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在等着你呢。”说着,思菱欢快的走在前面,给她引路。
“来的正好。”刚刚撤去的早饭,太君显然吃饱了心情好,“老身正有件事情跟先生说。”
云初点了点头,虚心听着。
“我康府内院如今只有女眷。先生的身份长居内院恐有不妥,我那孙儿又离不开人照料。先生可否委屈一下,做我康复家丁。”虽说是商量,可口气里是没得商量。
云初低着头,并不表态。
气氛沉默的尴尬。风菱见状圆场道:“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只是顶一个家丁的名字,并非卖进康府。待到少爷的病痊愈了,先生自然还是先生。”
看来人家都已经把名字起好了。不认下都走不出这个门。
“能救人就好,名字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老太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儿起,先生就叫康泰。”
康泰。
真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名字:健康平安。连一个小小的家丁都能有如此吉祥天佑的名字,云初真有点好奇,康家历代将领的大名了。话说,那个卧病在床的骨头架子叫什么?
“先生?”思菱见她走神走的厉害,不由得担心。
“那个随侍的小童叫什么?”云初问道。
“先生是说昨日见到的照顾少爷起居的?”风菱接话道。
云初点点头。
“康福。”
云初这才意识到,姓康有个好处,怎么起名都很吉利。
给太君诊了脉,已经到了正午,太阳大的让云初莫名心慌。算算日子,再有十天就要毒发了。撑了伞,前面带路的风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习武的姑娘步子就是不一样。
“先生不喜光?”风菱问道。
“喜(。。…提供下载)欢。只是不能与之相处。”云初淡淡的回道。
“先生的话太过深奥,风菱不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云初直言。
风菱微微蹙眉,显然是觉得刚刚言语之间,惹了云初不高兴。
哎,姑娘的心思,委实纠结。云初转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走近了三面围着黑布的卧房,推门阳光倾洒。
“怎么这么晚才起?”刚刚推门进去,那骨头架子就发话了。
云初收了伞,随手关了门,屋内又是一片朦胧昏黑。
“被太君叫去了,诊了个脉,顺便赐了个名字。”云初颇为无奈的回道。
“哦?”骨架还没说完,云初就走上前,点了蜡烛,起了针。
“昨日托阿初的福,许久没睡的如此安稳了。”骨架说道。
“嗯,来再扎几针,保证你活蹦乱跳。”
细密的针已经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他的后背手臂。太过瘦弱,云初甚至觉得,稍稍用力,针就可以穿透他的皮囊。
“一会儿有三碗药,一碗催吐,一碗下泻。”
他额角起了汗,唇已经泛白,笑已经有些声颤:“还有一碗呢?”
云初盯着他看了许久,仿若他脸色的难看,身上的苦痛都无法动摇她分毫:“还有一碗有毒的。”
他闭了闭眼:“阿初心痛了?”
“什么?”
“不忍看我受苦。”他说。
云初点点头:“嗯,是挺不忍的。一会儿会很辛苦。我见不得你半死不活,阿福端来药我就出去。”
“是什么毒?”他问道。
“藜芦。”云初想了想,补充道,“是毒也是药。”
“我……”话还没说完,康福就端着药碗敲门进来。
云初摆了摆三碗药汤的顺序,“先吐后泻,我交代的你都记住了?”
康福点了点头。云初拿伞,走出了门。
“她交代什么了?”骨架问道。
“先生说,要少爷吐干净了,就是吐到口吐白沫,手抽筋,再喝下一碗。这一碗有毒,要好生看着,等到药效起了,少爷还会再吐吐。这儿有些甘草。先生说这第二碗药喝了,胃伤的厉害,甘草可以缓缓。待到少爷手不抖不抽了,就喝第三碗。”
骨架嘴角抽了抽:“她有没有说,不把屋子收拾干净,通风散臭了,不许叫她进来?”
康福点了点头。
心想少爷真替先生着想,可气那先生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有一点异味让他闻到,不然吃不下饭去。
云初出了门,考虑到这一日这屋子定然会恶臭盈天,就命人在骨架卧房周围摆满了盆栽。看着这一盆盆的花花绿绿,她终于明白了那日粪池中小花的存在意义。
一切安排妥当了,便打算去笑白书斋看看。
书斋是师父留给她的。最不济还能以书斋抵债。不过一个书斋也抵不了二十四两黄金,所以也只是想想。
“先生。”刚要从后院出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风菱唤住了她,“先生要出去?”
