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似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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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似锦时-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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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头一看,是一位年约四旬的大婶,穿得还算讲究,胳膊上戴着两个崭新的攒花银丝虾须镯子,还像个有些家业的人。我心里叫了声大婶,嘴上却笑着答道:“我去苏州。大姐您呢?”
  “哟,那正好,妹子,我也去苏州,咱们正好搭个伴,一起走吧!”
  我笑着点点头。她一面就和我天南海北地扯起来。我见识也不算少了,和她倒还不少话说。
  “姑娘一个人去苏州玩,还是去走亲戚?”
  “去看看吧。也是想去寻点事情做,混个生计……”
  “那姑娘打算在苏州待多长时间呢?”
  “再说吧,如果觉得该走了就走罢了。暂时还没有什么计划呢。”
  “那你家人……”
  “大姐说笑了,我并没有什么家人。”
  “哎哟,真是个可怜人儿。可有什么手艺不曾,打算寻些什么活计?”
  “以前常常卖些绣件来维生……”
  “那正好,姑娘啊,大姐家里正好是开了个绸缎庄,要是姑娘不嫌弃,不如来我们家里做点事情,我们家最近正好有一个绣娘出嫁了,人手少了些,看你也像个巧手的人。”
  她说自己夫家姓陆,在苏州经营着一个很大的绸缎庄,后来绸缎庄与长安城里的绸缎庄联手了,改为长安羽霓坊的分号。
  原来是羽霓坊。这可是个天下皆知的老字号了,宫里的娘娘只怕都有不少去羽霓坊订做过衣服的。
  我当即答应了她。心想扬州的子衿虽然没做起来,在羽霓坊里干出点名堂来也是不错的,起码也是一个很好的舞台。
  船很宽敞,因为我肯出二十两银子租船,所以并没有等更多的旅客一起走。船舱里有两个隔间,于是我和她各自住一间。船先是走了一段长江,然后转入支流。我在甲板上坐着,静静地看着两岸的山石缓缓的往后退去,如同往事。
  “这位妹子,快进来,甲板上可不怎么安全,听说这一带夜里可能有‘水鬼’出没呢!”陆家嫂子在里面叫我。
  “水鬼?”
  “其实这是当地人的叫法。水鬼啊,就是在水里打劫的强盗,杀人越货,很是可怕呢!”
  我心里纳闷,她说得这么可怕,脸上却并无惧色。
  难不成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女侠?
  又不像。哪个女侠能生得这么丰腴白嫩呢,一看就不像个习武之人。况且她手上还戴着这么两个银镯子,银饰禁不得水泡,因此她也不像是常在水里做生意的,不应该和水鬼一伙。
  月亮升起来,我想着水鬼的事,心里颇不安稳,躲在舱里,暗暗地把带在身上的毒藏在了方便的地方,蓄势待发。
  等了两个多时辰也没什么事。夏日本来黑天时间也短,这时夜已深了,我有些困倦了,心里怠惰下来。但又不甚放心,只是和衣躺下了。
  我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莫非是老鼠?
  我睁开眼睛,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灭了,黑暗中也没看见什么东西。可是那奇(…提供下载…)怪的声音还在响着,似乎就在床底下。我轻轻在床上坐起来,凝神细听。
  就是在床底下,似乎是凿什么东西的声音。
  水鬼!
  他们很可能是想把船打穿,等船漏水了,大家都在劫难逃。那时候,他们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或是以救我们为名,或是直接抢夺,岂不是容易得很!我不识水性,心里一慌。
  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我打定了主意,摸出一个轻薄的小纸包,随后把被子扔到地上来,随时准备堵住裂孔。
  可恶,作恶做到本姑娘头上来了。在子充家里的两个多月里我可是一点都没闲着,专门为了出来以后对付这些三教九流的下三滥手段的,治病的没学会几样,整人的可没少研究。叫你们瞧瞧本姑娘的手段好了!
  我赤着脚踩在被子上,然后趴在地上听响声的具体位置。正是在桌子底下。我顺手把一个茶杯叩在那里做了记号,拿出一根银针,沾了那小纸包里的药粉,慢慢地插下去。
  这是西域毒草红花鬼见愁的花粉,是我走的时候子充特地送我防身的。见血封喉,极易溶于水,对皮肤有强烈的刺激性和腐蚀性。极微量的药粉虽然不一定会致死,但是接触会让人痛痒难耐,浑身水肿,而且起效十分迅速,消退却要十余日。只要有水鬼在下面动作,这针尖上的一点药粉,就足够对付他们的了。
  船板已经被他们凿穿了许多了,一根银针几乎没费太多力气就扎下去了。
  不大一会儿,船下就没有什么声音了。
  我知道他们一定中了毒,但是又担心还会在其他人在其他地方凿船,忙拔出银针包好藏好,然后穿好鞋,跑出去叫陆家嫂子。
  她似乎睡得并不熟,虽然叫了很久的门才出来,可是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瞟见她房间里的被褥分明是刚刚拉开伪装的,不像是刚刚睡过觉的。
  可恶,分明是在等我发现屋子里漏水了来找她,又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水漫上来的。
  “哎哟,这大半夜的……怎么了,妹子?”
