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出多远,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便停了下来,木然抬起头,看看四周,又看天空。
雨停了,风未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狂风劲吹,天空昏暗,点点的湿气漏雨扑刮过来,眉发皆凉,道不尽的凄悲。
天依然是黑的。
我的心情也如此时的天色,昏黄幽暗,寒冷凄凉。
来三国这么久,不知不觉中已将现代的事情淡忘干净。
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里。
喜欢到我以为自己便是这里的主人,便是这时代的一分子。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我不是这时代的人!
永远都不可能是。
我默默念叨着:“我心爱的三国,我心爱的兄弟们,我心爱的敌人们,永别了!”
今晚,我就要跟随白风,那漂亮的时空女警,离去——离开这个我为之迷恋为之奋斗的时代,离开衷心爱戴我的部下,离开我的朋友们,离开徐庶,离开田丰,离开杜似兰……
今日之后,永无再见之时。
到杜似兰,我心中更痛。
因为我几乎同时就起了阿樱。
梦里那个嘶哭的白衣女人忽然又出现在脑海里。
居然有些像阿樱。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看四周。
这一生,我再也没有机,再也没有机见到我的阿樱了。
我知道,时空局安检科的“脑电波机”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机器,它的服务,比任何生物、物、心和化等等门类的先进技术的医治效果都完美得多。
即使和岁月遗忘这个号称“最佳的医生”相比,“脑电波机”也更加直接,更加有效。
它的治疗速度要快捷几万倍,而且不留一点疤痕。
再过上一两天,我也许连阿樱是谁都不再知道。
虽然如此……
可是,现在,我心里还是痛!
痛至骨髓。
一百只白蚁在啃噬着,一千堆火焰在焚烧着,一万张阿樱的脸在悲述着。
我浑身颤栗,浑身发抖。
我无法排遣这锥心一般的伤痛感觉。
心中的压抑沉重至呼吸困难,压得我忍不住张大了嘴,用力捂住胸膛。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痛苦?
不应该啊,我已经是八进三国了,为什么这次这么难受?
忽然,我“啊”地大叫一声,仰天大叫,撕心裂肺。
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躺在泥泞的土地上,四肢无力地伸展开去,大脑一片空白。
无尽的哀伤蔓延至全身。
一出生我就是孤儿,小时候连个玩伴都没有。
我只有奇哥。
他把我抚养养大。
我爱奇哥,胜过爱任何人。
可是他后来走了,一走就是十年,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
他好狠心!
还好这时候我又结识了两个新朋友,爱做梦的两个新朋友。
幽默的梁公子,直率的金博士。
还有果儿。
他们和我一起玩,一起闹,我们一起开创了那个“神游世界”。
我喜欢他们,非常非常喜欢他们。
可是,欢乐总是短暂的!
在果儿离开我之后,我失去了一切。
可是我自以为开始成熟。
最终我离开已风靡全球的“神游世界”,加入了“守拙一族”。
我从来没有过,在这么一个物欲横流,精神空虚的时代,居然还有这些愚蠢而勤奋的人们。
在守拙一族里,我拼命习,棋艺武技日益精熟。
一呆十一年,我认识了一群人,包括后来成为我朋友的池早、陈贫、韦巧巧。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是身在“守拙一族”,注定这一辈子只能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不可能有人一直守在你身边,关心你,爱护你,温暖你。
陪伴我终身的,必将只有孤独。
或许,还有寂寞。
寂寞!
寂寞!!
寂寞!!!
忽然之间,我全明白了,完全明白过来。
我如此心痛的原因!
在准备从襄阳到长沙的时候,我对徐庶说,我之所以在三国胡搅乱缠,只不过是把三国里这所有种种事情,都当作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好玩的游戏。
这话并没有错误。
但那只是表象。
真正的原因是——
我寂寞!
在现代社,我很少真正感觉到充实和开心,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只能在冷漠和无言中度过。
十年来我一直去申请时空旅行,一直在三国旅行。
因为我确实寂寞!
而在三国,我陷进了一个令我不再感到寂寞的世界。
前面的七次旅行,虽然我还只是观看,只是寻找。
我的内心世界,从没有真正参与进去。
但我也已经经历过许多有趣的事情,感受到罕有的快乐心情。
而这一次,更加不同!
因为有了池早,我被迫挤进三国里去,与那里的人们一起生活,相互熟悉,充满互动。
这使我内心深处,在迷惘警惕之余,越来越感到喜悦,越来越倾心投入。
这个三国世界里,有我向往已久的梦,更有我亲近热爱的朋友!
