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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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上)-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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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了点头作明了的模样。
  果然一会,便有太监们捧了御盘,那些赏赐下来的珍物都一一摆在盘中。我看了一眼,心里却有些沉重。
  朱瞻基瞧出我的不悦,便问道:“寺玉为什么不高兴?”
  我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皇上是不是要用这些珍玩抵了那个要求?”
  “要求?”他皱了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怕是明白了我的话,却笑了说道:“不是,这只是份外的赏赐,皇爷爷既然允诺了,就不会反悔!”
  我瞧他肯定的神色,才稍稍放了心,其实内心深处已不奢望那个要求能有用,只是多一个筹码,胜算便大一些。

  六十二

  回宫几日后,又回到了原先的日子,只是不用陪了朱瞻基去尚书房中,仅是呆了景阳宫里。朱瞻基随了皇上上朝听政事,下朝后又去御书房,等到回宫时便过了午时。皇上已渐渐在一些国事上询问他的见地,又有内阁大臣辅佐,朱瞻基已慢慢掌着监国之职。
  有时候夜已深,他依旧伏案看皇上分发下来的折子。我便在旁边侍候,只不过是倒些茶水,立了一旁。
  是夜,前殿上只剩下我在一旁,他依旧俯案看折子。我只一面小心侍弄着灯火。看他聚精会神地审查,一会又皱了眉头一会挑挑嘴角,竟没有一丝困意。我却不觉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心下暗想,年轻人的精神旺盛啊。
  他像是察觉道了,抬了头对我说:“寺玉,你先下去吧!”
  我摇了摇头,强笑着说:“殿下看吧,我陪着殿下!”
  他竟也不再推辞,又指了他身旁的坐榻:“坐下吧!”
  我摆了摆手:“我站着侍候便是!”
  “站得久了,身子不是受不住吗?”他加重了语气,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我只好坐了沿上,他返头看看我,只挑挑嘴角有带了一丝冷笑。
  我佯装不见,迎上他的目光说:“殿下饿不饿,要不要传些宵食?”
  他摇了摇头,只转了头依旧看他的折子。
  我原先只是盯着眼前的四方楠木桌面,眼睛不停地眨啊眨,而后渐渐看向他的面前的折子,在云南时,已渐渐认得许多字了。但奏折上文书多为正式的官腔,也琢磨不来它的意思。他发现我正瞧着,头也不抬地问道:“寺玉看得懂?”
  我摇了摇头:“看不懂!”
  他忽然抬了头,手上拈着了份奏章说道:“这是云南沐王府上奏的!”
  我听得立刻清醒了,却不露声色,只等了他的话。他接着说道:“寺玉,你去过云南,见过沐大人,你觉得沐大人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我装了不解地说道。
  他将手上奏折放下,转过身子瞧了我:“云南边界真的很乱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只作不经心的神色答道:“好像很乱,鲜族人太多,总是发起些叛乱扰民!”
  他听了,却依旧盯着我,慢慢地说道:“沐大人要把持住局面,很辛苦?”
  我想了想,才说道:“在其位,谋其职。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已成惯例,皇上将边界交给他们,当然要尽心尽力守卫!”
  “最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又加了一句。
  他轻皱了眉头,摇了摇头不语,只是笑笑。
  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得噤了声,只瞧了他继续俯案。又瞧了一会,困意又渐渐上来,不觉一手托了腮,侧了头看着殿上的铜鼎,铜孔处可见鼎内火焰在跳动……
  再醒来时,一面揉揉眼睛要看时候,抬头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屋子里,却是在宽敞的床榻上,瞧着榻边沿处金珠玉翠灼灼,我脑子才清醒了,这是朱瞻基的床榻,掀了锦裘,身上的衣裳不曾散开,又不经意环顾,不见有人,心下才舒了口气。手上又触到一温热的东西,一看却是香团,镂空圆罩擦得亮堂。
  急忙起了身,心下暗想,定是自己困得闭了眼,才被他安置在此歇息的。忙至前殿,一眼便瞧见朱瞻基正俯了案上,忙上前去,却见闭着眼睛,原来是睡着了。
  忙将屏风上挂着的厚裘襟轻轻替他披了身上,又俯下身要将小金炉台搁至他脚踏处,不觉触了桌脚,发出一阵声响,竟将他唤醒了。他睁了眼看了是我,只说道:“寺玉,你醒了?”
  我不禁笑了说道:“殿下,吵醒你了!”
  他摇了摇头,正听得殿外刻漏房传来的报时。一面将裘锦解下,一面笑了笑:“怎么只睡了一个时辰?”
  我一面替他接着,一面说道:“夜里睡熟也不过两时辰,已经习惯了!”
  他点了点头,一面朝殿后走去:“卯时便唤醒我!”
  我一面点头一面应道:“是!”替他更了衣,他正要躺下,手上也触到先前的香团,却递给我:“这个你带上!”
  我不解地看了他:“不搁在里头暖床?”
  他笑了笑:“这是你们身子凉的人用的,我要它作什么?”
