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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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上)-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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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也要去吗?”我反问了他,他点了点头。
  我才笑着答道;“殿下要去,寺玉怎么能不陪着?”
  他不禁笑了,一面嗔怪道:“你这小丫头,越来越狡猾了!”
  直瞧了这个十六岁的朱瞻基,口中竟唤我为小丫头,不觉笑着回了一句:“你这小鬼,越发地没大………!”
  “没小”二字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话一出口,便知犯了忌讳,有些心虚地迎上他的目光。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我,却又像是看了别处,一时竟不语。
  我便要后退,悄悄地撤了。不料他也回了神,忽然说道:“寺玉,你这次回宫后,就和我生份了很多!”
  我只看了他,心下只暗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尝不觉,因为眼前的朱瞻基越来越不是我所能看得透的。我已经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好像每个人于我,都带着各自的迷团,让我雾里看花般心眼也蒙了。而且他真的长大了,初相见时,他那句佯装训斥的话“你不知男女受授不清吗?”如今可是刻在我的心上,时时铭记。
  他见我沉默不语,脸色也是一阵阴晴不定,半晌竟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也不会解释什么?”
  “殿下!”我不觉轻唤了他一声,又确实无话可说,不禁轻咬了唇直看着他。
  “但是寺玉永远会对我说真话,对吗?”他殷切地的目光灼灼。
  这寒冬正月的日子,我额上几乎要渗了汗。望着他,暗暗思忖,我会对他说真话吗?如果有一天,木预的性命悬于自己的一言之间,我还会说真话吗?不会的,我断然不会的。只觉心头一乱,又看了他殷殷期盼的眼神,想象这两年来,他从一个孩子成长到一个心机缜重,谋权夺势的皇位争夺者,这一路走来务必是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又想到他的大婚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选择;不禁一阵疼惜;心情复杂下缓缓点了头。
  他得了我的允诺,眼里才一亮,嘴角一扬,露了丝松懈般的笑。这一笑却让我恍惚,以前不过是一些小事上,他得了答应,便会这样满意地笑。
  我直看得恻然,只能默默无语望着他。
  他已全然不介意,直拉了我坐下:“寺玉,陪我用点心吧!”
  燕九这日,内臣宫眷都摆驾净觉寺,我随了朱瞻基在后。任那些妃嫔宗戚们先行,因为只是私下烧香拜佛,倒也没有大肆排场。
  一直到黄昏,揣测此刻宫眷们都已完礼回宫,才进了寺中。因为是皇家祈福,灵觉寺是皇家清真寺,寺外一直有侍卫把守,平常百姓却不得入寺。
  抬头看到“灵觉寺”三字刻于牌坊正门额上,牌坊为双叠三檐四翘角式,正面浮雕有花卉及几何图形,典雅庄重,其上雕刻的五条龙更是栩栩如生。
  朱瞻基径直入了寺,又由主持领了入内。穿过放生池,至金刚殿时,却见二王爷正迎面走来。
  我不禁四处打量,却不见奕肃,原来是二王爷独自一人,他也瞧见了我们。
  走得近了,朱瞻基才唤了一声:“二皇叔!”,二王爷却不答应,脸上却是阴沉的神色,径直越过我们,朱瞻基并不在意,只是止了步立在一旁。二王爷忽然停下脚步,返过头朝朱瞻基冷笑了一声,才说道:“不要以为区区几句诬蔑的话,就可以挑拨我与父皇的感情!”
  朱瞻基却笑了笑,一面点头道:“二皇叔言重了,侄儿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有没有用,二皇叔心里不是最明白吗?”
  二王爷听了,脸刹那间变了色,一阵死灰色,眼中泄漏了一丝担忧,最终无语,只愤愤地拂了袖子,转身便走。
  朱瞻基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又是淡淡地笑了笑,才转过身朝我说道:“走吧,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听得这二人的话,只是暗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他继续向正殿走去。
  才至正殿。小师傅便捧了清水上前,他将手伸入水中浸渍片刻,又用素净的绵布拭去手上的水后,方跨进殿内。
  主持已将三支点燃的香捧至他的跟前,他双手接了香,脸上一片肃穆,又闭了眼。我站在他的身旁,抬头望着眼前的镀金铜佛,黄昏的斜阳将一抹余晖落在佛身上,光影交错,香烟缭绕。我素日见的佛像都是太过淡定豁达,不知今日是否是光影相织下的幻觉,只觉那佛眼中多了一丝人情。不禁也双手合掌,立在胸前,闭了眼。
  半晌才睁开眼,转过头去却见朱瞻基早已站了起来,正迎上我的目光。这样的注视下,我不禁咧嘴一笑。这时,忽然听到钟声敲响,却是旁边的主持轻声诵道:“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
  这钟声划过夜色,深沉而绵长,在耳边缭绕不绝。据说钟声一敲便是一百零八下,欲将世间的烦恼除尽。他望了远处的钟楼,静静地凝听了片刻,才说道:“走吧!”