我爱他们!
我的心里,除了他们,再也无法装入其他。
仅此而已。
军师大帐。
徐庶正与阿昌闲聊。
徐庶随意问了阿昌一些近况,似乎忽然起件事:“主公教你的毒舌暗针,你练得如何了?”
阿昌心里奇怪,愣了一下,才道:“小人一直勤加修炼,未敢懈怠。”
去年的最后一日,他和阿昌跟着阿飞来到长沙城外,当时在岳麓山下,阿飞一时兴起,与阿昌比武较技,耍了几招,事后被桓袖挤兑,不得不传授阿昌一些功夫。不过阿飞当时对池早之死难以释怀,不愿把后世的心法和拳技相授,所以就了个办法,传了他这一门“毒舌暗针”。
这门暗器并非自任何人,而是阿飞偶然翻阅一些前人的著作,见过书中类似暗器的描述,自己琢磨出来的。
此事徐庶后来听阿飞偶尔到,不过却从来没有过问。
今天他是特意来问这件事的。
“哦?”徐庶看阿昌一眼,“那你上次面对那白衣女剑客韩娥,为何不用?”
“哦,小人当时故意以恶语撩拨,见那二人言辞强横,毫不遮掩心中的愤怒之意,心中已知大半不是刺客,所以手下便留了些情。”
徐庶略感诧异,看他一眼,心:“唔,看这家伙笨头笨脑的样子,不料原来如此精明。”
他挑中阿昌担任阿飞的卫士首领,也只是无奈之举,因为军中实在缺乏这种类型的人才。
保护阿飞的安全,这样一副重担子压在阿昌的头上,他心里其实毫无半点信心。
他早在琢磨建立“刺奸营”的计划,暗中曾与杜似兰多次通信探讨此事。
这些天,他一直观察着过千山,甚至包括蒯奇,看他们是否真正忠于长沙军,忠于阿飞。
“不到啊,阿昌这小子……”
“小人练成这暗针之后,只用过一次。就是上次在武陵帮与沙帮主比武之时。当时沙帮主打上了兴,出手极重,小人根本抵挡不住。若非此针,几乎性命难保。”
“嗯,你跟我说过,曾在武陵帮和人比过三次。冯千钧、沙摩柯,还有竹枝堂的堂主,他是叫苏黎吧?”
阿昌敬畏地看他一眼,道:“军师的记忆真是惊人。听沙帮主和冯大哥、司马军师他们说,他们和你只是两年前有半日之缘。”
徐庶笑笑:“我与武陵帮五堂的堂主,怎么说也算是有一面之交。听说你和冯千钧的较量最是吃力,各自受伤。怎么和沙摩柯……”
阿昌道:“小人与冯大哥比试指力,毕竟能尽展所长,而冯大哥精通多种绝技,毕竟有所束缚,所以能勉强保和。沙帮主却是直性子,没有一点虚的,他的一根铁蒺藜骨朵横冲直撞,劲气纵横,小人根本没法抵挡。若非灵机一动,暗暗吐出一针,射中了他右耳上的金环,再过几招,小人就算不被打死,被他那么大力压迫,挤也挤死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可以说是主公救了你一命。”
“正是。所以军师令小人伺候主公,小人真是感激不尽。”
“当时你是用的毒针么?”
“不是。小人当时身为使者,不敢伤人。”
“嗯,如果是为了主公呢?”
阿昌眼中闪过一道寒气:“为了主公,小人什么都愿意做。”
“很好。我这有一丸药,你回去,以少量热水润开,让你所有的针肚里都吸足了这种汁液。”
阿昌道:“是。”左手入怀,取出一只小小瓷瓶。
徐庶道:“你的针从口中施射,切要小心,不要自己沾到液汁。”
阿昌道:“军师放心,主公早已教过预防之术,小人得。”右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徐庶递给他的那小小的一粒灰色药丸,放入瓷瓶,收进怀去。
徐庶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药丸不是毒药,只是麻痹之用。”
阿昌左手还在怀里,听他如此说,蓦地顿住,霍然抬头:“麻痹之用?”
徐庶道:“是的,麻痹之用。听着,今晚有一次绝密行动。你持我的令牌去找蒯奇公子和过千山,然后一起去见杜似兰营主,一切听她指挥。她告诉你们,你们应该做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严厉。
“记住,你们明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公。所以,你们必须成功!”
