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能有人帮着料理身后事就已经知足了。
可是这夺命的伤寒着实太恐怖了,凡是接触过患病之人的,或是在方圆十丈内见过患病之人的,莫不会受到传染,一时间郓城县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果然没过几日,余下的郓城百姓再一次掀起争相逃离此地的,拦也拦不住。随着百姓不断逃亡,月底还没到,这郓城便成了座死气沉沉的空城,城中除了孤魂野鬼四下里东游西荡就是那些离死亡不远的病患之徒了。
一个月后,郓城伤寒一事再也隐瞒不了了,济州府赶紧上报朝廷,奏折抵京后惊动了大宋的朝野,大臣们连夜起草奏折挑灯奋战,洋洋洒洒几万言,直把这次伤寒爆发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写个穷尽了才算罢休;末了才附上解决的办法,那是下文了。
翌日清早,东方泛白。
皇宫大内早就洒水净尘,打扫一新,自从接到郓城伤寒爆发的奏折以来,仁宗心神不定、坐立不安,连吃饭都没了胃口,临朝后赶紧问大臣们这事该如何应对。
二府六部暂且不提,却说御史台谏官们,抓住这个时机狠狠参了济州知府、郓城知县一本,这话说的很厉害,意思是他们知情不报,拖到疫情蔓延了才通知朝廷,这等做法简直令人发指,此等父母官跟那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有何区别,这简直是置国法律例于不顾,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要说朝中什么人得罪不起,倒不是宰相、尚书,或者那些身居要职的重臣,而是这些御史们,平时这些人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背后说说人家的坏话,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一番,那时仁宗还不会太在意,毕竟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也算是给那些有点过错的臣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是,今日的光景大不一样,光郓城一地就死了五六百号,乡间的还没算呢,这济州府上报的折子也说府城中出现了百十来人死者,患病的人还在不断增多,民间已经缺医少药,再也压不住疫情了,请京师赶快派人救助。
御史们的一席话,早把仁宗心头那股无名火忽地一下撩拨了起来,越烧越旺,越着越剧烈,眼看着仁宗陛下就要拍案而起,摔御笔、踹御案、倒砚台,破口大骂,只见玉阶下忽地站出一人,此人神丰目朗,一身浩然正气,长身道“陛下,臣谏院欧阳修,有事启奏”
要说这仁宗朝里在关键时刻,有几个人能够扮演这救火队员的角色,欧阳修就算做一个。null2。
正在气头上的仁宗见到是欧阳修出来奏事,那火气顿时少了三分,面色缓和下来后,金口轻启“准”
欧阳修谢过仁宗,接着说道郓城一事,乃是天灾并非,想必济州知府曹大人已经将那张文张知县的折子一并呈进宫中,折子上说的明白,大星坠地时砸伤砸死不少百姓,为了防止有疫情发生张知县赶紧命人就地掩埋了那颗大星,然后疏散了观音庙内的众僧,可是后来的事,臣以为乃是那颗大星本身带有伤寒,否则断无可能几十人乃至几百人同一时间患病,且伤寒之初那些死者都是去过观音庙帮忙的百姓,从这一点来看罪不在济州百官,陛下,现在济州疫情大盛,人命关天,最紧要倒不是查办那些办事不利的官员而是赶紧想办法遏制这股疫情,以防危机京师安危,陛下,现今西边战事东边疫情,此两件大事一外一内一张一弛都不可小觑,陛下明察秋毫,想必也早就有了打算,请恕臣对嘴先行说了出来。
欧阳修讲完后,抬头望了眼仁宗看仁宗是什么反应,估计应该不会再发火。
事情正如欧阳修所料,仁宗听完那一番话,犹如吃了一记当头喝棒,顿时清醒过来,心说大局为重要紧,方才一时气血上涌,险些坏了大事,罢了,接着听听众臣意见吧。
仁宗回过神后,接着前边的话继续往下问,就是如何应对郓城伤寒一事,这回他将目光落到了大病初愈的吕夷简身上,心说爱卿啊,你总算好了,朕总算有帮手了。
要说这吕夷简不是因风眩病倒一直卧床不起麽,怎么病这么快就好了,难道是回光返照。那倒未必,这是有内情的,这内情还跟苏素有关。
且说,仁宗带着百官、辽使乘着飞艇一日之内便飞去了边关,当时那些随行的百官还在犯糊涂,并未真的相信天下竟有这日行千里的器物存在,哪知降落白沟驿后,这些人才回过味来,当时后怕的要命,真担心对面的辽人得知仁宗来到此地,还带了不到两百人的禁军护卫,这要是辽人忽然派出大军合围此地,那、那他们可就惨了。
殊不知,这仁宗早就有了打算,送走辽使后片刻不停回了京,还朝后才过了一天,这百官就闹了起来,奏折雪片般飞至,先参苏素,说她蛊惑陛下出宫,罪大恶极,让陛下身陷险境,理应削官免职打入天牢,等待三司会审,秋后处斩。
参完苏素后又连带参了赵泽一本,说是此子造地奇技淫巧之物坏了真龙之气,会让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不读诗书、不思进取专门造这些无用之物以来取悦陛下。
这还没完,接着又把仁宗也圈了进去,说是祖宗之制不可违,陛下怎能轻易出宫以身涉险呢,臣等生死倒是无所谓,陛下要是有个闪失,臣等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赎其罪……
后边诸如此类进谏的良言还多着呢,仁宗没看几本就够了,命内侍收起来堆放在一起仍在御书房,日后有机会再处理。
不过,仁宗这次做的的确有点过火了,最起码在那些古板守旧的大臣眼里,确实是这样的。正因如此,从那以后的每日早朝上,这些大臣都会先围绕此事大做一番文章,等嘴上的瘾过足了,才接着说正事,如此一来二去,搅得仁宗实在没办法了,下了一道圣旨,意思是苏素削官在家,面壁思过,然七部之事不可废止,边关战事吃紧,急需粮草军器接济,责令苏素戴罪立功尽快造出新式兵器以备前方将士所用,钦赐!
