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靠到楚昊宇身上,在楚昊宇的搀扶下才站稳身躯。
此刻,麻衣老者似想到了往事,神情也有些恍惚,下意识的说道:“谢家谢诚小小年纪武功不凡又饱读诗书,当真称得上文武双全少年俊杰,只是老夫观他额头宽广鼻梁高挺,乱世之中定然不甘屈居人下,老夫只想她一生平平安安,一直不同意这桩婚事甚至将她关了起来,可惜老夫真是太过宠她了,她竟然以死相逼,直言非谢诚不嫁。看灵儿日渐消瘦,老夫终拗不过她任她去了。大婚之日,看灵儿穿上凤冠霞帔,看她满脸含笑,老夫脸上带笑,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难受,说不出的难受,而且老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错了。”
话到此处,麻衣老者昏花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低声说道:“后来,看两人相敬如宾灵儿又诞下麟儿,此心也就淡了,而且,谢家兵多将广已成为江南霸主,谢诚又是鸿才大略之辈,老夫以为,最不济也能划江而治,保你们母女一生平安,谁知区区十几年形势巨转,大楚挥军南下强攻金陵,谢诚不得已破釜沉舟强攻大楚大营却中计死在大楚铁蹄下。”
听到此处,怜玉娇躯剧烈颤抖起来,而感受着怜玉心中的无助,楚昊宇抬手拦住她的腰肢,让她紧紧靠在自己的肩头。
又是一声叹息后,麻衣老者接着说道:“当日,老夫已打定主意,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将灵儿保下来,谁知道灵儿一人独骑入了大楚大营,带着谢诚的尸首离去。灵儿年幼时常在钟灵山上练武,便选择了此谷作为埋身之地。当老夫赶到,灵儿抱着谢诚给老夫跪了下去,一脸绝然的对老夫说道,‘爹爹,女儿不孝,非但没能侍奉你老反尽惹你生气,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下辈子,灵儿一定做个乖乖女,绝不惹你生气。’然后,灵儿求老夫一件事,要老夫永不入此谷。”说到这里,麻衣老者眼中终有泪水淌了下来,满脸无奈的说道:“一个求字?就是为了下嫁谢家,灵儿也没求过老夫,要老夫如何拒绝?”
在麻衣老者提高的声音中,怜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中留下两行热泪。
好半天才平复下胸中的激荡,麻衣老者声音却有些嘶哑,道:“这二十多年来,老夫无数次在谷口徘徊却不敢踏入一步,生恐灵儿责怪老夫,不过看到丫头你,老夫就知道灵儿在天有灵怜悯老夫,这二十年的守候,值了。”
望着麻衣老者消瘦的身躯,苍老的面孔,怜玉悲从心来,脱口叫道:“祖父。”
听到怜玉的叫唤,麻衣老者明显愣了下,佝偻的身躯更是颤抖起来,然而脸上却有忍不住的笑容浮现。
465宁家
宁家在金陵已有上百年,却从不显山露水极少有人知道,尤其大楚立国后,在朝廷和宁家的刻意隐藏下,宁家镇几乎被世人遗忘,而宁家镇众人自给自足倒似个世外桃源。这日中午,看老族长领了一对白衣璧人回来,宁家堡竟是沸腾起来,尤其上了岁数的,看到怜玉直呼老天爷显灵。
跟随麻衣老者入了宁家老宅,老者直接带两人入了后院,最后在西侧一厢房门口停了下来,对怜玉说道:“丫头,这是你娘亲的闺房,进去看看吧。”
怜玉对于娘亲所有的认识都是听过别人说来的,现在面对母亲的闺房,一时间竟有些患得患失,有惶恐有期待,犹豫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该是经常擦拭,桌椅床榻都是一尘不染,窗台上甚至摆了两盆雏菊,阵阵清风吹过散发着沁人清香。
扫过房间一眼,怜玉的目光停在书案后的画卷上。画中女子身穿儒衫手牵白马,双眼熠熠生辉看似行走江湖的佳公子,嘴角挂着一抹调皮笑意给她空灵的感觉,亦让她活了过来。
这刻,不仅怜玉被画中人吸引,楚昊宇也直直盯着画卷。画中女子与怜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画中人顾盼生辉多了几分英气,怜玉神色恬淡较之多了几分安静。只需一眼,楚昊宇就能确定画中人正是怜玉的母亲,宁灵儿。
怜玉自然也想到这点,直直盯着画中人,眼角有些湿润。此刻,有沉稳的声音响起,道:“自小妹出嫁,这厢房就空了下来,然四十年来,家父每日都会转上一圈,静坐片刻看看小妹画像,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小妹。二十年等待终没有白熬,丫头,你与小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话之人六十上下却没有一丝老态,身形欣长相貌俊逸,身穿青色长袍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正是宁家老大宁希意。
