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并没辩驳,只是说“娘和弟弟从今天起要好好保重,孩儿要去那邠州的新平县找义兄焦演了,估计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母亲张氏也不傻,早就听管家说少爷想出去边疆闯一闯,只是她还不知道儿子要带着民团出去跟西夏大军厮杀,若是知道了,她是死也不会叫儿子去的,她都半百的人,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她会痛死的。
张载瞧了瞧母亲的表情,又望了望弟弟,还以为这关就算过了,哪知他的小弟弟张戟忽然问道“哥哥此去边关几时回来”
张载吃了一惊,结巴了几下回答:“哥哥我何时说去边关了,不过是去新平县而已”
“你骗人,我听管家说了”
“住口”母亲张氏一把拉过小儿子张戟,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讲下去。
管家张喜立刻上步,插话道“夫人、少爷,饭菜都准备好了,开席吧”
张氏点了点头,左手拉着张载,右手拉着张戟走出后宅,望前院的草堂而去。
晚饭后,张氏叫管家带张戟先行回房睡觉,她有话跟大儿子说。
家仆退下后,张氏叫儿子将那盏油灯端到窗前,然后推开窗子,望了望窗前的明月,她幽幽地叹息道“儿啊,咱们张家就你和张戟两个香火了,叔伯家都是女儿成不了大气,娘还指望你光宗耀祖呢,你弟弟还小娘看过了,他没你聪明,所以你也知道娘对你的期望有多大了”
“是,娘,孩儿知道,所以孩儿此次去新平也是要闯点名堂,孩儿前段时间奋笔疾书写了篇《边议九条》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献给朝廷,可是孩儿还没想好怎么个献法,找谁帮忙,所以才想去新平找义兄商量一下,孩儿想义兄交游广泛应该有好主意”
“真的是这样?”张氏直视张载的眼睛,看他说没说假话。
“真的是这样,娘,孩儿能骗您吗,那可是不孝”张载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不想叫她担心。
“既然如此,娘就放心了,明个你叫管家多给带上一百两银子吧,万一路上不够会忍饥挨饿的”
张载立刻拒绝了,告诉母亲“那笔钱可是咱们家一年的收成,万万使不得,我带些干粮上路即可,走水路很快的,两三天就到了”
母亲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真想将这一刻永远留在心里,张载明白母亲的意思,忙保证道“放心好了,娘,孩儿献了那《边议九条》后就回家侍奉您,再也不离开您左右了”
张氏点了点头,吹熄油灯后叫儿子回房休息了。
第一五九章 升官发财(一)
第七天清晨,离别的日子。
作诗留念: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凤翔府横渠镇—北渡头,寒雨连江。
张氏夫人带领着族中老老少少,在石桥渡口送儿子张载登船,张载斜背着黑布包袱,腰悬三尺宝剑,拱手跟家人作别,本想跟母亲多说几句话,可是又怕她们落泪伤心,不得已之下,张载只好强作笑脸,跟送行的族人说“孩儿这就走了,母亲、叔伯咱们来日再见,保重、保重!”
众人还礼,依言道“多保重啊,一路顺风啊”
张载负手站在船头,点了点头,惜别之情难以言语,小船离岸后扬起了帆,渐行渐远,直到没了影踪消失在万里烟雨之下,张氏夫人才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小儿子张戟依偎在母亲身旁,望着哥哥北去的方向,心中激动不已,他不明白母亲为何流泪,这可是很高兴的事啊,杀西夏平蛮夷是他做梦都想干的事,不过他还小只能在心里祝福哥哥马到成功了。
微风中,族中老少伫立在渡头良久,直到雨大了起来,才纷纷离岸而去,步行返回镇中。
话分两头,客船在横渠镇石桥渡口出发后,沿渭水东行了十二里来到武功县地界,此处有河口,溯流北上便进入了漠水河,张载在船中歇息了两天两夜才来到邠州南的麻亭寨前。
麻亭寨地处邠州水路要冲,介于南端的永寿县和中部的新平县之间,附近村民多以种麻养蚕为生,生活甚是凄苦,又逢边疆战乱,精壮之辈多数被征募兵勇,只余孤儿寡妇在家种地,日子甚是艰辛。
下船后,张载徒步来到麻亭寨前的车马铺,草草用过几碗粗饭后花了五十文钱租了匹驽马,趁着天色才亮便再次上路,在山路上颠簸了半日后来到了新平县。
远远望见新平古城就在眼前,张载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许多,连日来行路的疲劳好像忽地一下不见了,真想放声高歌一曲,庆祝一番,不过此刻还为时过早,眼看着斜阳将尽,城门即将关闭,他得赶紧入城。
“驾…”张载大喝一声后,快马加鞭,驽马扬起四蹄奔下黄土山坡,朝着绿油油的田地尽头新平城狂奔而去。
自从焦演兄弟从镇戎军得胜归来后,新平县敲锣打鼓热闹了好几日,城中百姓欢欣鼓舞,扬眉吐气,见面后的头一句话必然会问“你家小子可在民团啊?”