  我才接了手上,暖得适度,不禁朝他笑了笑。
  他才躺下闭了眼睛入睡。
  渐入寒冬正月,宫眷都开始着蟒衣。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太监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正月三十辞旧迎新的节气所需物品。景阳宫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也都掺伙着忙将起来,直到正月三十。
  一大清早,朱瞻基先去向太子,太子妃请安。而后太子妃随其一道,又从景阳宫往坤宁宫去,沿永寿宫,翊坤宫,才至坤宁宫。宫门已候了好些随主子来的宫女太监,都是来给后宫之首皇后请安。
  殿外的太监正要通报,却听见里面的声音:“皇后娘娘问话:可是皇太孙殿下来了?”
  传话的太监拖了尖细的嗓音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皇太孙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继续答道。
  守门的太监才侧了身,引了朱瞻基一干人等进去。进了殿门,透过琉璃屏栏,便见屋内罗衫绸绢的飘影。
  进了前殿,便见皇后端坐在凤椅中。太子妃忙上前给皇后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朱瞻基也上前:“皇祖母!”
  皇后脸上堆了笑意,直朝他伸了手:“都起来吧!”
  朱瞻基起了身,皇后又朝身旁来请安的嫔妃们说道:“你们都先去武英殿吧!”
  那些姹紫嫣红的身着绫罗绸绢妃嫔们都福了身拜了安,才一一由各自宫里的奴才们领着出了坤宁宫。
  徐皇后乃开国大将军徐达之女,皇上在靖难战役中,她作为燕王妃与之同甘共苦,在背后给予巨大的支持。是以皇上登基后,顺理被封为后,皇上生母已逝,后宫便是皇后为六宫之首,而且皇后又深得皇上敬爱。所以这佳丽三千的后宫,在徐皇后的管治下倒也是风平浪静。后宫嫔妃见了皇后却也是恭恭敬敬,不敢仗了皇上一时宠幸而恣意娇蛮。
  见一行嫔妃们走得尽了,皇后才朝朱瞻基招了手:“来,孙儿,坐皇祖母身边来!”朱瞻基才上前,坐了她身旁。她又朝太子妃道:“太子妃也坐下吧!”
  太子妃福了身,才坐了榻上。
  皇后才转过头去朝朱瞻基说道:“刚才你四皇叔来请安,说是见着你们正往这边过来,所以皇祖母便猜着是你们到了!”
  朱瞻基笑了问道:“四皇叔怎么就走了?”
  皇后翘了兰花指掩了嘴笑道:“你皇叔原先坐了会,后来妃眷请安挤了一屋子,他几乎是要逃了出去!”
  我听了,暗暗想象奕肃在一群胭脂红粉中的模样,不觉笑了出来。不料却引得皇后朝这边看过来,我立即正襟危立,低了头。只盼她不察觉。
  不料却听得皇后问道:“这个宫女是随你来的?”
  却是太子妃答道;“回母后,这是基儿宫里的!”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这是上次随了基儿去漠北的那个宫女!”
  皇后听了竟又发话道:“哦?是那个叫寺玉的?”
  “回母后,正是!”又是太子妃答话。这对方着实嘲讽,这被提及的人正在下边低了头听着,一面忐忑不安,说话的二人却是慢条斯理一个问一个答。我不禁稍稍抬头,余光瞟见朱瞻基只坐了一旁,一面把玩着案几上的玻璃转花,一面却似若无其事地扫了我一眼。
  我正暗暗又担忧又觉着好笑,却听到头顶上皇后又唤道:“寺玉!”
  我忙上前曲了膝:“奴婢在!”
  “上前面来,让本宫好好看看!”皇后在座上发了话。我只得站了起来,走上前去,也暗暗将皇后端详了一番,皇后乃是太子与二王爷的母亲,而太子袭了母亲的长相。皇后端庄雅贞,面上却也慈眉善目,只是此善非钝,目光隐烁含蓄,一时也觉不出喜怒。

  六十三

  她看了我半晌,却执了我的手和霭地笑着:“听说在漠北,是你救了皇上?”
  我忙跪了下来:“寺玉不敢邀功,皇上真龙天子,自有神灵庇佑!”
  她一面作势要拉了我一面说道:“这孩子,怎么又跪下了,起来说话便是!”
  我才站了起来,她又打量了我,竟笑着对朱瞻基说:“这丫头,看着也挺讨人喜(…提供下载)欢的。基儿,就把这丫头留了我这坤宁宫,如何?”
  朱瞻基只笑了笑说道:“皇祖母喜(…提供下载)欢留下便是!”
  我听得不禁一愣,却是意料之外的答话。皇后听了,却是笑了笑看着我:“寺玉,你来坤宁宫侍候本宫可愿意?”
  “皇后娘娘看得上奴婢,是奴婢的福份!”我点了点头,露了受宠若惊的神色。
  皇后作微睁着眼,目光里藏了一份探究,深看了我半晌,才笑了笑却是对朱瞻基说:“景阳宫里也没几个得心得力的丫头,皇祖母就不抢你的人了,省得没人侍候我们的皇太孙!”
