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卿这边,自衙门出来,满面笑容精神饱满,几个梁家子弟引着他上了一艘小舟,起程出发。他们与洪四妹约定,在一处小岛上交接,等将来再在这小岛交接。
等从船上下来,只见对面乃是四条彪形大汉,身高膀阔,面目凶恶。穿着短衣,露着古铜色的健壮肌肤,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鬼头钢刀。
“你小子就是刘朝佐?”
“不错,正是本官。可要验看私章么?”
“不必了。左右是送死的事,我想没人乐意替这个死。跟我们走吧。”一名大汉过来,推搡着李炎卿上了另一条小船。
这回的待遇比起在梁家船上就大有不如,那些梁家子弟知道他是要救自己少当家的,招待上自然客气。这些汉子却是恶声恶气,不过一日三餐倒依旧十分丰盛。
一连过了几天,这一日船只靠岸,两条大汉进来,用黑布在李炎卿的脸上一蒙,接着将李炎卿双臂朝身后一拢用麻绳捆了个结实,接着将他推出船外。
脚一踏上实地,李炎卿感觉,这脚下似乎是一片沙滩,耳朵里也传来海浪拍岸之声。可是不等他再想,那两个汉子已经推着他快走,脚下连摔了几个趔趄,走了不到盏茶之功,脸上的黑布被人扯了去。
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已经站在一间矮小房间之内,在对面一张高交椅上,一个女人正斜靠在椅子上端详着他。而在两侧,则有十余人一起端详着。
见这妇人年纪不过二十三四,生的身材高挑,体态丰腴。身着一身银制链甲,下着短战裙。这银甲只遮住了几个重要部位,里面好似什么都没穿,将大片麦色肌肤露在外头。头上斜挽着一个发髻,也不曾戴冠,而在手中,还转动着一根烟袋,边看李炎卿,边抽上几口旱烟,喷云吐雾。
“你想必就是香山正堂刘朝佐,当初我们见过面的。”那女人见李炎卿看着自己,懒洋洋的问道。
“不错,正是本官。你是何人?”
那女人噗嗤一笑,猛的从椅子上跃起,两步来到李炎卿面前,前后转了两圈,然后站在李炎卿身前。她不似普通南方女子小巧玲珑,身子生的高大,与李炎卿相比,身高竟然毫不逊色。
李炎卿趁机打量,见她腿跟靠紧,双腿并立,中间几乎连一点空隙也没有。双腿结实健美,比之后世名模也毫不逊色。
就在他脑补着这两条腿在另一个场合,能带给自己多少欢乐的时候,那女人猛吸了口烟,将烟雾喷在李炎卿脸上。“我是谁?你连我都不知道,上这干什么来了?”
她转身回了座位,依旧是那么一靠,将烟袋一转,“有意思。姑奶奶就是这海上新出来的女龙王,当年海龙王陈继祖的婆娘,洪四妹。在春风楼,姑奶奶一通乱枪,还帮过你的忙,忘了?”
李炎卿一笑“这个事怎么能忘呢?听梁瑞民说,洪头领是陈继祖的未亡人,十年过去,我只当见面的是个半老徐娘,没想到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这实在是让我有点不敢相信,得罪得罪。”
洪四妹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在椅子上笑的一阵玉体乱颤,烟袋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几下“有意思,有意思。连我这老女人都要调系,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姑奶奶我当年跟陈哥时十四,现在过了十年,也得算老了。”
“您太谦了。没有洪头领一通乱枪,那些白莲妖人未必拿的住。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不过洪头领,这捆着说话,是哪家待客的道理?难道你们广东这边待客,就是这个风俗?”
“松绑。”
两个大汉上前为李炎卿解了绳子,李炎卿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坐下身子。“当日多亏洪姐一通乱枪,击杀两个白莲妖魔,才帮着朝廷拿住了妖人,这份功劳,本官时刻记在心里,还想着有机会为洪姐请功呢。”
“别叫这么亲。你是官,我们是贼,不是这个地方,咱们见面就要喊打喊杀。喊不喊姐姐没用,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点名道姓,要你刘大老爷来做这中人?”
“如果洪姐肯指点迷津,本官洗耳恭听。”
“别拽词,我没怎么念过书,跟我说这个用处不大。做我们这行的,离不开官府帮衬,若是没有官面上的关系,哪一路水上好汉也活不久。你可知,长期以来,谁是我们的保护伞,我们手里的东西,又出售给谁?”
“洪姐你的意思,该不是说,你们这些好汉,一直是南海陈大令的好朋友吧?”
“果然是读书人,一点就透。你猜对了,我们的靠山,一直就是陈学有。有他在后面给我们当靠山,我们的船队在南海县的地盘可以得到补给,到手的货,在他那可以顺利脱手。现在陈学友进了锦衣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我们招出来,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为自己的朋友和自己,做点什么?”
