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那人如此箭法,是谁呢?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置?
我盯着城墙,身子随着战马移动而微微晃动,心思如风火轮般转着。
牛金从我身边冲过去,假惺惺将蔡阳、曹遵等臭骂一顿,然后向我道:“飞侯,……”
我慢慢下了马,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发言,因为郏城的南门突然开了。城中飞出两骑,一前一后,直奔我军而来。
蔡阳一见,伸手就要去摘马上的大刀,牛金老实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强迫把他拉回主阵,朱赞也扶着可能轻微脑震荡的曹遵进入中军,池早招了两名随军大夫给他瞧治。
对面两骑奔至近前,骑士一跃下马。这二人非常年轻,大约都是二十来岁,前面那人上唇微微留着两撇细绒小胡子,后面那人面白无须,神色凛然。两人都是轻弓短箭,背负长刀。
前面那少年看看这边的人等,最后目光定在我身上,道:“请问飞侯可在,我家主人有请。”
我身旁的公孙箭道:“贵主人是谁?是常林大人的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好,此时应该是县长常林出来说话才对,这俩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随随便便地出入正处于戒备状态下的郏城,而且居然是奉主人之命,真是奇怪。
那小胡子少年道:“家主人么,飞侯去了便知。常大人是家主人的至亲,现下也在城中恭迎飞侯。”
蔡阳厉声道:“那常林为何还不出城迎接大军入城?”
小胡子身后那白面少年冷笑一声:“除了飞侯,常大人和我家主人可不见着别人。”
此言一出,曹营大小将士一齐大怒。本来火就没消,被他这么一挑,“嚓嚓嚓”,拔刀的拔刀,亮剑的亮剑,弓箭手们都悄悄摸出一支箭来。连风度一直保持得不错的牛金、朱赞也动了真气。曹遵歪歪倒倒地抢过一枝长剑,一指对方:“嗨,小子,报上你的名来,免得死了还不知道你爹贵姓。”
那少年看他不成体统的模样,又是冷冷一笑,道:“怎么,打群架么?”
小胡子少年扫我一眼,不屑道:“久闻飞侯治下,号令严明,军纪森严,今日一见,哈哈……”和那白面少年相顾一眼。那白面少年同时“哈哈”大笑,他本来不善此道,这次为了配合同伴,笑声和笑容都显得特别诡异。
我轻轻哼了一声。
那二人本欲大笑三声,以示轻蔑。却被我这骤然一声哼得心中忽生不爽,当即压住笑声,诧异地看着我。
我盯了那白面年一眼,接着盯住那小胡子少年,淡淡道:“我就是阿飞。小孩子清楚再说话,别激怒我,至少也得为你家主人考虑一下。”
小胡子少年脸色立变。我说的是实话。虽然荀彧欣赏爱民的地方官,遇到这种事都是压制武将,偏向职,但郏城这么公然抵制军方,不大开城门迎纳京都禁军,已属不恭。而事后更不稍加解释,前来犒军,就更不是大汉法律的正常规矩了。此时自牛金以下,群情激愤,再把我这唯一能控制局面的人给惹翻了,当真一怒之下,袖手不管,那屠城灭族的举动,蔡阳他们也不是干不出来的。纵然你家主人有三头六臂,也别在五千精兵的围攻下逃得生去。
我面上不动声色,暗里不住加强内力,补充至双目,问道:“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对视半晌,那小胡子终于被我目中神光所慑,退后两步,单膝跪倒:“故安柳易、霍奴,拜见飞侯。”
他身后白面少年怒道:“柳易,你……”
我目中分出一道奇光,忽地也罩住了他:“霍奴!”
那白面少年怒目而嗔:“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眼睛与我对视。我只觉左眼如被一道细细但却炽烫之极的火焰炙了一下,瞳孔微缩,内气运转立感不畅,目中异芒顿去。
第一次试用催眠之术,结果彻底失败。
那小胡子少年打个激凌,清醒过来。
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和常大人,今日之事,屈在贵城,还望他二位速速派人出来犒赏三军,是为正。”
心中充满失败的失落和愤怒,我不自觉地加强了内力,不但震得对面二少年心神摇曳,四周曹营众将也都有身形不稳的感觉,曹遵脑子本来晕荡,这下更是控制不住身体,“叭叽”一声,又歪倒在军毯上。
柳易、霍奴暗暗心惊,均:“便是昔日我家老主人,内力恐怕也未到这等境界。”霍奴收起怒容,扶起柳易,转身上马而去。
牛金向众将看了一眼,一齐上来道:“飞侯,我等……”
我摆摆手,道:“诸位大人,剿匪大任在身,勿要多生事端。若郏城犒军谢罪,这次就算了吧。”
蔡阳恭恭敬敬道:“是,一切但凭飞侯处置。”
牛金、朱赞心:“这家伙怎么突然老实起来了?”蔡阳在禁军五营都尉中年纪最大,脾气最躁,资格最老,武功最高,这几项加起来,养成了他目空一切、骄横跋扈的习惯。同级别的同僚里,牛金长于组织,他的虎贲营训练有素,平日比试起来,综合战斗力五营第一,所以蔡阳对他还客气点。其他的几个,朱赞和曹遵年轻名浅,根本不敢多说什么。武卫营主将韩毅是职出身,现在只是兼管武卫营,就更不放在他眼里了。
现在,连他说话声音都小了八度,牛金、朱赞更是躬身诺诺,曹遵躺在地上,迷迷糊糊,意见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当下牛金下令扎住大营,各军就地休息。
后营我全交给了公孙箭指挥,他久在军中,熟门熟路,什么都不用心。
一切安顿下来,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我闷闷不乐,侧着头心事。
帐蓬里只有池早和徐庶,池早道:“咳,那小胡子真冤,被你给蒙了。不过你不错嘛,现现卖,居然也卖得一二不离三,聪明!”