这道圣旨看似将苏素罢了官,免了职,实际上呢,却是明贬暗升,给了苏素实权,更何况还附带了一道密旨,在开封城西去祥符的途中有片皇家庄园,那依山傍水,足可以用来建造作坊、工房。
苏素得到这块宝贵的土地后欣喜若狂,马不停蹄地去了那,选好房舍后,派兵围住了四周,在各个进出的主要路口设了哨卡,明哨暗哨不下几十个。安全问题解决后,才着手分配任务。
提到分配任务,自然要有人手,李宪、吴亮、欧阳春、展昭夫妇,武二、老刘总之,能用上的人手都用上了。
李宪是仁宗的亲信,负责看管造出来的军器这个倒简单,单独为他划出一个办公的官署,地点在靠山的一侧,有了官署再划出占地足够大的库房,那库房也在附近,皇庄那么大,将邻近的几处大院子收拾一下,打通后再加上遮风避雨的凉棚就是库房了。
说到这,暂且打住,因为内中详情还很多,一时半会也唠叨不完,且说赵元俨因祸得福拣了条老命不说还活得越发有精神了,宫中御医把脉后发现他脉象有力,气血通畅,脏腑之音清澈,真好像返老还童,枯木逢春一般。
自个身体到底怎么样,赵元俨当然心知肚明,自从苏素帮他医好沉疴旧病后,老王爷乐的几天没睡好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跟人家炫耀说是苏素妙手回春,一针下去他那连御医都治不好的病,反倒是药到病除了,此女真乃我大宋之福也,以后本王若是再有病痛,还得劳烦此女。
赵元俨是什么人物啊,可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八贤王啊,忠君爱国、忠肝义胆,对大宋、对仁宗简直是忠心得不得了,有他这一番话话,京中的权贵们一夜间就知道了苏素的手段了。
心说此女果然了得,不愧是医道中的巾帼英雄,咱们这病是不是也该找她看看了,只要一针见效,金银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把咱医治得像那八贤王一样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精神就行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苏素的大名没用多久传遍了整个京师,京中达官贵人纷纷来到赵府求医问药,直把赵府门槛差点踏平。
对于这些前来求医问药的,苏素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小灾小病她没空理会,除非病入膏肓,或者行将就木之际,她才会救人,救人一次黄金万两!”
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苏素要人家黄金万两,那还如杀了人家,就算他是达官贵人也未见得家家都有黄金万两。
既然苏素放出话了,有些人便会知难而退,心说真的假的,你这话分明是说人死了才救,那人都死了还怎么救,难不成你真有回魂之术!