  “嫂子,不好了,我刚刚听见地面上有人凿洞的声音,我担心是水鬼啊……”我装作十分惊惶的样子捂着心口。
  “然后呢,水漏得厉害不?”她急着问,一面就准备拉着我往甲板上跑。
  “没事,没事,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凿了一会,也没凿穿就没动静了。我是担心这边有没有水鬼啊!”
  
第十一章 羽霓坊记(中)
更新时间2009…5…8 12:31:37  字数:4371

 “啊,没事啊?”她大吃一惊,顿了顿又抚着胸口长长吸了口气:“啊,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就好啊……我这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陆嫂子啊,我这心里还噗通噗通的呢,这个害怕啊……要不,嫂子,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我都不敢回去一个待了……”
  我是有意要看着她,免得她又有什么行动。我猜她一定跟那帮水鬼有关,搞不好就是他们安的探子,在外面招揽了客人一起走,摸清底细了给个暗号就行动。还好他们是在我的房间行动,要是换了在她房间,真凿穿了把船沉了我可就束手无策了。搞不好真就会栽在这水面上了。好在扬州到苏州并不远,估计到早上也就到了,不必再度过下一个担惊受怕的夜晚。
  这时辰已经是丑时了,夏天天也亮得早,估计他们也没有时间另想办法了。我稍稍放心了些,在陆家嫂子的隔间里坐下。
  “姑娘,你上这边床上来睡吧,还早呢……”
  我睡眠原本就不好,经了这么一闹腾,哪里还有睡意!随口道:“哦,我不困了。嫂子您睡吧,我坐会就好。”
  “也是,你刚刚受了惊吓,喝口茶压压惊吧。哎哟,我还困着呢,那我再睡会啊……”她果然躺床上睡去了。
  我松了口气,自己倒了杯茶。
  这茶颜色不太好,虽是碧螺春,但用的却不是上好的紫砂壶,而是普通的官窑白瓷。而且这茶壶在泡这茶之前泡过别的茶,好像没有刷洗干净,味道不纯。我并不渴,于是把茶又放下了。
  坐着实在很无聊,我不禁想念起子充家的书房来了。不,其实鹿台山庄的书房更好,虽然没有子充家的大,可是藏的医书药书却远远比子充家的多得多。可惜我现在没有书,即使有,现在也不是读书消遣的时候。
  我的手触到一直系在身旁的沙漏。
  沙漏,沙漏。
  那个说想我的分分秒秒都由它来数的人,早就已经成为我心里尘封历史了,遥远得如同书中的秦皇汉武。
  可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除了他,我还能思念谁呢。
  如果刚才不是我命大,发现得及时,也许我就会成为水底的冤魂。我不怕死,真的。可是对你的思念还没够,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轻易离开呢。我要带着心里的你,浪迹天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我真的到了垂危的时刻,只剩下半柱香的生命,我知道我心里想的,依然会是你。也许死了更好,死了,就不会有更多的烦恼,那才是真正的永恒。永远有多远,我们谁也等不到。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变成了永恒,停留在了那一刻,然后被湮没。
  沙漏,它不是在替你数时间,而是在替你陪我,陪我度过这些相见不如怀念的日子。
  我的指尖拂过那些不认识的蝌蚪文,轻轻地叹口气,又怕惊扰到陆家嫂子,只好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不一会儿,我听见床微微的“吱呀”了一声。
  我没抬头。心想不过是她翻个身罢了,也不在意。
  “姑娘,姑娘……”她悄悄地叫我,居然还轻轻碰碰我肩头。
  我忽然想起子充说事的时候曾经特意来看过我有没有睡着。这会儿我就故意装作睡得很沉,不动声色的,看她要干什么。
  本以为她会趁我睡着了偷偷溜出去的,可是我眼角的余光从下面瞟见她还光着脚,也没罩外裙,似乎并没有出去的意思。她却轻轻地在我腰里摸上了。
  小偷!
  原来是想乘机偷我的银子!
  我轻轻扭了一下身子,嘴里含糊地呢喃:“哥,有小偷……”
  她似乎被我吓了一吓,动作停滞了一瞬。可是紧接着却又动手了,甚至到我怀里来摸。我再不“醒来”可不行,她会越来越大胆的,搞不好我的药都会被偷走的。
  刚刚那杯茶正好放在我的手肘边。我轻轻一动手臂,只听“咣当”一声,杯子掉在了地上。我故意装作被惊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啊,什么东西在响……”
  “哦,吓死我了,姑娘醒了?”
