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以德当然也明白这些,所以当沿路的士兵对崇敬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的胸膛就越发挺高,用完美无暇的军容军姿,接受着士兵对张华轩的尊敬之意。
等他到得长枪营驻处时,十几个长枪营的军官立刻围拢过来,城上的战斗他们并没有参加,具体情形也不知道,只是知道火枪威力巨大,几轮齐射就打退了敌人,而他们自己一是没有亲眼看到,颇有遗憾,二则此战胜利,火枪兵们大出风头,而长枪兵原本就感觉比火枪手矮了一头,如果这一仗打过去后他们一点功劳没有,只怕以后在火枪兵们更加难以抬头了。
看到这些军官焦急的目光,苗以德自然理解,当下便向着对方传达了张华轩的军令,诸军官立刻大喜,纷纷行礼答应。
苗以德传令之后任务完成,当下却不想立刻回到城头,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诸军官动员军士。
一个管带是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新任军官,也是姓张,全名国梁。原本是个土匪,凶悍勇武,原本是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向荣麾下的把总,张华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此人名气,特别用小船偷偷过江,卑词重金,从向荣手里把此人挖了过来,一过来直接就任了管带,因为此人也是张姓,又曾任绿营把总,众人倒没甚话说,此人一下子受到重用,张华轩的淮军也象个军队样子,因此也就欣然留下,迅速融入军中。
此时接了军令,张国梁一边喝令着麾下整队,准备出击,一边大声给众人打气道:“大人给咱们机会立功,一会大伙儿可不要客气,多拿人头多立功,博个封妻荫子。甭管什么火枪和大刀,战场上还得咱们,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要想战场杀人,什么最好?还是咱们用长枪去扎,一枪下去,不死也是重伤!就凭咱两千来号人,要是兄弟们都敢打敢杀,我敢带着大伙一直把那些发匪撵到长江里去!”
他是广东人,犯了斩罪后被收容军中,从小兵干起极为勇悍,长的斯文目露精明,此时鼓动起士气来又是强悍勇猛,说话显浅直接又直入人心,原本还有些紧张之色的长枪兵们,立刻被他鼓动起士气来。
城门渐渐开启,城头的几十面大鼓也敲击起来,张国梁将手中长枪一挥,厉声喝道:“兄弟们,随我立功去!”
“好!”两千多长枪兵轰然叫好,向着城门处鱼贯而去,其余几个管带用羡慕的眼神看一眼张国梁,深知自己远远不如这个新任管带,只得默默跟随在自己营头的士兵身后,任凭张国梁把这几营的军心和士兵的拥戴尽数抢走。
苗以德一直在默默观望,他现在身为中军营的实际管带,知道中军最少还有考察和监视军官的责任,今天他亲自前来此处,也是来考察张国梁这个新任管带的表现如此,他显然将带着满意的答案返回到张华轩的身边,因此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等看到赵雷领着一哨兵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苗以德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他冲着赵雷重重一点头,赵雷执枪而过,冲着苗以德点头还笑。
等到长枪兵尽数出城后,苗以德返身跑上城楼,却在数千人中清晰的听到赵雷大叫道:“杀敌立功,杀!”
苗以德微微一笑,继续攀爬,就在隔他不远的地方,两千多人一起喝道:“杀敌,杀杀杀!”
太平军残留在城下也有五六百人,原本也有资格与长枪兵一战,他们多半躲在城墙直下,所以让火枪兵很难射击,有不少人还在城角下挖出洞来,准备一会爆破,因为全是辅助兵种,在与自己一方的主力脱离之后,他们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等到两千多士气高昂的长枪兵杀出时,这些太平军将士多半没有什么反应,仅有的零落抵抗也完全是个人武勇的表现,在成建制的长枪兵面前,迅速被刺死捅穿,根本没有伤及长枪兵们分毫。
短短半个时辰,五六百太平军辅兵被全数杀死,而长枪营的官兵只付出了一死三伤的代价,就在城下进行屠杀的同时,不远处的太平军主阵终于重新整队完毕,可是看向城下屠杀时,却是没有任何兵马前来解救自己的袍泽兄弟!
“这一仗,算是打完了!”张华轩看着远处敌人的动静,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大胜(3)
会议
追击
太平军连夜退却,隔了几里地的淮军上下当然不知道,凌晨时分,换班的骑兵借着细微的亮光发觉到了异常,一小队十来人的骑兵大着胆子*近了太平军的营盘,发觉对方已经全师退走,大惊小怪的骑兵大呼小叫回到淮军营里,立刻求见张华轩,禀报给他知道。
“撤走了?”
