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屯营……”邓忠无奈,直摇头,心中难抑郁闷,“已经快有十个营地了吧?这次留了多少人马?”
“连这次的正好十个,这次留了大约有五百人。”
这次留的人比较少,想来父帅知道手上兵力无多,思来想去,这次立的营地里那几百弟兄,估计只是用来背粮的。
第一个营留了三千多*四千人,那时是一开始,路比较好走,三千多绰绰有余,不过也不敢掉以轻心,西羌不比东羌,东羌在关中居住已久,容易对付,西羌还是游牧部落,帝国难以控制,经常就有不服王化的西羌部造反,更不要说偷袭粮道这种捡便宜的好事,因此,父帅将陇西太守牵弘留在第一营,那老小子是将门虎种,颇有乃父牵子经的遗风,以三千多兵马对付那些西羌虽不一定够,能挡一阵子就行。(笔者按:牵弘为次子,长兄名嘉,其父名招,字子经)
可是万一西羌部真的来了许多呢?若真是如此,那这数万大军可就偷鸡不成反折把米,全都得活活饿死在这缺少粮草的可怜地方。
想到此处,邓忠眼前恍然出现了一堆饿殍,全是吃不上饭的弟兄们。
邓忠摇头叹息,父亲这次行军,简直就是在刀口子上跳舞,一不小心就得让这刀子捅死。干吗非得跟钟会那混蛋争功呢?当初晋公的命令只是要他们困住姜维,他们已经尽力了,晋公不会生气。
之后本来就没他们什么事情。父亲倒好,非要上报晋公,要渡什么阴平,这下好了,前进难,退也难。
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这折损的可全是陇西的部队,可怎么对陇西的父老乡亲交代呢?特别是那些大家族,他们将子女送到军前一半是畏惧朝廷,一半是冲着邓家的威名,若是这次失手,父帅几十年*一仗仗一点点积攒下的声望,就此付之东流,邓家的未来……
想到此处,邓忠忧心忡忡,那眼前越来越密集的树林变得分外可怖,就像一个个正在狞笑的南蛮子,那些高举的树杈,就像南蛮子手中那似乎无穷无尽的竹箭,正要飞向这些可怜的魏军弟兄们。
“对了,将军,这次牵太守让人特地带来了百十个南蛮子造的小竹筐,很好用呢,弟兄们可以一人背一只,可比咱们用的那些担子好用多了。”
这个小校最后走之前说了这么件事。
那种竹筐就是背篓,蜀国学的南蛮诸部落造的东西,北方平原居多,用担子和牛马车,蜀地多山,用背篓方便,一背篓也能背个几十斤吧?(笔者按:按现在的观念来说,大致是六十多市斤到八十市斤,再多……也难了。)
就是数量少了些,百十来个只够弟兄们专门背粮,就算全部背粮也只够容纳三千多人一天的粮食。
好在弟兄们只能吃个半饱,这百十来个背篓,一天的粮可以算两天用,邓忠自嘲的想着。
那个小校离开后没多久,一直在前段开路的一个小子急急忙忙跑回来,看到邓忠就大叫:“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说,到底前面出了什么事?是蜀国军队吗?”这是邓忠最担心的东西。
“不是不是,是,是道悬崖……”
邓忠刚刚平复下的心情又让这道悬崖搞得心情烦躁,怎么好好的又来这么一道。
“带我去看看!”邓忠沉声下令。
节六十五:两方(手打版/文字版
当魏军顺着小溪延溪水流向穿梭在越发浓密的原始丛林中,南方,刘武等人继续往江油赶路。
昨日夜晚的不快,现在众人虽略有芥蒂,不过那小丫头也奇怪,早上醒来时就向刘武认错,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跟小女孩计较呢?大伙儿原谅了她。
现在么,这个小丫头粘粘糊糊的赖在刘谌刘武兄弟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其中提到了江油城里的景色。
那个城小的可怜,完全是为了以前的上中下三屯做的一个后勤转运基地,现在皇帝陛下撤去三屯,江油城的任务,仅仅是给江油戍提供补给,另外那些戍所的将士,家人也大多住在江油城。照她来看,那个城根本不算城,就歪歪斜斜五条瘦瘦窄窄的小道堆在随意建造的一堆小房子中间,那些小房子,看数量,至多也过千来间,因此,这个小城几百户人家吧?城墙也矮的很,两个半男子身高,而且还单薄,跟成都城比起来连瓮城都不配。
听到这儿,众人都有些疑惑,这么个鸡眼小城,就是李果吹嘘的山城?霍俊等人更加鄙视那个满嘴胡说的李果老头儿,老头儿红着老脸,讪讪道:“我,我年轻时走的,哪知道丞相他们那会儿修的到底什么模样?”