至于,苏素真的有没回魂之术暂且不提,且说大宋当今宰相吕夷简,吕坦夫,年初因风眩病倒,都卧床半年多了,仁宗数次登临吕府探病,带去不少珍贵药材,希望老相爷赶快好过来,好替他裁决军国大事,主持朝政,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仁宗还剪下自己的胡子送给吕夷简,并说:“古谓胡须可疗疾,今剪须赐卿,望卿早日康复。”
吕夷简感动得热泪盈眶,翻身下地,叩拜仁宗,仁宗赶紧把他扶上床,安慰道“爱卿好好将养身体,莫要激动,朕知道你的心意了”
打那之后,吕夷简每隔七八天上一次朝,不过久病上朝精气神不足,身子骨虚得很,撑不了多长时间便告退了,仁宗意犹未尽地望着垂垂老矣的吕夷简心说,爱卿若是就这样去了,叫朕找谁主持朝政啊,爱卿可是朕的肱骨之臣,父王临终前就曾嘱咐朕要朕好生对待老卿家,可是…嗨
正在仁宗叹息之时,只听站殿的内侍插了句嘴“陛下,素闻苏大人医术高明,不如请苏大人给老相爷看看病如何”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内侍这句语不惊人的话,反倒提醒了仁宗,仁宗拍案叫绝,立刻命人传话给苏素,叫她上吕相府为吕夷简治病抓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疫(三)
书接上回,苏素领了仁宗的圣旨去吕夷简府上看病,本以为这吕相的病跟赵元俨差不多哪知一看才知道,吕夷简是脏腑衰竭,命不久矣,一般的药物只能拖得一时半会,这可如何是好。3Z中文网
苏素思量片刻后,做了个决定,心说您老也就遇到了我,不然的话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了,既然陛下这么看重你,我就破天荒救你一命,算是顺水人情吧,希望你日后要记得我这份大恩大德。
这就是苏素要救吕夷简的初衷了,至于是怎么救的,不用细说跟赵泽在庐州遇刺时所用手法差不多,只不过还需内外调理,刚柔并济,稍微麻烦一些。
有了苏素妙手回春的医术,吕夷简不日就恢复如初了,身轻如燕,步履稳健,反回朝堂已有多时,今天仁宗问他该如何处置郓城的伤寒,老相爷早就有了对策,立刻将自己起草了一昼夜的奏折拿出来呈给仁宗过目。
然后,解说其中的细节。
仁宗看过后,感觉很满意,当天便采纳了老相爷提出的京东路疫情处置栅子,明确规定:凡京东诸路,严防戒备,调集本州县所有人力物力全力对付伤寒,一经发现患病者立刻隔离处置,一家患病隔离一家,一族患病隔离一族,一村患病隔离一村,决不能放过一个伤寒病患。对于伤寒死者,一律焚化不得掩埋,以防疫情带入土中,来年贻害人间。对于已经入土的要多洒石灰硫磺等药石处理好,防止暴尸荒野等等
以上只是疫情处置栅子一小部分,老相爷还担心京东路疫情大范围爆发,又规定,三个月内不准京东路人士踏出所在地界,济州一路要彻底封锁,不准进出,直到疫情扑灭才准放行。{3Z中文网
尽管残忍了点,可是京东路离京畿路也就是京师汴梁实在太近了,这疫情万一像蝗虫越境般窜到京师,可就是糟糕了,所以老相爷还专门请太医院的御医们调配了许多治疗伤寒的方剂,这些方剂所需药材让下边的人赶快采买,买到后就地制药,然后在民间招贤纳士,给出高额的赏钱,叫民间郎中去济州救灾救难。
这个至于朝廷是怎样具体运作的就不用多说了,只说济州一地伤寒爆发,官民死伤无数,济州府钜野城门大开,每日的送葬队伍络绎不绝,就没停的时候,看得沿途百姓一阵揪心似的痛。
曹知府这几天很不舒服,倒不是他也感染了伤寒,而是自己管辖下死了这么多人,他于心不忍啊,现如今城中各门查的甚紧,只要是郓城来的人都要抓起来隔离。
就算是其他州县的也要在城外落脚,不得在城内逗留入夜,否则按照叛乱论处,这可是重罪,乱世用重典,这个时候决不能手软,曹知府可不想巨鹿也变成郓城一般的空城,他还要好好活下去,还要继续当官,不想像张知县那样病得快要归西了。
济州有四县:钜野、郓城、任城、金乡。
钜野和郓城都在济州西,毗邻梁山水泊,均属望县,相距也很近走水路最快。
而任城和金乡则相对远了点,任城在济州东,临洸水,附近有专门灌溉用的沟渠,土地肥沃旱涝保收,民殷实而乐知足。
金乡在济州南端山谷中临荷水,跟济州府钜野隔着好几重荒无人烟的高山,平时若是想去趟府城都的走水路,先由荷水东去进入恒沟水再沿河北上到两河相会的河口处,沿洙水西去才能到达济州府。
由此看来,郓城伤寒爆发时,钜野受灾最为严重,其次是任城,最后才是金乡。
不过济州地界还有一地,在郓城伤寒爆发时也受到了波及,此地就是水泊梁山。
且说,赵泽那一日和周梦得等几位教主乘船游湖后,回到山寨中,听说有人放跑了李迪、李孝基,连张洞也不见了,后来经过查证才知道原来是后山看守粮仓、兵甲的宋守义串通外人私放了囚犯。
这一下可气坏了周梦得,连赵泽也傻了眼,心说这些吃里扒外的混蛋,你家爷爷哪里对不起你们啊,雷泽涨洪水我救了你们,还一路带你们逃到了梁山泊,你们不感谢老爷我也就算了,还背后捅刀子,连逃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叫我有个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