  我从指缝里窥见她脸上的慌乱中居然有一丝惊诧。
  “哦,都怪我,刚才没把茶杯放好。”我微笑道。
  “姑娘觉得这茶可好?”她忽然问。
  “是碧螺春吧,茶是好茶,不过这壶不好,所以我不曾喝。可惜今番出来不曾多带盘缠,不然等上岸了也好买些好茶来喝。”我这么说,一则告诉她我才没那么容易就上当了,说不定茶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呢;二则告诉她,我并不曾带多少钱出来,还是别打我主意了。我一个人在外面,凡事还是谨慎些好,不能再惹乱子了。上次那个荷包的事,可是倒了个大霉,估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看看外面似乎已经有些鱼肚白了,沙漏将尽。大概已经是寅时了。我叹了口气,走到甲板上坐下。这很可能是黑船,所以我怕他们会把我推下去,不敢太靠边,而是在甲板中间坐了下来。
  中秋才过了没几天,月亮扁扁的,既不像被天狗咬了的,也不像西瓜瓣儿,倒像一个没放油的白面烧饼。我不禁被自己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给逗笑了。这时忽然听见远处有隐隐的钟声,我的心里忽然有那么一丝感动。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多么美好的诗,美好的意境,足以令人折服。什么秀才什么状元,过几百年以后谁记得呢。只是这美好的诗篇,会一直流传下去的。船已经快到姑苏城外了吧,只是不知道这个寒山寺是在什么地方。
  夜半钟声到客船。客船。
  我一时又忽然想着假如那个作诗的张继也遇见了这么一伙水鬼该是什么光景,想着想着,再度轻轻地笑起来。
  天亮了,就安全了。我偷偷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品和银子,都在。还好她并不高明。要是碰见一个高手,把我的银子带毒药都偷走了,那我可真就玩完了。这个世界还真是可怕。一个女儿家在外面,确实不太方便。当然,也亏我把东西藏得好,身上现银也少,都是银票藏在脖子上挂的小荷包里。人家把挂饰啊荷包啊香囊什么的都坠在胸前,我偏要反坠在背后,当然就不会轻易被找到了!至于我的药粉嘛,谁又能想到我的裙子是带夹层的呢!
  现在想想,青楼,竟然是我们最安全的堡垒。有姐姐妹妹护着,凤妈妈帮着周旋着,不仅不是别人所想像的那么肮脏,反而是美好的。那里的情常常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但是童叟无欺。不像官场,明明是几欲置人于死地,还要装出那谄媚的面孔说尽了好话,尔虞我诈,戴着厚厚的面纱。在那个不得见人的去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只有利益的生杀予夺。所有美好的感情,在那里都只能为利益服务,卑微,渺小,不值一提。
  天亮了,一切都明亮起来。楚铉,这时候,你的心是不是能敞亮一点,是不是能看清漫天的霞光和澄澈的蓝天?
  我不识路,甚至天生有点路痴,走过的路都有可能走错,更别说是陌生的苏州了。陆家嫂子虽然不像什么好人,但是光天化日的她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让她领路,先带我进了城再说。
  我打定主意,便仍旧跟着她走。在渡口找了辆马车,不多时,便进了苏州城。
  我执意要下车来步行,嘴上说着是第一次来苏州,要看看苏州城的好风光,实则想趁她不注意偷偷甩了她独自逃跑。她拗不过我,只好也下了车。
  “离我们家的绸缎庄很近了,不妨过去坐坐吧,喝口茶。做不做咱们再商量,可是看看也是好。”
  我心想她既然不是个好人,那么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绸缎庄的老板娘了。我倒想看看,她究竟能怎么糊弄我。
  果然走了不过一里许就看见大幅的“羽霓坊”金字招牌。这当然是没法造假的,我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要我去羽霓坊做事?可是羽霓坊这么大招牌,老板娘怎么可能跟那些水鬼有交集,用低劣的手段来做这种黑暗生意呢!
  我跟着她走进去。她却不在柜台前久留,直接把我领进了后面的宅院。
  “祝婶子啊,你看我带回来的姑娘,标致水灵不说,做绣活儿也是能手呢,出个好价钱留下吧,怎么样?”
  端着茶果盘出来的中年妇女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拉着我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她穿戴也很是齐整,很像个大户人家的仆妇。
  “哎哟,好人才,好人才。回头一定带她去见老夫人,说不定还能在老夫人面前做事呢。”她一面夸奖着,一面就跟旁边立着的仆人小声交代了些什么,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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