若是在的话,那人便会很得意地告诉对方“要说俺家那小子可是真争气,不但杀了十几条西夏狗还拣了不少好东西,什么玛瑙链子,银盘子,还有几十两碎银,哎呀不跟你说了,有空去俺家坐坐给你拿出来瞧瞧”
问话的人很激动,便会顺势打听道“那个,古老爹你瞧俺家那小子整日在城内帮闲,俺琢磨着这也不是个办法,想叫俺家小子也去那民团打杀、打杀,混个出身也好,不知古老爹有何法子”
古老爹答“还能有啥法子,民团不是在招贤纳士吗,去报个名点个卯,只说会写写算算,不就成了”
那人一缩脖子,不好意思道“古老爹啊,你可不知,前些日俺家隔壁的大牛也是那样说的,可是民团的人拿出一本啥书叫他读,大牛一个目不识丁的蠢汉哪里读过什么书啊,当场就被赶了出来”
古老爹接着说道“这你就说错了,难道你没听人说那大牛后来又进去了?”
那人一咧嘴,为难道“是听说了,不过是看重大牛长的高大,有个把子气力,很能打杀,哪像俺家那小子,诶,不瞒您老,俺是想求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叫俺家的小子也进去,俺是不会忘记古老爹大恩大德的”
古老爹心说,你家那小子胆小如鼠,欺善怕恶,想进民团无非是看到人家打了胜仗,捡到不少好东西,想趁机浑水摸鱼,我看是自不量力。
不过古老爹不好当面揭穿,只是推拖说“等晚上俺家小虎回来问问他,看看有啥法子,莫急啊”
那人一看有门了,当即拜谢道“多谢古老爹,多谢古老爹”
这是说城中百姓的反响,其实骨子里他们对打仗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去送死,更不想从军,躲还来不及呢,哪曾想这焦演兄弟那趟镇戎军之行后回到县中,竟然发了大财,还一夜间风生水起,水涨船高,不但被任命本地民团总教头,还被委任官职。
他们手下那些个民团弟兄也是个个富得流油,人人面带喜色,连走路时的样子,说话时的神情都跟往常不一样了,正应了那句老话:钱财是爷,有爷在腰板就硬,面子有了、老婆有了、宅子也有了,要啥来啥。
要说这是怎么回事,且让咱们慢慢说来。
且说,五日前这焦演兄弟带领新平民团前去镇戎军助战,想就此混个出身,戍边从军食上军粮,保家卫国。哪知当他们赶到战场时,西夏大军早已散去多时,镇戎军亦退回城中坚守不出,长城濠下只余大战后的尸横遍野、赤地千里,鬼哭狼嚎。
离开新平时,焦演所带的这支民团并未携带太多的干粮,其实也没多少干粮,他们是自发的大多数人都是来自新平附近的穷乡僻壤,尽是些没饭吃、没衣穿的苦哈哈,能有幸跟着焦演兄弟一起出来闯天下,也是为了讨个活路,虽说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可是总比饿死的好。
所以可想而知,他们是多么的期望能够赶紧上阵杀敌,立功领赏。
可是,天命难违,当他们来到镇戎军时,黄花菜都凉了,干粮告罄不说,连歇脚的地方都没了,镇戎军担心他们是歹人不敢放入城中,就算焦演磨破了嘴皮子说自己非常清白也没用,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战才过,危险并未散去,守城的军官可是提心吊胆那。
是进是退,是生是死,焦演陷入了困境了,幸好他的表弟焦振华及时提醒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说什么也得去长城濠走一遭,看看能拣点什么”
正是这样,焦演的民团才因祸得福,发了笔横财不说,还救了个将死之人,费了好大力气抬到他们上岸的地方。
焦振华一边走一边跟焦演抱怨说,“大哥这值得吗,带着个死人上路多不吉利,埋了算了”
第一六0章 升官发财(二)
焦演虽然是个莽撞的大汉,却也心肠不坏,说道“人家宋军拼死沙场落个暴尸荒野,咱们后来的连个西夏狗都没碰到,拣了这么大的便宜,还不做点善事积德啊,你啊,该摸摸良心说话”
焦振华说“得得,俺也不是那样的人,方才俺也是图个痛快才讲给大哥听的,大哥侠肝义胆,弟弟俺自叹不如,好了,那就带上吧,不过这人要是途中死了,那可得埋了,俺可不像跟死人睡在同一条船里”
焦演说,若是死了当然要埋,不用你操心,好了,上路吧。
这一行人在长城濠发了财后,按原路返回,顺着大胡河望原州而去,一天后来到原州城下的村子里办了些食物、药材,还顺便请了个赤脚郎中上船来给那个独眼龙叙命,然后继续赶路,在水上漂了两日后回到了新平县。
本来的打算是先派焦振华将那重伤的独眼龙送去县内,叫官府来管。
哪知,官府说这人来路不明他们不能收留,你等民团自行带回去请人调养。
焦振华一时没了辙,又不能将这人就此丢弃不顾,只好领着几个弟兄抬了他往回走,才来到城中的街上,只见南城门方向来了一彪人马,眨眼间来到近前,为首的乃是员面容清瘦的武将,身穿宋军的骑军锁子甲,腰悬佩剑,因为来势过急差点撞到焦振华,幸好他躲闪得快一步退到街边,那马儿跟他擦肩而过,好险好险!