  我点了点头,随了他身后。主持送我们至殿外,朱瞻基转身拜别了主持,上了马车回宫。渐行得远了,依旧听得那钟声悠远而至。
  他忽然转过头,朝我说道:“寺玉刚才在许愿吗?”
  我点了点头,一面将锦帕递给他。
  “寺玉刚才闭了眼睛,脸上那样虔诚的模样,让我很好奇!”他一面说,一面用锦帕擦了手,“寺玉许的是什么愿?”
  我笑了笑说:“殿下不知道吗?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说出来就无法实现了!”
  “是吗?”他听了,也随着笑了笑。
  我一面将厚厚的裘皮披襟折好,一面随意问道:“殿下相信有来世吗?”
  “来世?”他只是重复了这二字,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我不禁深吸了口气,喃喃却是坚定地自语道:“不管有没有来世,我只要这一世幸福!”
  他像是听见了我的话,方抬了头深看了我一眼,又一面将锦帕递还给我:“刚才我在想,如果寺玉许的愿望里有我便好了!”
  我正伸出手欲接过帕子,听到这话,手不禁一颤,锦帕便飘落到车板上,我忙俯了身拾起。再抬头看他,依旧定定地瞧着我。我便顺势作顽笑的模样说道:“佛曰,不可说!”

  六十六

  正月已过,宫门上的彩灯画联都一一取下,按常便,宫里也要开始恢复了平日的寂寥。这年初的喜气该渐渐淡了下来,不料昨日夜里竟开始下起了雪,南方的雪下得不大,且地上湿润,雪花一触了地面便要化得无影无踪,但昨夜雪下了一宿,夜里又无人践踏,第二日早上起来,便见地上一片银妆素裹,殿檐上,亭台处,御苑中也是一片白雪皑皑。苑中的腊梅正迎雪而怒放,红的梅,白的雪,相交映间倒美得极致。宫里的奴才得了赦令,可以聚在暖房里,一面赏梅,一面饮些水酒。
  左喜和李典,还有云珠都随了旁人一道耍去,却是彩烟不喜闹,独自留了下来,与我在殿前围着金香炉熏衣裳。
  我手上捧着洗净的襟袍,摊开覆在香炉上。心神却有些不宁,直想了奕肃曾说过了正月便要启程去长安,前些日子旁敲侧击地问了朱瞻基,知道皇上已允了他的请愿。正式封了他为赵王,落藩长安。不知奕肃何时要动身,这些时日也不得机会相见,又不见他捎口信,心下不由得有些急了。
  “姑娘!姑娘!”忽然听到彩烟唤我,才恍了神看向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我眼前的襟袍:“姑娘,衣服都熏好了!”
  我一面点头,一面忙将衣裳拿起来。
  彩烟忽然问道:“姑娘有心事?”
  我只是摇了摇头,一面站了起来,从殿门前看去,外面依旧在下着雪,只是天色却阴暗,不过是晌午,却像是傍晚一般,不禁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路上怕不好走!”
  彩烟也站了起来,走到我身旁:“姑娘!”
  我返过头看了看她,却见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不禁有些惊讶,不觉挑了眉头问道:“彩烟,你有话要对我说?”
  她脸上露了一丝难色,我不禁拉了她的手:“怎么了?”
  她终于开口说道:“姑娘是在等四王爷的口信吗?”
  我点了点头:“怎么了?是不是四王爷已经捎过口信了?”
  她听得脸上一丝惊讶,愣愣地说:“姑娘怎么知道?”
  我只扶了她的肩,急急地问道;“为何我没有收到!”
  “昨儿便捎了口信,姑娘正好不在,给殿下撞上了,只命了那捎口信的人回去!姑娘回来后,殿下却也没有说!”
  我听得一愣,心下却不明白,此刻却不是思索它的时候,又问道:“那彩烟可知道,四王爷什么时候动身?”
  她点了点头:“今天便要走!”
  我听得一惊,又看了时辰,这会怕已在路上了。心一横,直接推开了她,便要冲了出去。彩烟却一把拉了我:“姑娘怎么出得了宫?”
  我才清醒了过来,不禁呆呆得看着彩烟,一时不知所措。彩烟却执了我的手,将一物搁在我手上。我张开手一看,却是一块木牌,不解地看向她。
  她却笑了笑说道:“拿了它便能出宫!”
  我听得脸上一喜,只急急地拥了她一下:“彩烟,谢谢!”才转身冲了出去,一路跑着出了宫门,却不见人影,恐怕是在路上。不禁拉了侍卫问道:“四王爷何时启程?”