这家伙,哪壶不开哪壶,就捣乱看我笑话。不过他医术一向平平,居然能看出我对柳、霍二人使用了催眠之技,倒也算得异数。便道:“池大医官有何见教?”
池早道:“没有啊,不过我见别人使这功夫,好像比你多道手续。”
我心头一跳,道:“哦,什么手续?”
池早嘿嘿一笑,右手伸过来,五个又细又短的指头一阵乱晃:“拿东西来换。”
哼,好小子,就掐准了我嗜武如命的脾气,乘机敲竹杠。
我倒是有八门金锁阵的阵图,是池早最希望得到的东西。不过当日曹操赠图的时候只有曹休在场,他不是多话的唐僧,我又对阵法其实没什么兴趣,视若无睹,携如不带,一直都跟没有这东西一样。池早虽然无赖贪心,却也无从得知此事,所以到现在也没拿到手。
我了,有点不甘心:“你要什么?”
池早道:“临走的时候,曹丕好像送了你一样东西,是什么宝贝啊?”
“啊,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远远地没看清楚,所以才问你啊!”
我道:“池兄,别太过分哦!”
池早笑嘻嘻道:“怎么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他这么一说,我起来,别说,我还真是有宝贝,而且不止一件,是许多件。
前日出征之时,曹丕三兄弟闻讯赶来为我送行,每人都送了很多礼物。
说起来很惭愧的,他们哥儿仨虽然拜了我做师父,实际上我还什么都没教他们,见他们送这等贵重物品,实在不是很好意思。不过对方这么诚心诚意,也就没太多推辞,一一迅速收入怀中。池早虽然善于偷窥,却也只见一斑,未知全貌了。
我拍拍手。刘纲立刻撩开帐门,从外面走进来,听候吩咐。
我道:“去取曹公子送的那个包裹给我,顺便请公孙从事来一下。”
刘纲领命,不一儿抱着个大包返回来,公孙箭跟在他后面。
我看他们一眼,让刘纲打开包袱,笑道:“第一回给人做老师,收了些徒弟孝敬的东西,大家都可以过来选一件自己喜欢的,算是同喜吧。”
包袱摊在地席上,“哗啦啦”一通响,露出里面的礼物来。
池早和公孙箭都忍不住“哦”了一声,徐庶也注意地看了一眼。
长长短短,都是些带鞘的刀剑。
池早大失所望,道:“都是这些玩艺儿啊!”
我虽然喜好兵器,但这次曹丕送得实在太多,物以稀为贵,所以也不是太上心,一时之间也没顾上细细查验。顺手取过一口剑,问刘纲:“这是什么剑?”
刘纲取出一份礼单,念道:“飞景剑: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五两,淬以清漳,饰以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价值黄金1两。”
我扔下剑,又拾过一口刀。
刘纲念道:“素质刀:锋似寒霜,刀身剑刃,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价值黄金两。”
我轻轻一拔,半个刀身出鞘,帐中顿时生出一股寒气。
公孙箭失声道:“好刀!”
我还刀入鞘,随手把刀抛了给他,微笑道:“宝刀配英雄,你既识货,这口刀就是你的了。”
公孙箭大喜。
我道:“你小心点,这刀有些古怪,是两面开刃的。”
公孙箭应了一声,拔出刀来仔细观赏。
池早哼哼两声:“有什么好瞧的。”问刘纲:“什么长的短的轻的重的,你只告诉我,这一堆破烂里面,哪个最值钱?”