  朱瞻基听了,却也是笑了笑说道:“今儿可是皇祖母不要的,以后可别说是孙臣吝啬!”
  皇后听了,直伸手点了他的额头:“你这个孩子,捡了便宜也不会说些讨人喜(…提供下载)欢的话!”
  朱瞻基依旧是笑笑。他祖孙二人说着趣话,我悄悄退了旁处立着。
  又听得太子妃说道:“基儿这乖张的性子可要改改,等大婚后也这么对孙妃说话便不适了!”
  朱瞻基听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是转瞬即逝,再看去依旧是笑着。
  皇后听了却正襟危坐,朝他正色道;“今儿皇上设宴与大臣同乐,后宫的家宴请了胡善祖之女胡氏,你今儿正好瞧瞧去!”
  朱瞻基点了点头,皇后执了他的手,又笑了说:“这姑娘长得好,性子又静,乖巧贤淑得很,基儿一定会喜(…提供下载)欢的!”
  他依旧是淡淡地笑着点头。皇后瞧了,脸上也是满意的神色,忽然却像想起何事般,朝身边的宫女说道:“翠儿,将我的朱漆雕龙凤匣子去取来!”
  那宫女忙应道,一面撤了身。皇后又转了身朝朱瞻基说道:“过些时候,皇祖母就给你皇爷爷说去,早日订下这门婚事!”
  只一会,那宫女便捧了个匣子上来,捧至皇后跟前,皇后用镂金钥匙开了小金锁,将那匣子打开,那匣子好几抽,她一一打开,都是些玉器金珠的饰物,至最底下一层,却是一方锦帕整齐地什么,她将它帕子好一阵掀开,才将那“宝物”现了眼下,拿了出来。
  我原是无心一瞟,却瞟见了她手上的东西,心下却是大吃一惊。
  她将那东西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了一番,才将它递给朱瞻基说道:“这是你皇爷爷与本宫大婚时,明太祖先皇亲赐,说是代代相传,只传给正妃!今儿皇祖母给你,等你大婚时送给你的正妃!”
  朱瞻基接了手上,只看了一眼,一面说道:“孙臣谢过皇祖母!”
  太子妃见了,竟笑了说:“母后真是偏心,不传给儿臣,却给孙臣!”
  皇后只是笑了笑:“这同心扣,也是罕物,只怕这世上也只有一块!”
  太子妃并不真计较,这两人只是默契地相视一笑。我立了一旁,只盯了朱瞻基手上的同心扣,心下莫名复杂,不觉要抚上自己胸前戴着那饰物。
  也不知何时,他们三人已站了起来。朱瞻基扶了皇后缓缓走下来,太子妃也跟了身后。已走至我跟前,朱瞻基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又在发什么呆?”
  我忙跟随了他们身后。
  原来是要去武英殿,岁末之夜要在此设宴,皇上与宗室,宫眷一齐入宴。
  这一路我有些恍惚,走在他们身后,险些与一个宫女撞上了,幸而回神的快,才没造次,便也不敢再心不在焉,强镇定下来。
  至殿前,后宫妃嫔徐徐而至,宗室王爷也入了席。我站了朱瞻基身后,不觉四处张望,一时却未见奕肃。
  这时却听得殿前太监传报:“皇上驾到!”众妃嫔与宗室都齐齐跪了下来。
  皇上摆了摆手:“今天是朕的岁末家宴,就不用多礼了!”
  我起了身,才见奕肃却是尾随了皇上身后,身旁还有二王爷,只是二王爷脸上隐约有一丝愠色,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皇上入了席,宴会便开了桌。皇上与皇后,妃嫔等人一席,皇子皇孙们一席,再有便是宗亲氏族等人。
  朱瞻基正坐了奕肃对面,我立在他身后,便正对了奕肃。他只是入席时看了我一眼,再无其他的接触。
  席上皇子皇孙们交头说些闲话,只有二王爷低头不语。皇上又赐了酒,身边的奴才一一替他们满上了杯,宴至一半,气氛也渐渐散开,少了几份拘束,席上开始有了丝新年的热闹。这时,却是太子妃踱至此席间,桌上的人见了忙起了身,便要敬酒,又相互寒喧了片刻。太子妃却俯了朱瞻基身边低语了些话。朱瞻基脸上不露声色,只微微点了头,才与她离了席。
  我独个立了旁处,才暗暗思虑,皇后赐给朱瞻基的那块同心扣,确与木预送给我的一模一样,怕也是明太祖赐给建文帝,由他给了木预的母亲,又传到他的手中,此时这块同心扣却正佩戴在我的身上,我不禁隔了衣襟抚了它,心下暗暗想念木预,不知他此时在何处。
  正兀自想得出了神,却不觉有人拉了我的袖子。我回了神一看,却是云珠,不禁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笑着说:“殿下派了人回景阳宫里寻我,让我给姑娘送了裘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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