“上街走走。”
“少爷还需要先生照看,先生还是……”风菱的话还没完,就对上了云初的眸子,这双黑眸平静无波,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也没有一点感情。
“是不能出去么?”不是问话,只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了。劳烦姑娘带我去书房吧。”
吐了一日昏睡了一日,睿王派人送来了两棵十年人参,当即就让云初炖了参鸡汤给快死透了的骨架吊口气。
康福一副哭的死去活来的红眼狠狠的瞪着云初。云初尝了两口汤,立马被康福夺了过去,赶忙喂给少爷喝。
一盅汤喝的差不多了,被撑的水饱的骨架终于挥手喊停。
“两日不见,阿初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还有力气贫,看来当初就不该省着药量。就算足量也毒不死他。
“再喝两剂药补补身子,也就没我什么事了。”云初整了整衣衫。
“住了这几日,阿初就对康府没一点留恋?”骨架问道。
“大概会舍不得太君给的好名字吧。”云初实在喜(。。…提供下载)欢康泰这两个字。平安康泰,不失为一个好的努力方向。
“我还没问过,你到底被赐了什么名字。”骨架又被喂了口鸡汤。
“康泰。”
“啪”的一声,碗碎在地上,油花花的汤料浸了床褥。
“少爷。”康福看着他,手哆嗦个不停。
不知怎的,云初总觉得,在他听到“康泰”两个字的时候,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随即而逝的明亮,以及悲哀。
但这些都消失的太快,在这晦暗的光线里,它们都隐藏的太好。以至于云初选择了视而不见。
第6章 六
骨架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但骨架不愧是骨架,一点长肉的迹象都没有。反观同吃一锅药膳顺带养生的云初,倒是圆润了不少。
这日康福端走用完的鸡汤,云初站在门口,看着死鱼眼的骨架。
“你还是瘦点保险。“骨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完。”云初否决了他的小气。
“为你好。”骨架笑了笑,“七天前初次见你,虽说模样差些,但也不至于长得如今这样。”
“怎样?”女子皆有爱美之心,云初心急了。到底有多丑了?
他灰溜溜的眼睛只是笑:“现在你出去,定有勾栏院的小倌饮恨砸琴。”
云初愣了下,待到反应过来时眼睛都笑了起来:“你是说,你是说我长得好看么?”
她的笑意尽收在他眼底,刚刚还有些生机的眸子,又暗了下去:“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始终要作为男儿活下去。”
“也不一定。说不定等你好了,我就换回女儿身了。”云初得意道。
骨架本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她沉静无波的眸子终于有了希冀的波澜,终是不忍,只是摇了摇头。
“阿初,你为何要扮男子?”他问道。
“师父给的衣服,没有什么挑的。”云初回道。
“阿初的师父,定然是位高人吧。”他笑。
云初想了想道:“也不一定,师父撒谎骗人的本事确实挺高的,其他的都一般。”
“哦?”骨架来了兴致,“医术也一般?”
“医术很一般。”云初肯定的回道。
“令师定然德高望重,虚怀若谷。”骨架由衷赞道。
云初不以为然:“你想夸我医术好就直说,别捎带着她。”
骨架愣了下,道:“嗯,阿初医术确实很好,若不是我命硬,此刻坟头都可以长草了。”
意料之中,云初十分平静的回道:“你都知道了。”
“久病成医,阿初所用的医理,我还是明白的。”他回道。“只是至今为止,没有哪一个大夫,敢用如此虚证下泻的方子。”
“喏,反正你也半死不活了,不如博一博对不对?”云初自知理亏,讨好道。
“承认了?”骨架看着她。
“承认什么?”
“承认你当初也没治好的把握,用了那样的药,死生各半。”骨架审问。
“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被套了话的云初十分不甘。
“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怎么样?”骨架看了眼窗外,他有多久,没有走在阳光之下了?
自然是求之不得,云初还在愁这家伙什么时候好,康府什么时候放人。她还心心念念外面的那株金株草。
“出去是好,可是……”还是要矜持一下。
“可是什么?”他问道。
“你有钱么?”云初问。
他笑了笑:“你要多少?”