张华轩披着夹衣,坐在大帐里抚着下巴思索。他咬着太平军不放,当然不是对方揣测的害怕朝廷责罚,扬州一战,江北大营败了,就他打了胜仗,清廷再蠢也不会怪罪到他的头上。这一次咬着不放,纯粹是要给这一部太平军施压,把他们迅速赶走,让他们回到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去。
事实上,现在的态势与历史上也差不多,太平军想轻取扬州失败并不影响大局,昨天一战他们的精锐死伤也不多,从苏北进军也从来不是太平军高层们的选择,这次在扬州城下战死的精兵不多,还打破了江北大营,所得远大于所失,也不存在面子上过不去的问题,借着张华轩给太平军压力不够的契机,迅速摆脱离开,这应该是符合常理的行为,而不是对方假借退兵,吸引淮军主力追赶,最后杀一个回马枪。
想通了此节,张华轩精神一振,一把丢掉披在身上的夹袍,喝道:“击鼓传将,追击发匪!”
轰隆隆的鼓声迅速响起,张华轩发下令去,命令全军立刻出发,追击逃敌。
说是追击,方向却是不对,太平军应该是绕过扬州,往西北方向去了,张华轩却是一马当先,向着东北方向的邵伯镇而去,一众淮军将领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张华轩的用意,倒是苗以德跟随张华轩多日,对这个大人的想法约摸能猜中一点,不过身为中军军官,却是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带着人簇拥在张华轩身前身后,小心护卫。
太平军的主力已经全部退走,过万淮军浩浩荡荡杀往三叉河与邵伯镇一带,有一些来自镇江的零散太平军一看即走,根本不敢交战,偶尔有些散兵游勇不开眼,也迅速被开路的中军营用来复枪打死。
等大军杀到了三叉河与邵伯镇一带,零散的清军与太平军都多了起来,淮军一边清散那些小股的太平军,一边收罗江北大营的败兵,小半天功夫,居然也收拢了两三千人。
这些清兵打仗不行,扰民却是行家里手,军营附近原本就很少有百姓敢住,此次大败后军纪荡然无存,没有了最基本的军法约束后这些散兵游勇越发祸害百姓,沿途几十里下来,乱兵们抢掠百姓,胡乱杀人、强奸等很多罪行数不胜数,仅是张华轩亲眼所见,就不下十几例。
犯事的清兵被张华轩下令抓捕起来,其中绝大多数是绿营兵,也有少部兵的八旗兵,绿营兵还算老实,八旗兵却是邪行的很,被抓捕时还高声叫骂,声称张华轩这个道台管不到他们,就算犯了军纪,也只有八旗的佐领参领们才管得着。
这些旗兵大爷所说的当然是事实,当苗以德汇报的时候,却发现张华轩的脸冷的可怕,当下不敢多说,老老实实退下,继续下令拿捕犯事的军人。
等到了黄昏时分,落日西斜,一万多淮军押着几十个太平军俘虏,还有收容的三千多清兵,再加上捆起来的四百多犯了严重军法的溃兵,形成了一支颇为奇怪的队伍。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上万人宣宣赫赫走了五六十里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很难。最少在现在这个时代,背着火枪跨着腰刀,带着随身的被褥和给养,还要奉命做出各种战术动作,没准儿就得真枪实刀的干,肉体疲惫,精神压力很大,再走上几十里的路,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感到疲惫,反正就张华轩的认知来说,现在这个时代能做到的很少,基本上只有淮军一支部队可以如此。
军令一下,后勤辎重工程部队立刻开始挖营扎寨,建造最简单的营房和牢固的防御。古人行军做战,晚上袭营十偷九胜,其实就是因为军队行军一累,将领也敷衍了事,在营寨建造上不肯多费力气,所以才会被敌人屡屡得手。淮军不管多累,营盘也可以很简单,外围防御设施却一定要牢固,这是张华轩定下来的死规矩,绝对不可以敷衍了事。
工兵等几个营开始动作搭营,后勤伙夫们也开始在斜坡上开挖炉灶,准备埋锅造饭。
大队的淮军士兵却是不敢妄动,再累再乏,没有军令,就一个个排成方阵,站得笔挺,不敢有丝毫懈怠。
几个绿营将领跟随张华轩跑了一天,对他们来说极是辛苦,可张华轩身为一军主帅却还是精神奕奕,没有一点疲惫之色,这些客军将领只得老老实实的跟随在他身后,挺胸凸肚的站班伺候。
淮军的军纪和战斗力已经教他们很是吃惊,到了这时候全军辛苦了一天,连这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都感觉很疲惫,而这些普通的士兵居然还能保持着军容军姿,而且明显是处于随时听令的状态,仿佛只要张华轩一声令下,这些兵丁就能随时出击,就这一点而言,这些绿营将领相信自己这一辈子也办不到。
“大人的军令之威,真是让末将佩服!”