看到来人,楚昊宇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这一路走来,他发现宁家镇老老少少大都有功夫在身,尤其宁家父子,老爷子的武道修为连楚昊宇都看不出来,然而眼前青衣老者却是先天高手,再想到当日遇到的宁道素,一家三名绝顶高手,这宁家镇还真是卧虎藏龙。
听宁希意的口气,怜玉如何不知来者何人,躬身行了一万福,拜道:“怜玉拜见舅舅。”
再次打量怜玉片刻,宁希意不无叹息的说道:“我宁家祖训不得过问江湖是非,不然,舅舅早去圣教带你回来了,再者,当日我宁家被迫发下毒誓,剑不沾红尘。”说到这里看老父亲眉头轻皱,宁希意张口说道:“爹爹,都过去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听宁希意如此说来,麻衣老者张口却没有出声,一声轻叹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宁希意在老父亲下首坐了下去,同时对怜玉和楚昊宇说道:“丫头,坐,都坐。”
楚昊宇将宁希意父子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道还有什么隐情,握着怜玉的手臂在两人对面坐了下去。
望着两人,宁希意张口说道:“当年,我与家父一样不想小妹嫁入谢家,大家族是非多,何况谢家还有心争夺天下,小妹贪玩调皮却是率真随性,如何受得了深宫内院的勾心斗角?可小妹爱极谢诚,发誓非他不嫁,家父拗不过她的性子只能同意。当小妹嫁入谢家,我宁家也没了往日的安静祥和,有人认为当恪守族规不问天下是非,也有人认为天下进入乱世,当顺势而起辅佐英明之主拨乱反正。老二一直心存此念,认为谢家能得天下,我宁家应当倾力助他。”
根本不用想,楚昊宇也能猜到眼前人不希望宁家卷入天下是非,而宁希意接着说道:“最后,老二带领一群热血儿郎入了石头城,南征北战闯下赫赫威名,成为谢家的大将军一时声望无双。等大楚挥军南下,老二看大楚声势正盛,返回族中恳请家父出手斩杀楚天枫……”话到这里看楚昊宇脸色微变,宁希意沉声说道:“即便楚天枫武道高绝,身侧又有侍卫无数,家父若是出手,起码也有五成把握。”
顿时,楚昊宇眉头跳动,可终没有出口反驳,因为这世间没有如果,他楚家胜出成为天下之主,再者,扫过怜玉一眼,楚昊宇也就默默受了,倒是麻衣老者五指颤抖,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此刻,宁希意继续说道:“谢家战败后,小妹为谢诚陪葬,老二自绝于宗祠内,那日,家父一夜白头。”
听到此处,麻衣老者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激荡,消瘦的身躯颤抖起来,脸色也是极其复杂,有无奈,有悔恨,有思念,甚至还在责怪自己,便是宁希意自己,再也保持不住平静,摇头轻叹道:“石头城被围之前,我曾秘密潜入谢家,本想带走小妹,最不济也带走你们兄妹,然而小妹不许,说她嫁入谢家已是任性而为,万万不能再将祸水引入宁家。至于后辈,你的两位哥哥,麟儿和祺儿,小妹直言他们都姓谢,即便年少不能为谢家征战沙场,也万万不能在战事正酣时候离开谢家,唯独丫头你尚在襁褓之中,小妹不愿你受到牵连,将你托付给至交好友流松。”
说到这里,宁希意直直盯着怜玉说道:“丫头,你千万别怪我们这些年对你不管不问,委实是不愿打扰你的安静。”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宁希意摇头说道:“天下之争,自古就是成王败寇,谢家战败,谢家老少几乎尽遭屠戮,尤其谢家嫡系,你两位哥哥自然是楚家重点关注的对象,然而石头城破后,麟儿,也就是你大哥消失不见。”
说到这里宁希意出口解释道:“你母亲生有两子一女,长子谢东麟,取名东麟,也正是谢诚的志向和期盼,一直将麟儿当做家族接班人培养。次子江祁,再就是你这丫头。麟儿身为谢诚的嫡长子,身份非同一般,楚家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麟儿就像凭空消失了,楚家搜查数日都没有结果。最后,楚家将目光放在了我宁家镇,出动大军包围镇子,要家父交出麟儿,不然,血洗宁家镇。家父被逼无奈,最后发下毒誓才保住宁家老小数百人的安危。所以,丫头你千万别怪我们这些年不去见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听到此处,怜玉心中的坚强已被击碎,眼中留下两行清泪,冲麻衣老者和宁希意跪了下去,拜道:“祖父,舅舅!”