这倒也是,老儿年轻时,还是汉末建安年间,昭烈帝还没入蜀,那时候这条阴平道的确没有关塞,自然也没有城,这老小子是道听途说来的。
“山城嘛?好像也是哦,”小丫头笑嘻嘻道,“就在坝子南边的小土堆山上。修城时就地取材,采用山头的土石木料,到现在山头被削平了,山脚就剩下一点点高。”大概还剩下四五人身高的一段斜坡,那个小土堆山本身也不太大,现在这般修整,倒是物尽其用,因此,城墙虽不高,若是防守,也还算便利。一没法用井阑,发石车也很难丢入城内,云梯也不太容易架设到城墙上。
这座城唯一的弱点就是它的城门附近,当初为了便利,武侯丞相还是让军士将城墙那边修平整,方便牛马车通行,因此门附近十来步,可以架设攻城器械。
好在这个城只有唯一的一道门,门朝西。
因此,这个城还是比较好守的,除非……
那个除非,刘谌说出来后,众人都比较赞同,这个城听小丫头说,是很难用攻城器械直接破开,不过对付这种墙体单薄又建在比较陡峭山坡上的小城,最好的法子是针对它的这个弱点。
一行人继续进发,日已近午,所行已久,前面就是一条白白细细急促的水流,这就是涪水,跟蜀地那些河流类似,穿流于峡谷之中,河岸陡峭,当然,总有些例外的地方,因此,他们在一处河水稍缓有平坦滩涂的地方下马,然后找附近,看看有没有船。遗憾的是没有人家,就只有条破烂朽败的烂船,众人只好去附近砍竹子扎竹排。
他们花了几乎一下午,才*着赶制的两个竹排度过这条因冬季渐渐枯涸的涪水。这两个竹排暂且丢在河滩边上,等以后回成都时再用,一行人再度上马前进。
没过二三十里就是那个小丫头所说的小坝子,那个小坝子上到处是田野,不过现在是初冬,已经收了庄稼,只留下一片的空荡荡,坝子南端入口没多远就是江油城,至于江油戍,还在这个坝子北边涪水入口上游,顺涪水北上,大概还要五十余里。
这天的夜里,他们就到了江油城,三十三匹马,对于江油城这么个小小城池来说,可是刺眼的很,不过有诸葛月华在,城门口的守军都没怎么盘查,就让他们进来了,诸葛月华和诸葛显去年都来过,这些守兵哪里认不出来?
就是这些马匹,放哪儿呢,本来是要放在城外的,还是小丫头跟马府管事的说了,就先丢在城内马府,马府的马厩虽不大,放一二十头马还行,再挤挤,三十三匹马还能放下。就是狼牙刚进去就不乐意了,一进去就开始欺负其他的马,又踢又踹,直到将狼牙左右都换上狼牙的儿马,这才不甘心的嘶鸣着老实下来。
马府跟京城里那些个王公贵胄府邸实在没法比,太小,门是柞木材质,门板上那些拌过猪血的朱砂漆已经起壳,一片片的快要脱落模样,一些填塞门板缝隙的白垩也有些脱落,至于里面,也是陈设一般,席子是五成新的蒲草软席,还有掉了不少漆片、被磨得光亮的低案。不算太离谱,大致符合一个边防校尉官家的实际情况,就是比起霍俊家好许多,就为这个,霍俊怀疑这个姓马的揩过一些兵油。(笔者按:三国时代,各国财力消损严重,这种生活,对于各国而言,已经算是太不错了。当然,晋国早期的奢侈之风,那是十七年乃至更久之后,国家长期无战事,财富充裕,自然如此。)
“不要乱说话!”刘武打断霍俊的胡言,好在马家的管事正在跟诸葛兄妹说话,离他们还远,不然让人家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小丫头笑嘻嘻回转过身,向着刘武等人走来,一站到刘武面前就望着刘武:“将军,我表姐一大早去戍所看望姐夫,估计到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回来,管事老贺会带您的弟兄们去客房,您和王爷,跟妾身去花厅吧?”
“那我呢?”霍俊气恼的叫嚷起来:“我好歹也是个官,不比你家姐夫小多少!”