一个参将骑马到张华轩身边,半是羡慕,半是有些害怕的向张华轩恭维着。
张华轩摇头微笑,谦虚道:“这算得什么,不过是站站队罢了,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跳下马来,看着被捆在一边坐在地上萎靡不振的乱军,向着一群绿营将领们冷笑道:“军队万事都要有法度,我最讲军法,军法之下六亲不认,所以才管得住这过万手下。至于这些家伙,他们算什么兵?抢老百姓的财物也罢了,抢着抢不着都杀人,还奸淫妇女,老人小孩都不放过,这算什么?我看他们不是兵,也称不上是人,就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野兽!”
今天在张华轩亲眼看到绿营兵祸害百姓时,已经是气的脸色铁青,诸将都看的分明,此时听他如此咆哮,众人都知道他要行军法杀人,一时间揣测不安,有那胆小的,竟是吓的脸色惨白。
报捷
李孟群身为绿营副将,在军中已经二十几年,是老资格自然也是老油条。国朝很多名臣大将他都跟过,自从嘉庆年间到现在,大仗小仗没有见过,大清兵军纪败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不相信还有哪个主将有办法把这股风气给扭转过来。
况且,清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真正禁止过军队抢掠财物。八旗兵入关以后,在各地的屠杀不必说,抢夺财物也不必说,就是汉人百姓又抢了多少?包衣奴才不都是从征战时抢掠而来?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让旗丁们拼死效力?
所以不论如何,李孟群相信张华轩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听到张华轩大发雷霆,他只是面露浅笑,暗暗准备一会在张华轩下不来台的时候出面说和转圆。
他尚且在暗暗思索着劝和的说辞,那边张华轩却已经断然下令,向着苗以德道:“传令,让二营和三营一起动手,把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全部杀了。”
此令一下,不但苗以德吓了一跳,就是李孟群等绿营将领,也是大惊失色。
淮军的诸多将领只觉得不妥,却是碍着张华轩威严,根本就不敢上前相劝,倒是李孟群是客军将领跟随左右,不归张华轩管辖,而且身为副将,官职也是不小,当即上前劝道:“这些兵是很可恶,不过大人念在用人之际……”
他话尚且没有说完,张华轩便打断他话头,呆着脸道:“江北大营一天多就被攻破了,要这些兵有什么用?”
李孟群张一张嘴,刚要再说,张华轩便又道:“我知道李副将的意思,不外乎是这些兵不是我的属下,是绿营或八旗统属,杀了人要惹祸,这倒无妨,此事过后我会专折禀报给朝廷,想来这一次江北大营失败,我行军法杀几个人,朝廷不会有什么不满。”
当时全国大乱,各地团练兴起,如曾国藩就在湖南等地大杀特杀,不过杀的都是太平军或是为乱的刁民,而如张华轩这样一杀几百个绿营和八旗兵,倒是前所未闻。
李孟群被他说的一呆,有心想要再劝,却也是无话可说,只得默然退下。
既然张华轩决心已经下定,苗以德当然便去传令,淮军纪律严明,当初招兵的时候也是挑选的忠厚良民,一路上见到乱兵为祸,早就恨的牙齿痒痒,张华轩一声令下,二营与三营立刻行动起来,把那些捆起来的乱兵一个个拎成一排,一声号令后,整排枪响,已经是十余人倒地而死。
这边刚杀人,那些被收容的清兵立刻鼓噪起来。他们杀敌不成,此时却是恶狠狠的聚拢在一起,大声喧哗吵闹,抗议淮军枪杀自己的兄弟,有一些胆大的士兵在一些军官的怂恿下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要去夺取淮军手中的火枪。
张华轩一见之下大怒,当即喝令道:“有再敢捣乱的,一律射杀!”
一通枪响之后,原本鼓噪不服的绿营兵们立刻安静下来,这边还在行军法杀人,刚刚这一轮枪是对着天空没错,不过如果再闹下去,下一轮枪对准哪里可就难说的很了。
没有了干扰,行刑的淮军动作越发利落起来,只是几轮打过之后,就不得不换上一些新手上去执行,刚刚还对这些乱兵恨之入骨的士兵这么近距离枪杀几人后,已经是脸色惨白,双手颤抖。
毕竟,没有人能如杀鸡一样,轻轻松松把自己眼前的大活人打的血肉模糊呻吟惨叫而死后,还能行若无事。
沉闷的枪响声一直不停,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与硫磺味道已经越来越浓,除了淮军将领之外,所有的绿营兵将领已经一起跪在张华轩身前,请求他放过剩下的乱兵。众人苦苦哀求,张华轩却是不为所动,枪声足足响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慢慢停歇,到得最后,除了单调的枪声外,连乱兵的求饶声也渐渐停歇,只有单调的号令声与枪声响成一片,每一声号令后,便是一排枪响,然后空气中的硫磺味与血腥味便又更加浓厚了几分。
“启禀大人,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