皇嗣,是有不妥。
令,大理寺经查,投毒宫女翠玉,原为太子府大丫鬟,太子十一岁起,起居均有她照顾,懿贵妃未能明察就将其处死,囚禁公主琼华,惹人生疑。
“琼华,你告诉我,翠玉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得允许进入春暖阁,古有恒大步甩开侍卫,一把拉住琼华的胳膊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琼华一把挣开他,“我怎么知道她会投毒,更何况谁说是她下的毒,她跟父皇无冤无仇,待我又极好,怎么会诬陷于我!这明显就是后宫的圈套,要除去母后,除去太子哥哥。”
大滴大滴的泪水哗啦啦的落下来,哭花了的人儿说不出的心痛。
古有恒松开了手,抱过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云初走在后面,缓缓跟了进来,止住了侍卫的通报,看着屋内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轻声问身后的若无奕道:“我起初总是不明白为何,今天见到了,倒是不想知道了。”
若无奕笑了笑:“当日你跟皇后许下约定,不就是为了养出古有承的春风得意,才有机会一击即溃。怎么今日心软了?”
云初看着春暖阁花开四季,闻着扑鼻香气:“许是连通透的王皇后都没有看出来,琼华竟然会爱上太子,险些毁了王家。”
若无奕看着不远处梨花带雨的琼华终于被安抚,淡淡道:“正是因为她看出来了。才会不遗余力的引你入宫。”
琼华是王皇后的女儿,却成了太子的人。
云初明明是她生下的女儿,却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要把她的儿子拉下太子之位。
宫中哪里来的真情。
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第70章 三十
皇上病重,太子监国。
纵然大理寺有千言万语想要说,风言风语一直不断,可就是没人敢反驳太子一句。懿贵妃依然是权倾后宫的掌权者,毒杀皇上的传闻不绝于耳,却丝毫撼动不了这对母子的地位。
六皇子古有恒终于还是被禁了足。
大臣们都坐好了迎接新帝的准备。
云初抱着小炭炉,倚在左相府的赏春亭里。此时已经是深秋十月,秋意寒凉,因为皇上病危,太子生辰也过的低调,云初与他同日出生,自然更是无人问津。
葱白十指被暖炉烤的绯红,若无奕取了件大氅来给她披上:“想好了?”
云初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要是子墨在就好了,他问‘在想什么’我还有话可答。”
若无奕笑了笑,顺着她道:“那云大人在想什么?”
云初假装提了提兴致:“我本以为让许杰查出毒杀皇上与懿贵妃有关,太子有夺位之嫌就能让他们下去。”说着转了转怀中的炭炉,“想来还是我天真了,没有想到太子一脉根基已经这么深。不过后来又想想,要是古有承手上没有禁军兵权,他也不会如此笃定。正如他今日不敢动我,全是是顾及若是杀我,林向南的三十万大军会不会引兵入关,反了他。我本以为权术之争全在于术,以前总觉得兵权可笑。现在才知道,只有兵权才是我的仰仗。”
秋风卷下落叶,左相府中的佣人,已经在帝京风言风语中有了担忧,仿佛这个主子什么时候被拉出去砍头都不稀奇,各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端茶倒水的侍婢连云初的眼睛都不敢对视。
云初看着若无奕,沉静的黑眸渐渐有了一丝隐隐的期待,只听她开口道:“以前我总觉得白羽轩从来都没有喜(。。…提供下载)欢过我,可是今日我却突然发现,他或许爱过我。倘若他一开始便给予我京中官职,就算可以坐到相位,面对今日的局面,六皇子一派不是被贬就是遭诛,我定然是满门被抄,又怎么会过的如此安稳。说到底总是他看的比我远,兵权总比相权要可靠,哪怕人心不稳,兵荒马乱的,武将总是比文臣要有用。”
“云大人也不要忘了,九死一生才有今日。并不是他给了你什么,而是你争取到了今日。”若无奕笑道。
那略带希冀的眸子渐渐归于平静,云初转过脸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