李炎卿表情倒是十分平和,仿佛在听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是啊,现在官兵大力剿匪,若是广东兵不够,可能连闵浙水师,都要入广东剿倭。现在吃你们这碗饭的,是该早为自己留条后路,免得将来连葬身之地都没有,白赔脑袋。”
第81章甩包袱(上)
洪四妹在这群海盗中的威慑力显然比梁瑞民大,两旁那十几人听李炎卿这话,却无一人发作喝骂,只把眼睛看着洪四妹。洪四妹也不发作,而是慢条斯理道:“我男人当年中了火枪,连个种都没给我留下就吹灯了。我这支队伍要是没有贵人扶持,早就散了伙。你来猜一猜,我靠什么能带的起这一支队伍?”
见李炎卿不答,她继续道:“白莲教!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白莲教的教主亲自接济的我,给我银子用,给我人用,我才把队伍保存起来,后来有了今天的这支队伍。你说说,你先后坏了白莲教两件大事,我该不该为了白莲教,除去你这心腹大患。”
“洪姐,这么说话就不对了。乱枪打死那两名白莲教好手,可不是我下的手吧。”
“那些人算什么东西?吃碗面翻碗底的二五仔,连圣教的起兵大业,他们都敢从中捣鬼,本来就该死。在广东这个地方,我的用处比那些废物要大的多,你要是以为我杀了几个废物,圣教就会与我不死不休,那我只能说你实在是太不了解情况了。只要把你的头献上去,白莲教不但不会怪我,还会重重的奖赏我,你说你要是我会怎么做?”
“我若是洪姐,会马上命令部下给我准备酒饭,我实在是饿的有点厉害。您这小船上几位兄弟使船是好手,做饭的本事,不敢恭维,实在是短练。”
见他如此镇定,洪四妹不由来了兴趣。又装了一袋烟,然后问道:“怎么?你这大明朝的官儿,难道不怕死?”
“我不是不怕死,只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洪姐你要想杀我,何必把我带到这来耽误时间,在半路上一刀剁了多痛快。这又不是写话本,杀人之前还要跟他聊个来龙去脉,把原因解释清楚。若杀个人都要这般麻烦,那还干别的不干?”
“白莲教是我的恩公,教里又给你开出了三百两银子的赏格,若是我把你送到教中总坛所在,我怕你还是死在这里更痛快一些。”
“升米恩,斗米仇。若洪姐真是白莲教忠臣,那你这支人马,早晚只好姓白莲教,为了他们那不着边际的念想,把自己的老本都赔进去。三百两银子的赏格?这笔钱是谁给谁啊?白莲教四处募集教徒的供奉供养总教,哪还有赏格往下发。再说南海合众国那帮人,我怎么看也和白莲教闹不到一起去。怎么也把他们算成教徒了?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洪四妹端详着他的俊脸,忽然将手一挥,将那十几名头目全都赶了出去。然后拍掌赞道:“好个香山县,有点本事,怪不得能闹的这么欢,是个人物,佩服佩服。洪四妹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刘老爷莫怪。这些年行走江湖,遇到的都是群喊什么滴水恩涌泉报的疯子。若是全都涌泉报,我这江山就得改姓,只有你说的话,最对我胃口。”
“洪姐别客气。我叫刘朝佐,你只喊我的名字就好了。那些白莲教派给洪姐的人手,想必就是想要架空你的。以洪姐的本事,肯定是把这些小人都对付了吧。”
“他们信的是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我们跑海的人,信的是妈祖娘娘。大家信的不是一个神,大家谈不来。不过在海上,是妈祖娘娘的地盘,那些人不拜娘娘的,都被娘娘收去了。其实这个厉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些人不肯听,这个责任就不好怪我了。”
“是啊是啊,他们不肯信你,被妈祖娘娘带下去教做人,也是天公地道。洪姐把我叫来,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能否给交个底?”
“其实我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假话,白莲教的人确实出钱买你。不过他们财力有限,拿点钱出来都缩手缩脚,一个七品县令,只肯出三百两,我想换条船了,但是不知道,刘大老爷能不能给儿郎们一条活路?”
