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生好感,道:“那怎么行,价钱照付。”
那人摇头,有些骄傲地说道:“铁某生平别无所好,就喜欢研究各种兵器的制作。你是真行家,能识货,我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我道:“铁兄真是实诚人啊!”
说着双方亲热起来,攀谈一阵。原来这人名叫铁挺,父子家传,都是襄阳著名的兵器匠人,本来他是从不上市上来的,这两天因为合伙的兄弟身体欠佳,肆上无人看管,才不得不过来暂替几日。
徐庶心:“难怪这里如此萧条,像你这么做生意,一言不合就挖苦人家,客人都要被你气跑了。”道:“铁兄认识书肆的伊籍先生么?”
铁挺道:“认识。听我兄弟说,这位伊先生虽然来此没几天,但很照顾我们的生意。昨天见着了,真是个痛快人,也不还价,买了三张弓,三口剑就走了。嗯,两位是他的朋友?”
徐庶道:“是啊。伊先生在么?”心:“你也就能喜欢不还价的客人。”
铁挺道:“应该在的吧。书肆有好几十家商贾,比我们这儿大了十几倍,就伊先生一位市官,杂事很多,很忙碌的。”
徐庶点点头:“有劳铁兄了。”取出银子,折算好付了帐。
铁挺看我们有事的样子,便不再和我瞎侃,送了一个长大的皮套,把那两支钢戟、一对手戟连套囊一起扎好,装了进去。然后他自己着套子,坚持送我们过去。
欲拒无法,我和徐庶只好跟着他,去找伊籍。
主管市场事务的官为市令长,其下有交易丞1人、市掾1人以及市门卒和市啬夫等数十人,他们的职掌包括:按时启闭市门、维护市场秩序、征收市税、管商品价格和商人市籍等。伊籍以刘表幕府从事身份,目前暂时在东市上担任市掾,负责管商人们的市籍。他喜欢书肆的清新之气,与他肆不同,所以自作主张,把办公地点从官署治所市楼里搬将出来,移到书肆来。
找到书肆时,远远就看到他正坐在一个空的三层肆架上聚精神地看书。
铁挺把那皮套给我,道:“王大哥有空可到襄阳城南找我,铁记匠铺,随便问个路人就能知道地方。”
我点头,答应一定去看他。
铁挺自己去了。
徐庶笑道:“这家伙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我去看他。”
我开玩笑道:“其实他的性情和徐兄很相像呢,都是不对脾气就不交朋友。”
徐庶道:“是这样么?”
说着话走到那肆架近前,徐庶用力咳嗽两声。伊籍闻声下望,大喜,书一扔,急忙从扶梯上下来,三步并为两步,抢至我们身前,一把捏住我,低低急促道:“主……兄,让我等得心焦。”看看四周,道:“走,到我宅里去谈。”
走了几步,他忽然招来一个啬夫模样的手下,道:“我有两个朋友,暂时出去一儿。你去告诉董令一声,中午到我家来吃饭。”
那啬夫连声答应而去。
我和徐庶心:“我们私聊,你还招什么人啊?”
伊籍神秘地笑笑,道:“走,且回家去。”
伊府在离市场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转了两道弯就到。
就这么一转两转,市场的喧哗热闹已经大半屏蔽掉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嚣,只能为这小巷的静寂增加一点映衬的背景。
伊籍令妻胡氏及幼子伊丹出来拜我,我急忙还礼,道:“伊兄休要如此,折杀我了。”
伊籍让胡氏赶紧下厨做饭。待胡氏带着伊丹进去了,立刻请我上坐,倒身下拜,说什么:“君臣之礼,概不可废。”
碰到这种人,我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任凭于他。
伊籍起来,道:“主公此次因祸而至襄阳,未必非福。主公也看到了,本地如此繁华,北方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我唯唯称是。徐庶见我受窘,解围道:“伊兄,新野、襄阳一带的情况如何?”
伊籍这才落座,不再废话:“遵照主公之命,我已与黄巾杜军师联络。他们现在新野城西的一片山谷中结营,自耕自食,偶尔以粮食和城里交换一些盐巴布料,很少扰民。新野令霍峻非常满意,时常去看望刘、龚二位渠帅,资助些军需。襄阳城中,我已说动了两位贤才,愿意鼎力相助主公。还有几位,还有些犹豫,恐怕要见着主公以后才能决定。”
他到杜似兰,我忽然起很久没见这位美女义妹了。安陵隘那白衣少年大约就是因为跟杜似兰赌气,才跑到伊川去找我。虽然他为人实在他妈不是东西,但毕竟救了我和徐庶。
说起来,真该感谢我这位义妹才是。
徐庶点头,说出密诏之事,并让我再次展示。不过怕他看出破绽,看过之后就让我收了。
伊籍喜出望外,道:“襄阳本身就是人杰地灵,近年又多入名家高士,正是人才鼎盛,俊彦如云。主公有此密诏,何愁无人辅助。”
这时,忽然咚咚声响,府外有人敲门。
伊籍皱眉道:“谁这时候来啊?”出去开门,不一刻回来,笑道:“原来是董兄急不可耐,要来拜见主公。”身后跟着个人,三十七、八的年纪,身上穿着法冠绛服,却是官打扮。
我和徐庶都站起迎客。伊籍介绍道:“这是我们襄阳的董恢,字休绪,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东市令长。他听说主公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过来了。”附在他耳边,告知他我和徐庶的身份。我耳尖,还听到密诏之类的煽动性语言。心:“又是那三十五人中的,哦,对,他精通律法。”
董恢脸上现出震惊表情,失声道:“那就是陛下的江南钦差特使了?”