“四十八两,黄金。”云初狮子大开口。
要是换了别的官家,拿的出这个数的铁定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可是将军府却不然。南征北战,若有缴获,只需要把上等的珠宝奉给帝王,剩下都由将军自行处理。有的将军大方一些,比如苏家,大抵都分发给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苏家军一直是朝中最富有,最文雅,最善战,最大方的。有最大方的,就有最小气的,比如康家。帝京中很有名的一个传闻,十一年前和若金国开战的时候,挂帅的是康勉,战事前三年,古银势如破竹,直取了若金半壁江山。可是缴获甚少,还没有剿匪收获多。朝中都说是康家贪婪,私扣物品,其中以父亲尤甚,所以张相康帅,一直是非(。kanshuba。org:看书吧)常不合的。
当然,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十一年后,丞相张傲,将军康勉都离去的这样早。
云初捧着足金足两的黄金,没有一点兴奋。
风菱听说要支给云初诊金黄金四十八两,本是对她贪财的行为不耻,可从账房出来,见她一路跟着身后,不言不语,甚至递给她金子数都不数。想想便觉得是误会了她,或许是少爷感激她救命之恩,才厚金相赠。更何况……
风菱不愿再多想,不知不觉慢了步子,被云初的伞卷了头发。
“风菱姑娘没事吧。”云初向后退了一步,风菱黑发从素面纸伞上滑落。
风菱看着伞面许久,才问道:“说来先生第一天进府,就一直打着伞。”
云初点了点头道:“习惯了。”
本想问为什么,可又想起那日“不是不喜光,只是不能与之相处”的冷漠,风菱垂了眼,沉默的走在了前面。
正门处,骨架和康福已经在那等着她们。
“惹的康府第一美人忧郁成这样,你罪孽可不小。”骨架凑上前,想要去拿云初手中的钱袋子。云初躲开他的手,死死的护在胸前。
“小气。”骨架没意思道。
“比不上你康家。”云初回顶。
“呵呵。”骨架看过云初,“说起来,我康家自从被张相扣上了小气的名字,倒是节省了不少开支。最起码设宴什么的,就算不办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不恨张相么?”云初问道。
“恨他做什么?”骨架觉得好笑,想了想又补充道,“人都死了,有什么恨不恨的。”
“也对,谁能想到张相一家灭门了,一直出征在外的康府却还有你这么个硕果。”云初暗叹。
“硕果仅存。”骨架自嘲的笑笑,“所以护的紧。”
“担子重么?”云初问。
“什么?”
“就是整个康家的责任。”云初问。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骨架避而不答,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着不远处那红的眼馋的糖葫芦。
“就是觉得该问问。”云初想了想,“你看,你半死不活的时候不高兴,如今活了也不怎么高兴。看来担子是挺重的。”
骨架不理他,塞给身旁的康福两个铜板,打发他去买糖葫芦。
“你懂什么。”
“你活着不高兴是因为康家的少爷的身份,半死不活又不想死,大约是舍不得意中人吧。”云初低着头,惦着金子想着怎么才能婉转的表达一下分开行动的意思。
头顶上,似乎有那么一双眼睛在透过伞面审视着她:“阿初,你有意中人吗?”
“嗯。”云初点点头。
“睿王?”他又问。
“嗯。”不知为何,有点委屈。
“那,你见到他了,他过得好吗?”问话中,有那么一丝苍凉。
“不知道。”说着,鼻子就涩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我只知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明明那么近,近到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香气。可是他又那么远,我根本抓不住他。”
是的,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跟上他的步子都不能。
想到这里,委屈的哭了出来。
“别哭了,怪不好意思的。”骨架赶忙挡在她前面,遮掉路人围观的目光。
可是一旦决堤的委屈,哪有那么容易收的住。云初越哭越伤心。直到康福把买来的三只糖葫芦全都给了她,才稍稍止住了雨势。
锦闲客栈二楼雅座,黑衣侧目,正好看到了抽动的伞面,以及旁边站着的那个瘦若竹竿,面色略白的男子。
“倒是还活着,命大的很。”嘴角弯弯,酒盏中水滴如离弦之箭,支取骨架命门。
“少爷小心!”刚刚被派出去买包子的风菱一个肉包子掷了出来。
骨架抬头,对上那双澄澈好看的眸子。
枯瘦如柴的手攥的几欲冲破皮囊,云初抽泣着,余光偷偷瞄了眼他的手,真担心骨头突然突出来,拳头抖成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正好奇着是哪一路的冤家能让骨架如此愤怒,微微扬起伞,还没有看到,迎接水滴的包子应水而裂,落在了云初的伞面上,包子馅顺着伞滑了下来,低落在脚边。
“先生,没事吧。”
云初看着脚边的包子馅,肉如软泥一般滩在地上,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律风城满城被屠之时,火光之中,煮熟的溃烂的人肉。不由得抿了抿嘴。
“有钱么?”云初问风菱。
风菱点了点头,掏出了钱袋。云初理所当然的接过钱袋:“我去西面铺子换把伞,你们打完了来找我。”
还没等风菱回复,一个人就走向了拐角处的小巷。
“通风报信?”还没走出几步,前面的红衣黑发的女子就挡了去路。
云初深吸一口气,将袖子把手的捂严实,伞面对着那女子:“伞脏了,去西面的纸铺糊一个伞面。”
女子讥讽的笑了笑。
“不信的话可以一起去。”云初无奈了。
打不过跑不掉,相约而行算不算是保命良策?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