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逢迎拍马的客栈伙计们撵走,两人一合计,这时候天刚近傍晚。若是真要有什么异变也绝不会在此时,当下便放下心来,索性吩咐客栈做好酒菜,什么海参、鸭子、烧驴肉满满当当的上了一桌,又送了一坛温酒在桌边。两人赶走了要在一旁伺候的伙计。自斟自饮倒也痛快舒适。
吴穆倒还罢了,聂士成自幼是游侠豪爽,自然是从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自入淮军之后军纪森严,不管他受谁的赏识,在军中饮酒就必定会受军法严惩。所以这两三年来虽然俸禄很多。想落个安生喝酒吃肉地时候却是几乎没有。
这会子他眉开眼笑,一边吃喝。一边看向街头。两人特意要了在二楼的房间,这会子打开了雕花缕空的木窗,一阵阵清凉的春风自窗户徐徐吹入,星空渐渐明亮,而街上的行人却是渐渐稀少下来。
说是吃喝等着瞧热闹,不过两人毕竟都是在淮军中做到高位的人物,如果太平天国的天京当真内乱。这是什么样的大消息?便是聂士成十足想痛快喝一场。这会子也只能是与吴穆一般地动作,小酒杯慢慢斟上一杯。吱儿一声半响过后,才又慢悠悠地续上一杯。两人心里都是清楚,这天国内乱一起,太平军原本在庐州就吃了一败,这会子自己人再闹将起来,还有谁想着要集结兵马重新打过江去?不仅淮军没有了南顾之忧,便是败退到常州苏州无锡一带的清军也有了一线生机,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重新积蓄力量,到时候如果北方大局一定,这些清军要么四散为民,要么就会投降,整个大局,也就是淮军与内乱后实力衰减的太平军来争夺天下了。
想到这里,吴穆与聂士成对视一眼,俱是发觉对方眼中的笑意,当即都是举杯一乐,然后砰然一碰,仰脖痛饮。
这两人都是胆气豪勇地汉子,现下虽然身处敌境,四周时不时转悠过来一队打着火把巡逻的太平军将士,不少行人百姓在路边都被拦住盘查,这里毕竟是接近城门和圣库的要紧所在,而太平军也不比清军那么腐败堕落,该有的军纪这会子还都保持的较好,军官和士兵们也比较认真负责,盘查起来绝不是敷衍了事。可就在这城门处不远的客栈二楼上,两人却是饮酒说笑,闲谈之余还互相考较些军事上的知识,你来我往之后,吴穆只觉聂士成理论不足,而军事战术细节上地素养却比自己还高上三分,而聂士成却是觉得吴穆怪不得人称第一界讲武堂地第一高材生,当真是一等人的高才,不论是军事理论还是战术素养细节,又或是军史战例天下地理地形甚至是当今各国列强情形,当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不知道这些全是讲武堂地基础课程,还以为自己是在智识上比吴穆差的太远,待互相考较到最后,聂士成已经是满脸沮丧之色,垂头丧气,再也没有开初时的那种趾高气扬的自信。
吴穆看的暗笑,却也不同这二楞子说明白,只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聂士成说着闲话扯着闲篇。一坛酒喝了不到一半,伙计已经上来温了三四回,眼瞅着这两个客商也不象是喝的兴头地模样,却是一直赖着不睡,客人不睡,伙计们又如何睡得?
“伙计,过来。”听着耳里打地二更鼓响,吴穆暗自盘算时辰也差不离了,再守一会无事,今晚想必不会有事,或者说,并不如他所料的那般,是在水西门这里出事了。当下召过伙计来,温言笑道:“也这么晚了,咱们兄弟走惯地人,在外头睡不安生,常常整夜喝酒聊天,这天儿也不冷,也不必温酒了,你自己个去歇息去吧。”
话一说完,吴穆便从褡裢里取出一小块散碎银子来,在手中略掂一掂,然后笑着丢给那伙计,笑道:“辛苦一晚,拿去。”
那伙计原本满腹怨气,这两客商喝酒到半夜,闹的他不能安睡,这会子见了银子当真是天大的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当下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上一掂,暗地里还下死劲掐巴了一下,知道是正经货色后笑的更加开心起来,当下叩了一个头谢过了,自顾自的退出不提。
原本留下伙计伺候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此时吴穆打发走人,有点儿昏昏欲睡的聂士成精神一振,不觉起身向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向着吴穆问道:“时间快了?”