伊籍得意洋洋,道:“那还用说。”
董恢急忙冠服,磕头参见。
老这么干,我可真受不了了。徐庶看看我脸色,急忙把他给拉了起来,道:“现在都是一家人,大家随便坐着谈吧。”
董恢站立,忽然起:“伊兄,我刚来之时,似乎见长在杂肆与人斗鸡,因为走得仓促,忘了叫他。是不是叫他一起来见过主公?”
伊籍犹豫一下,摇头道:“先别叫他了。我原来曾跟他说过,他似乎不是很有兴趣。”
董恢笑道:“他昨日和一个蛮子斗鸡,输了许多,晚上跟我借钱的时候,还直问我,伊先生说得那个有钱的主公什么时候来啊?”说完这句,忽然醒起我在,顿时张口结舌,诚惶诚恐起来。
长?我心下一惊,强自镇定地笑道:“董兄不妨事,现在是在伊兄私宅,大家随意些比较好,你们二位比我大,叫我阿飞就好。嗯,那位长姓什么啊?”
董恢正色道:“董恢已立誓效忠主公,自当遵从主臣之礼,岂可随意?”
我摇摇头,心道:“你们都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可不喜欢,浑身上下都难受。”也顾不上再说什么,继续追问我关心的问题:“那位长是谁啊?”
伊籍道:“主公,长姓魏,名延……”
啊!真是他?那个一心追随刘备,为此不惜两次叛卖主人,后来屡遭孔明猜忌,倍受争议的蜀国中期第一名将魏延魏长?我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起现在少卖弄自己的先知本事最好,才勉强忍住。瞪了徐庶一眼,心:“襄阳这帮人里,以这魏延最是拔尖,怎么你给我的三十五人名单里,却单单没有他?”
徐庶歪歪嘴,心:“一个小混混而已,这种人襄阳城里多的是。伊籍也忒多事,竟然拉了这样的无赖入伙,当我们是黑社啊?”当日许都在我家里,大家一起谈论臧否人物之时,他对伊籍的眼光就不以为然,现在当然更加看低三分。
可是我知道魏延的份量,立刻挺身而起:“董兄,我随你一道去见见他。”
徐庶、伊籍俩人都是不大去的,但见我起来,也只能跟着爬起来。董恢喜道:“主公礼贤下士,可比周公吐哺。不过,以后万不可称我为董兄,以免颠倒主从之序,法不合也!”
我忙道:“是,是,董大人请。”忽然起屋里这俩人都还没封官许愿,心:“要不要先封一下?”看看徐庶,徐庶摇头,意思是不到时候。
我也对,等魏延来了一起封吧。
董恢对我称他为董大人似乎也不满意,也没什么合适的,暂时就这样吧。耸耸肩,当先出去引路。
进了东市门,门卒见市令长亲自引路,不知道我什么身份,一齐肃立,低头不敢乱动。
我心中暗:“这董恢治属,倒很不错。他精通律法,以后可以做我们的廷尉,现在该封他什么官呢?”廷尉是九卿之一,主管司法。我目下还没自建王朝,可不能这么乱封一气。
我一边走,一边四下看看,道:“襄阳之市,真是盛况空前啊!”
董恢摇头说道:“现在这都算不得什么。二十年前,我曾去过洛阳,那里的东西二市之繁荣,令我目为之眩。那时的京都,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他一边说着,一边眼望远方,极是憧憬怀念的模样。说到最后,忽然伤感痛恨起来:“可恨董卓恶贼,不但祸乱朝纲,荼毒百姓,还竟然一把火把这些全都烧毁!”
伊籍也叹息道:“休绪就是思念昔日洛阳二市之盛,才专门要求来做这东市令长的。我大汉乱世十余年,各地均废,惟有襄阳之市独盛,甲于天下。董大人居功甚伟。其实以他问,在此等小市,实在是委屈大才啊!”
我心中明白,伊籍是告诉我,不要因为董恢担任这市场小令而小觑了他。严肃道:“商市和田地一样,乃国之命脉,岂能以‘小’称之?”心:“再过几千年,农业早完蛋了,可商业却越发兴旺,这种事恐怕你们难以像。”
董恢脚步似乎忽然间轻快了些,笑道:“不知长今日要输多少钱呢!”
