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包龙图再世,百姓怎么可能跟自己站在对立面上?如果百姓跟自己对立,那不是说自己做的全错了?
他由几名衙役跟随来到衙门大堂位置,却见大门已经上了门闩,那几个衙役死活不肯撤,只为他备了个梯子扶了上墙。站在梯子上向下望去,只见墙外,黑压压一片,到处都是人头。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眼望去也看不出有多少人。
他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手中拿的都是锄头扁担之类的农具,身上也无铠甲。只是不知怎的,这些人凑在一起所散发出的威慑,竟然比那些东厂番子更吓人。
“乡亲们!”刘勘之口才不错,嗓门也大。可是今天见此情景,却觉得心里没底,声音都小了几分。往日里的尔等,也消失无踪,乡亲们倒是顺口出来。
“乡亲们,你们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你们的诉求本官也知道了。你们还是回去各安生计,我保证,不会放过刘朝佐这个狗官,不会让他继续鱼肉乡里。”
那些百姓本来只是盯着衙门,听了这话,都往墙头看去。只听有人小声道:“就是他……没错,就是他。”
刘勘之见他们议论纷纷,只当是要来叩拜青天,哪知不知从何处就扔过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狗官,放了我们的刘青天!狗官,放了我们的父母官!”
不知是谁在队伍里带头喊了一声,就像在火药桶上丢了个火折子一样,将百姓的情绪全部点燃。他们的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手边能找到的东西,也纷纷扔向墙头和衙门的大门,将刘勘之闹的晕头转向。一不留神纱帽已经被一块石头打落,只好仓皇的从墙头上下去。
“可惜了。这生完孩子没练功,手是生了。本来说打他脑袋的,结果只打掉了纱帽,丢人。”柳叶青投完石头之后,懊悔的小声嘀咕一句。
花惜香笑道:“打落纱帽已经不错了。这是妹夫的地盘,真要把巡按的脑袋打成漏勺,他怕是也不好交代。不过他敢对我……你男人用刑,也得给他点教训才是,否则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洪四妹生产之后的体型保持的不错,整体上略微丰腴一些,但变化不大。她自己心里却总觉得没底,生怕自己模样变丑,从此不再讨郎君喜欢受了冷遇。尤其见花惜香那蛇腰风胸,就觉得心里泛酸,冷笑道:
“花女侠真是大手笔,一个人一天一两银子出场费,扔石头再加五钱。居然雇了这么多人,我看怎么也得破费个万把两吧。还是老爷疼你,居然给你这么多银子用。我这夷州就像个吞钱的无底洞,可比不了你阔绰。”
花惜香摇头道:“洪姐您这话就错了,这些人里我雇佣的不过百十来个。刚才带头喊号的就是,内中真使了钱的也就几十个,其他都是心腹嫡系。其他人,可没接咱家一文钱。”
“什么?”这下轮到洪四妹吃惊了“你是说,这些人是自发来的?”她看了一眼那黑压压的人海,大惊道:“这些人是干什么来的?可千万不要是白莲教匪在里面趁机煽动民变啊。咱的坏夫君,几时有了这么好的人缘,能让百姓为他请命。”
第305章香山之乱(十三)
张戚也从夷州到了香山,他知道这次是个大好的机会。只要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就能获得知县的信任,自己在东印度公司内就能掌握到实权。
他毕竟是跟过汪直的人,眼光十分老辣。他看的出来,东印度公司是个蒸蒸日上的组织,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小小的县官能量无穷,能给组织拉来海量的资金,又能为组织提供丰厚的人脉支持。有了这些基础,这个组织想不发达都难。
他在这个组织里,位置比较尴尬。他是汪直的遗将,现在还养着汪直的爱妾弱女,赤胆丹心扶幼孤固然能为他带来好名声,但是在这个团体内,也就难免不被信任。总是有人怀疑他是否会在羽翼丰满后拉队伍出去单干,为了防范他这一点,不论是人、财权还是兵甲,他总是受到这样或那样的辖制。
论地位,他跟那些恭常都的夷人不过是伯仲之间,始终不能进入团体核心。可要是真的出去单干,不论是海上的整体格局,还是他的家底,都做不到这一点。照这么发展下去,五峰这点遗留血脉,早晚被人连皮带骨吞个干净,连点渣都剩不下。
这次是机会,是个表现自己忠诚的机会。为了给自己这些老部下打出一条出路,为了让那孤儿寡母有个好前途,他也得拼了。他这次也算是孤注一掷,带来了自己所有的嫡系人马。这些人全都是一句话就可以为他去死的老兄弟,是他真正的心腹。
只是这些年随着他张老大南征北讨,这些老兄弟日子也过的苦的很。这次不但是他的机会,也是这些老兄弟的机会。张戚抱拳道:“洪头领,您就下命令吧。就刘勘之带的那些虾兵蟹将,张某包打。保证把大老爷救出来,再解决了刘勘之那个狗贼。我把五色帆的旗号都带来了,到时候把这个旗号一挂,保证不会牵连到老爷头上。”
洪四妹嘉许的点点头“好个张头目,是个好兄弟。不过现在可不是动手的时候,衙门里一个武功勋贵,一个东厂头目,都是朝廷的人,在他们眼前动武,可就不聪明了。”
“最要紧的不在于他们是朝廷的人,而在于他们是我们的人。”花惜香面带微笑来到二人身旁“那徐天鹏好武,我就给他介绍几个高来高去的女侠,还可以为他安排一场他想要的挑战。江南第一高手徐天鹏,对决龙凤双侠,这一战他一定会满意的。至于那高进忠倒是好对付多了,三千两黄金,连水玲珑都能买过来,何况只是买他站在咱们这边。”
洪四妹总觉得她在家里的位置十分古怪,但是这个时候,总不好开口赶人。只得问道:“既然如此,眼下咱们要做什么?”