看到怜玉的泪水,麻衣老者也是老泪纵横,赶忙扶住怜玉说道:“丫头。当年没能保住你母亲,老夫几十年心中难安。这些年一直想接你回来,可老夫当年立下誓言,绝不再问天下事,委屈你了,孩子。”话到最后,麻衣老者抬手便将怜玉揽入怀中。
爬在祖父怀中,尤其是感受到他淌下的热泪,怜玉鼻子一酸,竟是失声哭泣起来。见此,宁希意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的悲伤,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怜玉伤心模样,楚昊宇心底一声轻叹。诚如宁希意所说,自古成王败寇,天下之争本就没有所谓的道义,只有胜负成败。摇摇头,楚昊宇跟着宁希意走了出去,他这一番话,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宁家老宅并不大也不华丽,然数百年的历史令这宅院沉淀出岁月的沧桑和睿智,一颗参天大树,一墙斑驳虚影,令人感到古朴与厚重。
宁希意在一古朴无华甚至有些阴暗的院落内停了下来,沉默片刻摇头说道:“世事弄人,当年楚谢两家,完全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不想二十年后,你们两人竟走到一起,唉!”低沉的叹息声中,宁希意突然盯着楚昊宇问道:“七公子可是好奇?”
楚昊宇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而宁希意则张口说道:“先祖宁谷。”
“宁谷?”自语了声,楚昊宇猛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脱口叫道:“百年前的那位麻衣宗师?”
宁希意点点头却不曾张口,而楚昊宇也沉默下来。宗师境高手是这天下最顶尖的存在,较帝王也不遑多让,只是这天下从来不缺帝王,宗师境高手则稀少的可怜。赵王朝立国三百多年换了近二十位帝王,却仅出了两位宗师高手,一位是赵王朝立国之初的徐悲扇,再就是宁谷,不仅是武道宗师,医道、草药、神农都有着极高的造诣,人称麻衣宗师,时至今日,江湖上还留有他的传说,受不少百姓供养,也怪不得宁家有底气行刺先帝楚天枫。
沉默片刻,楚昊宇张口问道:“先生想要什么?”
这刻,宁希意的目光从楚昊宇脸上移开,扫过空旷的院子一眼,缓声说道:“老二就是在这个院子自绝的。当时,老二说不该违背祖训卷入天下之争,却又直言从不后悔,只是,做了就必须承担后果。老二那一刀,不仅砍在他身上,也扎在老夫心上,几十年都不能忘怀。”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宁希意摇头说道:“我宁家不问天下事,只是天下还有老夫的牵挂,先祖手卷,换麟儿和怜玉丫头的安危。”
楚昊宇并没有回答,反而轻笑了声,道:“看来先生还是信不过本王。怜玉姐姐的安危,不劳先生费心,至于我那大舅哥,本王总不会让姐姐伤心的。”话到最后,楚昊宇转身就走,看的宁希意眼中露出一抹异彩,宗师境的手卷,不是人人都能拒绝的。
走出宁家宗祠,楚昊宇只觉得浑身一松,然就在此刻,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道:“但愿吧!”
466斗智二统领
六代江山在,繁华古帝都。乱来城不守,战后多荒地。寒日随落潮,归帆与鸟孤。兴亡多少事,回首一长吁。
自古天下财富出东南,金陵为其首,历朝历代都是繁华富贾之地,同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谢家战败,可在江南一带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为此,楚家特将江南道的首府设在平江,金陵才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然大楚进入盛世后,金陵以其深厚的底蕴,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只是最近几日,大量江湖人涌入石头城,不少人都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这日黄昏回到客栈,楚昊宇将孙侯叫进书房问道:“这些天是怎么回事,这么多江湖人?”
孙侯早将此事打探清楚,立即答道:“回禀公子,此事还要从张俊儿说起。张俊儿死在天刺逆贼手中,却被天刺逆贼嫁祸公子你,张家堡得到消息后,张一刀立即带领高手前来金陵找公子讨个说法,不想半路竟遭人截杀。此事该是天刺逆贼所为,然而江湖上却流传说风雨楼做的手脚,张家堡所属疯狂的冲击风雨楼各地分堂,以致江南绿林道乱成一团。至于涌入金陵城,则因为风雨楼两位堂主都在金陵,一直想求见公子你,小的看公子你整日忙碌无暇,就擅自做主挡了下来。”
根本不必想,楚昊宇也能猜到这又是天刺逆贼的手笔,只是让楚昊宇疑惑的是,挑动江湖武林混乱,对天刺逆贼有什么好处?楚昊宇的身份已非秘密,身侧又有三百血卫守护,莫非天刺逆贼还想借混乱行刺二统领?很快,楚昊宇就摇摇头,除非天刺逆贼能出动千军万马,不然想在三百血卫中杀人,无疑是痴人说梦,那么,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思索片刻不得其法,楚昊宇暗道也该见见天刺二统领了,却是又张口问道:“风雨楼查的怎么样?”
风雨楼是近三十年内崛起的,且一跃成为江南四大门派之一,楚昊宇这个查,可不是表面的东西,而是风雨楼的根。在楚昊宇的注视下,孙侯张口答道:“风雨楼乃是风雨剑白剑啸与三位师兄弟一同创立,四人师从江南名家郑晟华。郑晟华的身份一直是个迷,但此人与谢家交好,尤其风雨剑白剑啸,与谢诚、宁灵儿都是至交好友。因为这个缘由,这二十年来江南卫所从没有放弃对风雨楼的监视,收获却是甚微。”说到这里稍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