九、时空巡警(下)
黑暗的沉寂中,我躺在又潮又滑的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似乎有人轻轻嗯了一声。
我勉强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扭过头来。
天昏昏的,看不太真切,大致知道,是一个军士。
这种陌生的感觉使我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你是谁?怎么来这里?”
那军士见我去看他,忙道:“小人奉杜营主之命而来。”
是个少女的声音。
哦,是杜似兰的亲兵。
“杜营主?有什么事?”
“杜营主说,请主公去她帐中相见,有机密事禀报。”
哦,小兰有事?
我揉了揉太阳穴,唉,马上就要走了,本来也该跟他们打个招呼。
虽然不能明说要回到未来世界去,但暗示一下,道个别,总是最少的应有之义。
我慢慢站起来,道:“好,我这就去。”
那女兵应了一声,转身先行退下。
我慢慢从地上坐起,爬起。
“哗啦啦”,身上掉下许多已经发硬的土疙瘩。
心里着正好借这机把竹笛还给小兰,伸手一摸,却不翼而飞。
我微吃一惊,刚才昏昏沉沉的,难道给丢了。
往地上扫视一眼,才忽然松弛下来,那堆土疙瘩中间,夹杂着那支短笛。
急忙捞起,在身上搽抹干净,收入内囊。
低头一看,白色的中衣上,到处都是泥污。
这种形象,如何能去见兰妹?
叹了口气,反正要走了,也无心再如何收拾,就这样吧。
杜似兰的临时营帐,扎在离汉水最近的西营之中。
考虑到她的性别和身份,负责安置的张南了半天,最后决定,在她的主帐之外,只留下她部下亲近女卫的帐篷。周围十余丈方圆之地,都被张南率人用七八尺高的木栅栏围将起来,成为一个小小独立之园。
我走到栅栏的入口,没有任何守卫兵士。
暗暗奇怪,怎么小兰的亲卫都这么懒散懈怠,居然没有值夜班的。
天已隐隐放亮,迈步进去,空荡荡不见任何生物,只有三个帐篷孤零零竖在空地正中央。
其中最前面那只小帐是段瑾的,因为他坚决要求和杜姐姐住在邻近。
被他拔剑怒目的模样吓住,同时考虑到杜似兰也确实需要有人保护,张南在征求杜似兰意见之后同意了。
我移步走到段瑾的帐外,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包括呼吸声。
摇一摇头,没人。
这小子,不知道又去杀谁去了。
别出什么事才好。
虽然和他只见过两三面,不过内心之中,对他的印象还是相当好的。
慢慢走近杜似兰的主帐。
帐中,隐隐传来“哗哗”声音。
似乎是水声。
我在帐门口停住。
感觉里面的声音有些古怪,似乎像有人在洗澡。
莫非兰妹正在洗澡?
这时,帐里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是飞哥么?请进来吧。”
我看一看天,摸了摸囊中的短笛,迟疑一下,终于撩起帘门。
野外。
黎明前。
风已停止了肆虐。
暴雨之后的夏夜,显得安祥而又清爽。
远山、丛林、土丘,全都朦朦胧胧,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汉纱。
茂密的森林中,两株距离甚近的巨松下,白风无声地走出来。
她回头看一眼,确定时空机的伪装万无一失,才放心地走出森林,向远方汉水边上的军营走去。
心里一直在烦恼:“让我自己选择?为什么呢?难道小窦比我低两个级别,就可以随意放弃在这抬头皆古、举目无亲的世界里?”
此次她奉命和同伴一同来到三国,因为机器故障,已经迟误了许多日子。
如今小窦却又发生了意外事故,更是耽误到家了。
前边的一棵树上,蹲着一只猫头鹰,傻愣愣地看着她。
她恨恨地瞪了它一眼。
“这回的休假又泡汤了。”
那只猫头鹰被眼前突现的金光吓得“嘎”地一声,扬起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白风见它狼狈逃窜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随手校了校时空护目镜。
时空护目镜和她的时空服、时空鞋一样,外表都是汉代常见的,以方便她在这古时空的活动。
就在这时,两腿的膝后忽然同时一震,“叮叮”两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
“遭受微弱攻击!”
时空服上的预警电脑醒她。
白风心头一惊,随即一喜:“谁这么揣摩本小姐的心事,居然知道我现在郁闷?”
她回头看看,道:“是谁?出来。”
一个薄衫少年闪身而出,面上带着惊讶的敬意:“司马吟见过姑娘,姑娘真好功夫!”
护目镜上放射出两道金色的透光,把他照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