“眼下啊,咱们就得拿出另一宗法宝出来了。”这宗法宝威力虽不及白银铜钱,但却也相去不远。一包包的白米,被人从仓库里拉出来,拖到衙门外面。还有人赶着猪羊等大牲口过来,几十口大锅支好,所有在这试图营救李炎卿的百姓,都能免费获得食物,白米饭炖肉管够。
这些普通的庄稼人即使是过年,也不一定能吃到这么好的伙食。如今却是可以免费供应,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有锦衣卫在旁维持秩序,“别抢被挤,保证人人有份,粮食有的是。”
这次洪四妹也下了血本,按着花惜香的安排,不计代价的采购米粮,广州及周边各县的粮食都被她买了过来,存粮丰厚,支应着几千人的饮食自然不成问题。不过这饭香四溢,又引来香山本地义民无处,不少人跟着大喊口号,只是抽冷子问道:“喊的声大点,多扔两块石头,能给家里的带一份回去么?”
本来这些人见了那些锦衣卫的人,还多少有些担心。只当他们是来拿人入监的。哪知这些锦衣卫态度蛮横,言辞粗鲁,来了之后就大骂道:
“你们是要疯啊,怎么能随便扔石头呢?你看看,把衙门大门都砸成什么样了。你们这样太不像话了,影响太恶劣了,我们……我们将来一定会好好的惩办你们。眼下么,都给我守秩序,不许踩踏拉扯,更不许趁机偷东西占女人便宜。一人扔三块石头就完,多扔罚款。”
既然锦衣卫的态度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但不阻止还帮着维持秩序,这些百姓还有什么可怕的?有人给粮食,有人给水,还有人帮着维持秩序,这些人的劲头自然一浪高过一浪,声音直传到衙门里。
那位老夫子面带焦急“大公子,您可要想好啊。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如果您再跟这些百姓对抗下去,他们真的发了怒,打进衙门里。到时候怕是就不可收拾了。”
刘勘之也知,一旦自己这个巡按在地方酿成民变,固然是当事知县有可能摘印,自己又能好到哪去?用一个国朝进士兑掉一个假知县,这种买卖怎么能做?可如果被这么要挟着放人,又绝对不符合他的心意。
他只好请了那位耿直耿中军过来,请他带人杀出去,到广州调兵。哪知耿直却道:“末将奉令保护王命旗牌,不得有丝毫损毁。若是有了半点折损,末将的性命都难保全。至于冲杀百姓队伍这种事,末将可万不敢做。再说我这点人马,如何冲的出这几千人的包围圈?不过大老爷放心,这些乱民如果敢冲进来末将一定给他们一个教训。即使把这条命扔下,也不会让他们损坏王命旗牌分毫。”
刘勘之见他都指挥不动,那徐天鹏的家丁东厂的番子,乃至香山本地公人也就全指望不上了。自己唯一的部下,就是这十几个南京刑部衙的捕快,还有那四十多名新招募的民壮,再有就是那些跟着自己前来查办广东的正人君子,圣人门徒。
可就在他盘算自己手头兵力之时,崔佑之又从外面进来,面色凝重“这些帮役都是香山本地人,学生只怕,外面的人和他们是乡亲。一旦内外勾连,趁夜开了衙门的门……还请东翁早做定夺。”
第306章公审刘朝佐(一)
刘勘之只想含血喷天,怒问一声“到底是谁告诉我,要招募民壮,往香山队伍里掺沙子的?怎么眼下这个时候,这些民壮都不堪用么?”
如果想看管这四十人,自己少说也得有二十人以上的兵力,可问题是眼下自己又去哪找二十人的兵力给他?