这群海盗素质低下,缺乏斗争精神,也没有追求自由的意识,按照白莲教内部资料,其属于愚昧无知,等待拯救的广大群众。对于无生老母也没有坚定的信仰,更缺乏为了起义随时准备捐躯的精神。
如果白莲教财雄势大,人多钱多,那么这些海盗倒是白莲教部下最坚定的盟友。可是如今的白莲教,却是只能拿出三百两银子买一个县官的脑袋,而这笔钱能否兑现还在两论。洪四妹能把人马从濒临崩溃带到打赢梁瑞民,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这时候就想着要趋利避害也是自然。
李炎卿暗出一口气,“好说了。其实洪姐,恕我多言。陈学有不过一个道学先生,在他的治下出货,能出多少?而且这人连盐糖之利都不放过,你在他那销货,得脱几层皮?本官向来最重视商业流转,只要在我香山县内发货,我给你最优惠的待遇。将来有了机会,我还可以为你们引见一条路,让你们把生意做到广州城去。”
洪四妹点点头“跟你这样的人共事,倒是比和陈学友那狗官合作爽利。不过眼下海上形势,你也清楚的很。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我在海上的七十二处秘密基地,已经被官兵拔了多一半,留给我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了。”
“洪姐,你有没有兴趣来陆上发展呢?大家吃海上饭,其实也不容易。你看看梁瑞民,现在活的风生水起,要钱有钱,有面子有面子。以你洪姐的本事,不做这没本钱的买卖,难道就不能带弟兄们找口饭吃?”
“我和我的人如果上岸,不知大老爷如何安置?”
“本县还有不少衙役帮役的名额,洪姐手下的儿郎们如果不嫌衙门的月俸少,就来我衙门里补个名字,混身官衣穿。至于洪姐你是人中凤凰,我可不敢说安置二字,不过我想凭你的本事,也用不上我来安排。”
“白莲教当初许给我的,可是一个广东王。部下最小也是三品指挥使,怎么到你这就是个衙役?这未免相差太多,我凭什么说服自己部下的儿郎跟着你走。”
第82章甩包袱(下)
李炎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一阵,接着又用那副有侵略姓的目光在洪四妹身上扫了几圈:
“洪姐是个聪明人,何必问这种糊涂话。白莲教许的广东王,指挥使?我如果到衙门的库房里翻一翻,说不定能找出,正德年、成化年白莲教发的委任状,一品大都督委任状,我广东收缴了就不下五百张。这次吴军门扫荡广东各门派,查抄出来的二品官就有千人之数。还有许多丞相、尚书,丐帮子弟都有个六品前程。你这小小三品指挥,算的了什么?本县这衙役,可是实打实的开饷,若是干的好,将来还可以子承父业。”
“不过这衙役那点钱粮,似乎忒微薄了一点。我们这些人,可是大碗酒大块肉惯了的。江湖好汉,听说过吧?那过的是什么日子,乘风破浪自由自在。”
“如果洪姐是说硬的能当甲胄穿的咸肉,我们衙门口的膳堂管够,想吃多少有多少。生了虫子的馊水,用刀砍都未必砍的开的肉干,鱼干可以当匕首用,砍谁都是一个口子。还有夷人吃的面包,吃的时候得用锯条帮忙。就这样的日子,我怎么也看不出来比衙门口舒服啊。再说当了衙役,再做你们这营生,其实更方便一些,咱广东说不定哪天要建海巡。”
“这事我知道。”洪四妹也不想自己的威风被这县官压下去,走下交椅,坐到了李炎卿旁边的椅子上。“这建立海巡的折子,据说还是你上的。我注意你的名字,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海巡好啊,不过朝廷得有船有炮,有人有枪才行。没有这些,海巡也只好去抓些玩命的渔民。”
“佛夷跟我是什么交情,洪姐想必也该清楚吧?我给你透个底,佛夷在恭常都准备建炮厂,而朝廷以地皮、官印的方式入股分红,你说到时候,这炮啊,枪啊,是问题么?至于人和船,你们这些好汉,不就是现成的?”
洪四妹听了他交底,胸前起伏的异常激烈,显然已经被这大好蓝图吸引住了。这是多大的便宜啊,只要成了海巡,就可以披着官衣去做老生意,到时候整个海面上,谁敢跟自己较劲,就是和朝廷作对。那些朝廷水师也从自己的要命鬼,变成了合伙人,这可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事。
做海盗的最高境界,就是成为朝廷水师。何况眼下自己这支人马的处境……。她一想到这些,对于这位县太爷的态度,就又缓和了几分,明知道对方看自己的眼睛不老实,却也不在意,几步走到门口高喊道:“来人啊,准备酒饭,招待咱的贵客。”
李炎卿道:“吃酒不急。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梁大公子梁来魁的事,这大公子人怎么样了,能不能让我见一面?”
洪四妹把脸一沉“大老爷,我当初在春风楼外放枪的时候可提过,我和梁家结的是死仇,谁给他出头,谁就是我的仇人。”
“得了!这种话说说就算了,谁还真信啊。海上火并,你杀我我杀你,如果这种死仇真没完没了,现在这水上讨饭吃的人,起码死掉八成。你争的,无非是这片海上的龙头地位,我可以给你交个底,梁瑞民已经要金盆洗手,不干了。”
“金盆洗手,也不代表过去的过节就真算了。他若是真心想要退出江湖,就把那买办的差使让出来。”
“原来你们的矛盾在这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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