“奶奶的,骑马就威风啊,真是没天理”焦振华摸了砰砰乱跳的心口,朝那彪人马狠狠啐了口唾沫,然后催促着弟兄们继续赶路。
哪知还没走出几步,焦振华便听到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马蹄声,转身一瞧,吓了一跳,只见那彪人马又回来了,为首的仍旧是那员清瘦的武将,正朝他怒目而视。
“奶奶的,来者不善那”焦振华握紧了手中的烂铁枪就势停下步伐,叫兄弟们做好逃的准备。
可是,那彪人马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来到近前后不等对方说话,十几个骑士就势将焦振华几人围在当中,马儿希律律一声鸣叫惊得焦振华几人出了身冷汗。
心说俺们也没得罪几位军爷吧,为何找俺们麻烦。
被围后,焦振华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渐渐冷静下来,脑袋里瞬间就想好几个对策,没等那员武将开口,他先声夺人,喝问道“那个,这位将军为何阻俺去路啊”
那面容清瘦的将军,微微一笑,抱了抱拳,先礼后兵道“某乃是这白骥镇的指挥使董岱是也,不知小哥何故穿戴我宋军的甲胄啊”
焦振华道“俺乃新平民团是也,几日前助镇戎军大战西夏于长城濠,杀散了西夏狗,所以才得此甲胄,这难道犯法吗?”
董岱皱了皱眉,心说没听说镇戎军跟西夏大战在长城濠时有民团助战那,不过看那小哥说的也不像假话,不然的话他怎么胆敢光天化日之下穿戴我军的甲胄在这县内行走,真的是不要脑袋了,不过他还是有点不解,接着问道“是民团啊,某问你这民团是何人领头的?”
焦振华腰板一直,很神气地答道“自然是焦家村,焦演大哥啦”
对于这件事,也就是民团的事,董岱倒是有所耳闻,他点了点头,颜色缓和了些许,但是身为一地统兵的将官,他还得给自己找回点面子,紧接着斥责道:“大胆民团,既然已经回乡了就该卸甲归田,怎可以穿成如此打扮,难不成要冒充我宋军为恶吗?”
“不,绝无此事啊,将军”焦振华被吓了一跳急忙辩解。
“那为何穿成这样,把你家焦演教头找来,某要问个明白,治他个约束不周之罪”董岱威胁道。
“大人,求你了,小的们今个才从长城濠回来,刚下船就急急忙忙来县城了,只为找知县古大人有点事,所以没考虑周全,请将军饶恕小人这一回吧”
“哦”董岱暗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早知如此就该这样,不过他还不能立刻就饶了面前这个无理的小子,再次恫吓道“果真如此?你把知县大人找来,某要当面对质”
“啊”焦振华心说我都没见到知县大人怎么对,算了服软吧,想到这,他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哀求道“将军饶了小人吧,小的不过是送个伤兵去县衙,叫官府照看,哪知知县大人传出话来,说俺们带的人来路不明叫民团自己照看,所以小人未曾见到知县大人啊”
“哈哈…”董岱哭笑不得,心说打仗受伤那是天命,你送来县衙,那古大人肯定不会管了,就算死了也有朝廷抚恤不是。想通此节后,董岱得意地摸了摸了光滑的下巴,看了一眼焦振华身后,果然跟着四个民团弟兄抬着一个伤者,看样子好像伤的不轻,连盖在身上的衣被都血迹斑斑。
“算了,不跟这无知的小人计较了,放他一马吧”董岱单手勒了下马缰,警告道“以后不可如此莽撞了,今日是遇到本官若是换个别人就当场斩杀了你,好了回去吧”
焦振华如获重生般谢过董岱,爬起身后正要离开,只听那后边抬着的独眼龙忽然痛苦地惨叫了起来,“来人那,跟本帅杀啊,不能叫西夏狗便宜了…啊”
听到那独眼龙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