吴穆一脸笃定:“不错,都二更多了,这会子还没睡的人怕都是和咱俩一样的有心人了。”
聂士成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咱们不过是瞧个热闹,好比瞧着斗鸡,看两个牲口互相咬个你死我活,咱们不过图个乐子罢了。”
说到这儿,他原本冷峻的脸庞又忽然解冻,向着吴穆笑道:“还是不必花钱的。”
吴穆正要答话,抬眼一看,却见不远处一条长长的火龙隔着十几条街道模样,却是飞速向着自己这边赶将过来。他心中一动,当即脸色便是一变,先一口将桌上的***吹灭,然后向着聂士成低声道:“不要说话,乱事起了。”
如果说行军打仗,这两人已经不是新手,带一百兵对敌一万,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紧张,到是此时,明知道这南京城内将会有政变和内斗,只怕到了明早天亮,会有千万人的人头落地,到底是哪边胜哪边败,出动了多少兵马却是并不清楚,而在这夜色之中,听着马匹在星空下马蹄翻飞蹄声如雷也似的赶将过来,就在这黑漆漆的暗夜里闹出这么大的声响,这种非死即活的政治斗争当真是让人打心眼里生出寒意来!
片刻之后,大队的打着火把的太平军骑兵已经赶到,吴聂二人趴在半开的窗户边上偷眼去看,带队的却果然是坐天国前几把交椅的兴国侯陈承熔!
“一会儿敲锣净街封门,任何人敢上街的,一律擒斩,军民人等天亮之前凡有异动的,一律给我杀!”
陈承熔这会子已经没有了白天与秦日纲会面时的那种雍容潇洒,白净的脸庞在火光下显的狰狞可怕,到得城门附近后立刻下令戒严禁令,跟随在他身边的大几百骑兵已经四散开来戒备,不远处,有十来个看守圣库的巡兵远远觑到了陈承熔领兵到来,多年积威之下,带队的小军官几乎不做任何反应,立刻便又带着手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来,传我的令,开城门!”看到圣库巡兵如此表现,陈承熔的嘴角呈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来多年辅助东王,城内不论是哪一系的兵马,看到自己之后,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躲闪开去。
如此,则大事可成矣。
今晚守备城门的原本就是他的心腹,随着军令传了过去,黑漆漆的城门附近也亮起了火光,须臾之后,吱呀呀的声响传了过来,建自明朝时的老旧城门破天荒的在半夜时间,缓缓开启着。
(如果章节有错误,请向我们报告)
(164)北王
城门刚一打开,吴穆与聂士成的眼前竟是突然一亮,眨眼之间,几千支火把在城门内外先后点燃,原本除了那陈承熔带来的几百人马之外,还有如此多的步骑军队就隐藏在城门之外,屏息无声,直待城门打开之后,这几千人马蜂拥入城之后,这才打起火把,暴露出行踪来!
这显然是一支军纪严明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数千人此时虽然都打亮了火把,在几千支火把的照耀之下把这水西门附近照的是如白昼一般明亮,而吴穆放眼看去,大约有三四千人的队伍,其中有着近半的骑兵。
此时此刻正值半夜,这几千人的军队开进城来动静不谓不小,虽然无人做声,战马却不停的在低声嘶鸣,而超过两千匹的战马聚集在这一块小小的地域之内,就只是那不时抬起又放下的马蹄声响已经汇集成了一片极大的声浪。再加上几千支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响,松油烧起来时那股子油烟味道……这附近的人家十有八九应该已经被惊动起来,不过吴穆与聂士成放眼看去,四周的民居或是酒楼客栈等很多建筑内仍然是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人找死起来点灯,或是推门出来查看,南京市民毕竟是世居六朝古都之地,政治经验和应变的经验十足,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个人都知道这并非是小事,很多人可能只是偷眼往外一看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顶门的顶门加锁的加锁,家里有暗阁地窖的已经招呼全家老小躲进去暂避一时。上次南京城最大的乱子便是太平军入城,因为当时清军在城内抵抗,虽然城破后两江总督和巡抚都自杀殉城了,因为攻城死伤很重的天国上下还是下令屠城,很多百姓死在兵火之中。不少少年和儿童还被关押起来阉割了做为太监备选,这样一来,大军入城后的惨况变成了血淋淋地教训,这一次水西门这边一进来这几千兵马,附近不少的百姓根本就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动静来,便是家里的狗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不知事的畜生闭上了嘴,于是在这黑漆漆阴沉沉的半夜里,除了天空的半轮明月。便是城门处这几千打着松油火把的军人发出地声响,而放眼看去,四处寂静依然,一点儿声响也是没有。