伊籍道:“没把你才给他的那身布襦输掉就算不错了。”
董恢苦笑一声:“我家也只有两件,老母体弱,这件长要输了去,冬天我也没法管他了。”
伊籍哼了一声:“你是他姑父,也该说说他了。这么大的人,别老这么胡天胡帝的。”
董恢叹道:“他父母死得早,从小就是阿韵照顾他。要不是阿韵前年故去,长也不能这样。”
伊籍道:“你就是太念旧,才这么惯坏他。”
董恢苦笑着,不再说话。
我心:“原来你跟魏延有亲戚关系。不过襄阳之市如此之繁华,你却要把自己过冬的布襦给侄儿穿,也真够清廉的。”
襦,是一种及于膝上的棉夹衣。一般朴素人家,冬天用布帛做襦穿。有钱人就用白色细绫做襦,称为绮襦。古代记载中,绮襦常和一个后世很常见的词联用,那就是“纨袴”,所谓绮襦纨袴因为襦短仅至膝,下面必须著袴,即裤子。有钱人以纨做袴,故称纨袴
虽然汉时重农抑商,但董恢身为这目下最繁盛的襄阳之市的东市令长,真要吃山珍海味,穿绮襦纨袴,其实也很容易。不用他动手动脚,自然有人送上门去。他如此清贫,自是以廉洁自律的缘故。
不多时来到杂肆。这里可算是市中最热闹的地方了,但却没有挤来挤去难以行走的感觉。民间百戏,各有所属。董恢带我们径直进入斗园,问市卒:“魏延在哪个场子?”
那门卒道:“董大人你可来了,魏延在鸡栏第四个场子里,刚才听见他好大声的一声叫,似乎又输了大筹。”看来魏延常在这儿赌,赌品连他都知道。
董恢大急,立即冲了进去。我们也只好加快步伐,鸭栏、鹅栏、鹌鹑栏、蟋蟀栏等都从眼前一闪而逝,伊籍边跑边给我们解释:“长一旦大叫,必然是把身上的钱都输光了。”
徐庶看着前面耳朵都红了的董恢,心:“嗯,这下你送的布襦保不住了。”他本非如此刻薄之人,只是实在不喜欢魏延这种无聊闲汉,没事你去打架斗殴都可以啊,拿人家的钱跑这儿玩斗鸡,你以为你跟富贵子弟似的,钱多骚得慌啊?
还没到鸡栏边上,就听里面一声大叫:“来啊,打啊,再打啊,往这儿打!爷就是没钱,怎么着,有种你就打死老爷我。”
一个中原口音的汉子道:“算了,算了,别打了,这家伙皮厚,咱犯不着跟他生气。”
另一个粗暴的声音道:“不行,给我打!这无赖,昨天就欠了咱们许多钱,原说今天带了还,没赌两下又被他耍骗了。给我往死里打。”
那中原口音的汉子道:“爷,咱们来这里玩,可不是为了打这种无赖的。万一……”忽然放低了声音。
徐庶一愣:“这两个声音都好耳熟啊!难道是他们?”
董恢大叫:“里面的好汉别打,我替他还钱。”边喊就跑进栏去。
伊籍也进去了。我正要跟上,徐庶忽然拉住我,低声说了几句,我一呆:“有这种事?”不由停下脚步。
徐庶道:“咱们就在外面等等,也许能碰见,看看是不是。再说,你现在进去了,魏延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让你瞧见了,还不得把他羞愧死?”
我点点头:“言之有。”便不再坚持进去,和徐庶留在外面等候。
有董恢、伊籍他们俩在,既有钱又有权,当然一切都好搞定。对方显然也不闹大,赔足了赌款也就妥当了。似乎是嫌第四个场子晦气,那些人便又去了另外的场子继续玩耍。董恢然后开始修饰魏延的仪容。
等再见着他们,已是两刻钟以后。
看那魏延,除了眼睛青了老大一块之外,其他的和后世小说描述的也差不多,二十刚出头,身高八尺,面如红枣,不,重枣。虽然被狠揍了一顿,脸上却依然是一派大模大样,什么都不在乎的地痞流氓气。
他身上的布襦,果然不见了。
双方介绍认识,重回伊府。胡氏已经把饭菜都做好端了上来。
酒桌上,我就劝魏延,大好男儿,别老去市舍鸡栏勾当,应该干些正经事了。
魏延嘻笑着问我,做什么叫正经勾当?
我耐着性子,讲述各种道,列举前朝诸如韩信、樊哙、周勃、铫期、马武、吴汉等著名以布衣从军,终至王侯的例子,劝他先去军队里干干,积累些军事经验,在这乱世里,日后肯定大有用处。
徐庶直拿眼瞟我,意思是我花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