刘纲不满地瞪他一眼。最近两天,每逢宿营轮值回来,他都百事不做,抱着这些刀剑反复摩挲,如痴如醉。池早居然称之为破烂,实在让他这脾气极好的人也很生气。应道:“这里七刀五剑三匕,均是许都名匠千锤百炼、万中择一的名器,价值已不能用其造价来衡量。”
池早不耐烦道:“你就告诉我哪把造价最高就行了。”
刘纲从包袱里拣出一口匕首:“这口扬匕,价值黄金三千两。”
池早两眼一直:“三千两黄金?”接过那匕首,左看右看:“这么个小东西,它就值得三千两?”
刘纲道:“是,因为它是当今伏皇后在曹丕公子十二岁生日时赐赠的生日礼物,造价虽然只有三百两,但兵铁市上标价三千两收购。”
池早眼中放光:“好好,这东西好。”把玩两下,揣进怀里。对我道:“就算便宜你……不行,不能便宜你,喂,小刘啊,你天带着这些破烂也够辛苦的,你也选一样拿去卖卖赚点零花钱什么的。”
刘纲一呆,看看我。
我笑着点点头。
刘纲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从一堆兵器里挖出一件来。
池早从他手里抢过那礼单,看看他手中兵器样式,念道:“含章刀:彩似丹霞,长四尺三寸三分,重三斤十两。价值白银七百两。”上上下下看几眼,奇道:“哎,数来数去,这把破刀好像是最便宜的一把。你这么向着你主子,不给我面子啊?”
刘纲忙道:“池大人,小人哪儿敢啊!我实在是最喜欢这口刀。”
池早狐疑道:“是吗?这么长,这么重,背着就难受,还最不值钱,有什么好啊?”
公孙箭道:“池大人,刘司马他膂力过人,以力破巧,使刀自然越长越重越好。”
我道:“能杀人的刀才是值钱的刀。看你挑的那东西,能当兵器用吗?”
池早把礼单还给刘纲,摸摸胸口的匕首:“管它呢,反正我又不用它杀人,回去就卖了。”
我和公孙箭、刘纲都大笑,坐在一旁的徐庶也忍不住笑了。
我一侧脸,道:“元直别光顾笑啊,过来选一枝吧。”
徐庶摇摇头:“飞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早已弃剑兵,就不必了。”
我还没劝,池早先急了:“那怎么行,徐先生,来,来,你一定得选一个好的。”问刘纲:“除了我这一个,还有哪一个最贵……”
刘纲心:“都拿去卖啊?”
徐庶一听这不像话,道:“池兄……算了,还是我自己选吧。”过来扫了一眼,挑中一口流彩剑。
刘纲暗暗喝彩:“这位徐先生才是行家。”他暗中测试过,这里诸般兵器之中,以公孙箭得到的那口素质刀最为锋利,但论到淬火之纯,轻便坚韧,还得算这口流彩剑。
我挥挥手,刘纲收起包袱,退了出去。
池早叹了口气,道:“看你可怜,我就告诉你刚才应该怎么做吧。”低声在我耳旁说了几句。
我恍然大悟,后悔不迭:“原来纰漏出在这里。这几句话还不值一钱。”
池早道:“我也累了,闪先。”站起身,哈哈得意笑了两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肉疼了一儿,我摸摸怀里,还好,那里还有两件宝物,不过却只适合送给美人。
美人!一到这两个字,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阿樱她们怎么样了,是不是见着貂婵了?”
这时,公孙箭向徐庶请教那柳易、霍奴以及他们的主人的来历。
徐庶皱眉苦思。事实上自打看到城头那一箭射下来以后,他就一直没松开过眉毛,也没多说过一句闲话。
公孙箭道:“是不是当地某个豪族?不然没有这么大的声势胆量。”
我点点头,很有可能。没有很硬的来头背景,绝对不敢这么箭射曹将,孤闯军营。
徐庶缓缓道:“问题是我了这么久,也没出来本地有什么豪门敢这么横。”
我道:“也许我当时应该答应他们的要求,去见见那人。他手下的柳易、霍奴武功不弱,胆气更是惊人。能使用这种人才做家仆的绝非等闲之辈,算个英雄人物。”
公孙箭道:“飞帅去时,一定带着我啊!”
我看看他:“你也去?嗯,那人弓技如此随心所欲,确实也难得一见。”
郏城的犒军行动出人意料地迅速有效,不到半个时辰,牛金已经接收到干麦二百五十石,粗粟一百五十石,粝米一百石,粲米二十石,以及少量肉类、甘豆和蜂蜜。
面对如此赠单,即使最挑剔的蔡阳、曹遵也表示满意,一个中等城市竭其所有,一个季度大概也就能上交国库这么多了。
而郏县却非常之小,小到全城的耕地一年下来能不能收到这么多粮食,还得看老天是否风调雨顺,加意照顾了。
……确实,一下子涌入五千大军,不是这个城市能够承受的。
接受大礼的同时,几乎所有人也都认同了郏城两位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