吴穆对眼前的这种情形非常满意,他和聂士成特意儿挑选了一个安全又适宜观察的客栈。猫着身子躲在这客栈的二楼房间的窗前,底下地情形看的是清清楚楚,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几千名杀气腾腾执兵露刃的天国将士愣是不知道,就在他们的头顶不远处,就生生藏着一个太平天国的生死大敌。
吴穆满意,不过陈承熔显然更加满意。今晚事出非常。要进行的是一场关系到他满门百口甚至是天京城内包括天王在内的很多权贵地身家性命。这是千百万颗人头落地地大事,所以今晚出现的兵马并不如。比如他身为兴国侯,别地不说,光是在天京城内他能调动的兵马就超过两万人,不仅可以调动,而且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便有此权力。只是想来想去,东王掌权的时间太久,亲信遍部在天国上层与军中的任何一个角落。他能调动的兵马很多都是东王授的权。其中有不少人是东王地亲信死士,有地在明处。有的可就躲在暗处,如果事情不慎就败落在这些人地嘴里,那可是百悔莫及了,所以今晚他只带来几百人,这些人都是他养在手里好几年,只要他一句话,不要说东王,天王在前一样挥刀子的死士!这些人装备精良俸禄优厚,多半是从战场上发现的勇武之士,战场经验足,训练严军纪好,这会子几百人聚集在一起干谋大事,硬是如臂使指,半点儿差错也是没有。这样一来,他自然是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极为满意,也很是高兴。
等他看到北王韦昌辉从城门处被人前拥后呼的簇拥进来后,这种高兴的情绪就更加明显了。北王显然也是一个心里有成算的人,这一次先是放出风来要在明天入城请见东王,暗中却与自己联络妥了,半夜之时放开城门直接动手,谋定而后动,这个计划看起来简单,其中的复杂之处却也当真是一言难尽。两边原本是对头,要互相试探了解,看看对方是否是东王派来试探自己,要确定自己和坚定对方,要排除很多监视的眼线来保持联络,在大事之前的很多细节只要出了一星半点的错,这会子他与北王的人头已经挂在水西门的城头上了。这其中的困难,岂又是一句两句说的清楚的?
与陈承熔相比,韦昌辉显然更要沉的住气些。身为开国诸王,他的地位只在杨秀清和石达开之下,出外则专镇一方,在天京时则也是位高权重。只是不论是出外还在京,东王的影子一直压在他的头顶,有的时候,压的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他是一个心思缜密又能阴柔隐忍的人,不管东王如何对他,他的脸上始终是愚蠢的笑容,在天京时,他常对人说:“四王爷是咱们这伙人里最精明的,天王也比不过,咱们全听四王爷的就对了。”
这话,他不仅是在东王的人面前说,甚至当着自己的亲信部下甚至是家人时,也常常故意挂在嘴上,以示对东王的忠诚和没有二心。就是这么着的小心伺候,东王还是经常疑忌他发作他,杨秀清为人甚是有趣,如石达开那样对他不远不近还留着几分傲气的人他也偏生敬重,不仅不为难,还时不时夸赞几句,对韦昌辉这样明里暗处都大拍马屁奉迎的,却又偏生没有几句好话,也从来不给好脸色。好几次在东王府邸里,韦昌辉都被东王弄的下不来台,就在拂袖而走的那一瞬间,又只能乖乖的回来,向东王赔罪认错,老实坐下,直到东王发话后,才敢离开。
对韦昌辉这样的表现,杨秀清从不夸赞什么也不承认什么,每当有人夸赞韦昌辉对他忠心之时,杨秀清总是摇头一笑,然后不置一辞。
其实不论是杨秀清还是韦昌辉两人心里都是明白,要对付堂堂东王,没有天王的首肯示意或暗中部署则绝无可能,对付东王等若是叛上做乱,不论是在道义和实力上,没有天王的支持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堂堂北王在出镇一方的时候还能号令诸侯威风八面,回到天京城内,东王便是视他为一条狗,韦昌辉也只能忍了,无他,实力不足以对付杨秀清罢了。
而至于天王下诏对付天王的这种可能性,最少在杨秀清的心里来看,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天王在起兵之初就昏聩无能,内政皆托于杨秀清,萧朝贵做战勇武,石达开智勇兼备,冯云山威望足又是老好人,负责调和内部。这样天王虽然是个无能之辈,在早期天国诸王的齐心合力之下,几个不得志的妖人假托的邪教却因风云际会和清朝的腐败无能,竟然能席卷江南,直至攻下东南第一重镇的南京。
不过,天国的好运显然在攻下南京后就终止了。萧朝贵死了,少了一个杨秀清很忌惮的强势军方人物,而冯云山的死,更使天国高层少了一个最佳的和事佬,如果冯云山尚在的话,就算是杨秀清还能独掌大权,很多事情却不能做的如此过份。比如逼天王下跪和仗打天王之事,冯云山在,则绝无发生此种事的可能。对于韦昌辉这样的小兄弟,杨秀清不看在眼里,也并不奇怪。
“四哥,你这可算是死期到了。”被杨秀清看不起的小兄弟韦昌辉现在却是满脸的志得意满。他这一次并没有带太多的兵马,与陈承熔一样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