他现在也初步了解了以下情况,外面的百姓大概分为两部分。
少部分是因为米饭和肉随便吃的关系而支持刘朝佐,大部分则是因为,他们手里拿着县衙门开的白条。上面有给他们补偿款的数字,只要刘朝佐在一天,他们就有希望拿到补偿。如果刘朝佐倒了,他们的白条就可能成了废纸。
而这些人中的主力,则是分了陈家田地的前佃户大军。他们从佃农变成了自耕农,每人都分了一部分田地。而且香山这执行的土政策,田地的税收有补贴,租税并不算高,比起当佃户来,做自耕农收入略高一些。这些人自然对刘朝佐感恩戴德。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土地转让契约还没有订立完成,那么这个时候如果把刘朝佐弄掉,这土地转让的事是否有效,谁还说的好?这些人为了快点把土地弄到手,可是在咨询公司花了钱的,又在土地上投入了太多的感情。这个时候如果土地无效,这群人如何接受的了。
刘勘之如果眼下果断宣布县衙门的一切承诺全部有效,纵然有鱼米相助,他们也多半会散去。可问题在于,这种命令,他还真下达不了。
刘勘之向来以爱民如子作为自我标榜,当初读书之时,就立志要为民请命,请天子体恤民力,爱惜黎民,不可与民争利。既然连利都不能争,这地自然就更不能争了。
他口中的民,自然不会是香山那些升斗小民,普通百姓。在这些文人君子眼中,他们怎么是民,只是蝼蚁而已。只有陈荣泰、梁瑞民这干士绅,才符合民的标准。让刘勘之为蝼蚁出头,将良民陈荣泰的田产断与这些普通蝼蚁,这自然大违他的良心,宁死不能为之。
这样一来,他解围无方,调兵无门,只好坐守孤城,想着“这香山离广州也不算太远,总不能放任这些乱民长期围困衙门。若是吴桂芳胆敢按兵不动,本官到时候就要好好参他一本,看他如何下场。”
只是他想的是好,可眼下的局面也不容易应付。香山县那些衙役占领了各处库房,不管是粮食还是蔬菜肉食,都在香山公人控制之中,刘勘之这些部下根本拿不到。以往是到外面点餐解决,眼下却是连衙门都出不去,这下就连饭都成问题。
那些香山的公人,倒也对外面的围困十分紧张,只见大家搬来二十几张桌子,四人一桌,以雀战之法,研究克敌之策,从早到晚经久不绝。这些人雀战杀的天昏地暗,又有香喷喷的米饭肉食下肚,刘勘之的一众随员,却只有干看着流口水的份。
而那些锦衣卫倒不曾参与雀战,他们工作认真负责,堪为朝廷表率。刘勘之想要喝口茶水,都被他们一巴掌打落了水壶“这可不成。外面那么多百姓围了衙门,天知道里面有多少是白莲教派来的刺客。说不定这水井里已经被他们下了毒,若是刘巡按喝这水有个一差二错,出了问题谁来承担?不行,在我们确定这水安全以前,谁也不能喝水。”
你问什么时候安全?按照锦衣卫方面的相关配属条例,查阅对应条款。从提取样水,到检验完成,再找相关长官签字,没十天是转不完这个流程的。考虑到香山锦衣卫最高负责人瑞恩斯坦被百姓隔绝在外,这个时间怕是还要延长。
李炎卿是待罪之身,那些锦衣卫对他疏于防范,结果他那边大吃大喝,不知在鬼门关前走了几回。与高进忠、徐天鹏谈笑风生,仿佛衙门被围的事完全不知。听他那里阵阵喧哗,不时还有骰子麻将之声,刘勘之就觉得双眼冒火,将屋里的陈设全都砸了个稀烂。
这一天日子过的甚是艰难,肚里无食,口内无水。自从刘勘之出世以来,还不曾受过这等折磨。外面百姓的骂声,一天到晚就没停过,就算到了日落西山,还有人在外大声叫骂。
等到刘勘之歪在床上才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饿刘朝佐的办法么?怎么闹来闹去,这忍饥挨饿无水无米的杀威棒,却落在了自己头上,这是什么世道?
当天晚上骂阵的,却是从香山特意选出来的几百个妇人,都是一等一的骂架好手。骂的词语,连男人听了都脸红。那刘勘之总算镇定功夫过人,这口血才没从嘴里喷出来,办着自己家无辜受难的列祖列宗进入梦乡。那位绍兴的老夫子,则无奈的收拾着行李,摇头道:“自取灭亡,我对不起东翁啊。”
次日天还没亮,就听外面阵阵号炮之声,刘勘之只当是真起了民变,吓的跳起身来,扯着嘶哑的嗓子叫道:“来人啊。”
两名刑部的捕快推门而入“老爷大喜啊。吴帅带着人马来救咱们了,那些乱民已经被抚标营制住,刚才就是抚标营的人在点号炮。”
刘勘之听说不是乱民造反,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可一听吴桂芳的名字,心里又罩了一层阴影。这老货来的这么积极,分明是来看自己的笑话,这一遭,却是被他看扁了。
那些百姓早得了锦衣卫的命令,见了抚标营人马,早将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