“啊,对了,我倒忘了你了。”小丫头很不客气的收敛笑容,望着霍俊翻翻眼白,鄙视道:“那么好吧,你也来吧。”说完,自顾自的引导刘氏兄弟前行,仿佛她是这家的主人。
“……”
“真是的,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霍俊抱怨,还是摇摇头厚脸皮跟上。日头还早,先到花厅喝喝茶,吃吃点心。
此刻,刘武等人进驻江油城时,北方,不过几十里外,摩天崖南端。
这儿是阴平道最后的要害处,据那些在陇西被俘的蜀兵传说,这儿应该有条勉强可以通行的栈道,可是,现在望去,只有碎石一堆,还有朽木散乱,这儿是悬崖,那些小溪顺着高耸的河道口飞流直下,重重敲击着崖下的深潭。那传说中自汉武帝时代就有的栈道,或许曾经有,可现在没了。
山下,是几只不知死活的羚牛,它们也似乎知道山上的人类下不来,还在徜徉慢慢啃食渐渐枯萎的草木,山上,是一堆抱头痛哭的魏军先头部队。
邓忠目瞪口呆,他没法子,这么高的悬崖,要修出路来……
“将军,不是弟兄们不肯用命,已经没法走了。”邓忠手下的直属校尉哭泣道,“还望将军在大帅面前回禀,不要怪罪我等怠惰。我等虽不惧死,也不想就此糊里糊涂被军法处置。”
“这不怪你们,这不怪你们……”邓忠只能这样安慰兄弟们,开山探路到这份上,神仙都没办法,父帅虽然军法苛责,也不会胡乱杀人。
邓忠叹息良久,最后望着还在啜泣中的诸军士说道:“你们再去找找看四周,到底还有没有坡度稍稍小些的地方,本将这就去向大帅说明事由。”
这该死的阴平道,走到这地步,简直是开玩笑,要是再这么下去不用说打仗了,等到了南边,连给人家当俘虏都不配,直接当路倒算了。(笔者按:路倒,扑街的意思,就是饿殍……)
邓忠暗暗咒骂,这该死的贼老天,怎么把蜀国的山山水水搞得这么难走,愤愤往回行。
不过,只要过了摩天崖,据说就剩下江油戍,此外别无他险。想到此处,邓忠心中的愤懑又暂且按下。
希望,弟兄们能找个合适的地方下山吧?
节六十六:雷霆近(手打版/文字
摩天崖,竟然变成了绝壁,这个消息几乎要将邓艾击倒在地。
“怎么可能会这样?”邓艾发须怒张,瞪着大眼望着爱子邓忠,支撑着羸弱身躯,从刚刚由亲兵放下的小小草席上站起来。
邓忠忙去搀扶,却被老子一把推开。
“快带我去看看!”
父子俩,监军师篡,天水太守王颀,以及刚刚赶来交付军粮的金城太守杨欣,一道赶往前军。道路通畅,众人行进极快,又大半时辰就到达摩天崖,邓艾站在瀑布旁,望着山下,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果然是这样,悬崖,的确是悬崖,哪有什么汉武栈道?
就算有,也早是一节节碎木,再修复?还需要多少时日?
军士们每日所食无多,要不是自己*威望强行弹压。现在到这种地步,难怪,士兵们会哭。
“都不许哭!”邓艾大声怒吼,“有违令者,斩!”
那些抱头痛哭的魏军这才勉强收住哭声。只是一个个眼中的泪水,还是止不住。
“儿郎们,我们,”邓艾一声叹息,收住心中的烦躁,再度望着那些士卒们,大声说:“我们,走了将近二十日,一路上折损了多少儿郎?我们到底是为的什么?”邓艾深深吸气,再度说道:“七百里坎坷,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而进,只是一道悬崖!我们只要过了这道悬崖,下面就是江油,拿下江油,蜀国定当崩解,到时候,富贵荣华封妻荫子,我等共享!”说到这里,邓艾起身,大喝:“拿毡子来!”
“父帅!您这是要做什么?”
“大帅!您不可啊!”
“闭嘴!再啰嗦,老夫将尔等军法从事!”
“父帅!再容我等寻找片刻,我等定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万不可从强行啊!”
众人肯求良久,邓艾只是不准,非要裹毡从陡崖上滚下来。
正这时,一个身影从西侧的丛林里钻出来,一脸喜色对着邓忠大喊:“将军,我们发现了,我们发现了!”
那边有处比较缓和的陡坡,瀑布这边陡坡近乎垂直,想从这边下去,有一个死一个,而那边,却是只有这边三分之二坡度(就是大约45—60度角)。
那种坡度,已经勉强可以滚下去的。
“天不灭我!”邓艾大喜,望着众人道,“快,还不快去开路?我军尽从那边通过!”
至此,前军终于在黄昏前通过摩天崖,可惜山坡还是太陡,加上山坡上碎石很多,不少饥肠辘辘的魏军将士还是魂断山岭,此外,700里阴平道,遥远之极,一路上还要堤防那些不服王化的羌部,还要运粮,这三万陇西兵,就像一串松散的珠链,到摩天崖山下,只能由前军暂且前进。
也就是说邓艾手上只有区区三千人,阴平山道渐行渐险,陇西军马虽多,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送到,这三千前军统统是步军。
自摩天崖始,道路虽依旧崎岖坎坷,看似危险,确是越走越平坦,路上的树木依旧茂盛,旧栈道也越来越多,邓艾军将栈道朽木撤去,换上新木,一片坦途。
到黄昏时分,邓艾部已近依稀可见靖军山。
据那些陇西降卒所称,那是武侯所制上屯和中屯所在,邓艾让邓忠派人小心察看,其余诸军皆躲入林中,以免被蜀军察觉。
不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