  他被我蓦地一拉,不禁有些慌得答道:“早,早,早走了!”
  “朝何处走的?”我不禁大声地问道。
  “北,北边!”他指了指那条大道说道。我才松了手,一面弯了腰:“这位大哥,失礼了!”说完便朝北跑,只跑了一会便止了步子,朝北望去,一片白茫茫,街上人烟稀少,阴暗天色下只显得街道幽深不见尽处。心下一阵凄然,只怕我追不上了。
  心里难过得不禁跌坐了下来,却见有马车徐徐驶来,走得近了,却是二王爷下了车,他看见了我,惊讶地问道:“寺玉,你为何在此?”
  我看了看他,原本失了力气说话,却瞟见马车,不禁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拉了他的袖子:“王爷,这马儿可否借我一用?”
  他眼里一丝不解,却点了点头。我脸上方露了笑容,径直上前将马儿身上的车套解下。再跃上马,狠狠地一扬鞭,马儿腾地跃了起来,朝前奔驰去。留下二王爷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处。
  我心下焦急,一遍一遍地抽着马鞭,只是雪路不好走,半晌才出了街区,却还不见踪影,只继续朝郊外飞驰而去。
  终于眺望到浩浩荡荡的一列人马,心里一喜,更是用力扬鞭,加速追赶,幸而这队伍行得并不快,渐渐追至军队末处。有人闻得马蹄声,转过了头,幸而是张士,他一眼瞧出了我,忙停了脚步命人上前回报。
  张士停了下来:“姑娘怎么来了?”
  我一路飞奔至此,早已是气喘吁吁,一时也不能回答。幸而一会便见奕肃骑了马朝这边飞奔而来。至面前,才拉了缰绳喝住马儿。我依旧坐在马上,直看着他,心里无端地想哭。他翻身下了马,抬头看着我,笑了笑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强忍住莫名的难过,翻身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怎么会呢,我说了要来送你的!”
  “我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见你不来只好启程了!”他依旧笑着说道。
  “不过是有些事耽搁了,我这不是来了吗?”我也挑挑嘴露了丝笑意。
  他忽然伸了手抚上我的额头,却是用手轻轻替我拭了汗水。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从来波澜不惊的表情,他习惯了沉默寡言却对我说了最多最真的话,从来到这个世界,进了宫中,随皇上亲征,转战云南,他一直在照料着我,不过问任何事,不探究任何秘密。心里想了千遍万遍的话,得一友如此,夫复何求?
  如今要离开京师,远居长安,再也不能想见时见上一面,再也不能与我静静坐了下来说话,一起看星宿了。要分别的一刻,这些不舍竟噬咬得心都有一丝疼。
  “奕肃,真的要走了吗?”不禁有些傻气地问道。
  他依旧是淡淡地笑了说:“是时候离开了!”
  他以四皇子的身份,看着朝堂上这场争储的斗争,回报了该回报的,如今是要全身而退,过自在的日子,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于是又强笑着说道:“长安也是个不错的地方,日后得了空,我便去寻你!”
  他点点头:“好!什么时候不想在宫里了,或是没有地方可去了,来寻我便是!”
  执手相看,又是半晌沉默。
  这时张士却凑上来:“王爷,天色晚了,再不赶路天黑时怕要露宿雪地上!”
  他点了点头,朝张士说道:“率大军先行赶路,我随后会追上!”
  张士一面应道,一面退了下去。瞧大军又启程上路了,他才转过头正了色说道:“你不要再把瞻基当个孩子了看待,他已经长大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明白,你放心!”
  他眼里又露了一丝黯然,慢慢说道:“前些日子有人在父皇面前造谣,说二皇兄私下与人说自己像唐太宗李世民!”
  “像唐太宗?”我听得不禁愕然,这话传至皇上耳中,怕要栽上谋反作乱的罪名!
  他点了点头,却看向我的身后,那是应天皇宫的方向:“朝堂上最近太平静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心下也不禁一紧,只看了他,他却朝我笑了笑:“寺玉,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需置身事外!”
  我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依旧在替我想着。
  我看了前方大军越行越远,才推了他:“好了,你也上路吧!”
  他点了点头,却一面解下裘襟,小心替我披上:“自己保重!”
  我依旧轻轻阖首,只怕稍稍一用力,眼泪便要落了下来。他方转了身上马,调了马头,便要追赶前方的军队。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茫茫雪色中,我忍不住在他身后喊道:“奕肃,一定要保重啊!”
  风声在耳边呼啸,不知他是否听得到,而我终于落下泪来。只坐了雪地上,起初是啜泣,渐渐地埋头嚎啕大哭起来。

  六十七

  这时,却有人扶了我的肩,我不觉止了哭泣,抬了头看去,却是朱瞻基的脸。我不禁往要往后退一步。他却上前,将锦帕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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