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养了足足两天,总算养足了精神头。
上巳节有个传统,便是头一天晚上要用兰草沐浴,洗干净身上的秽物。傍晚时分,陶嫤让人烧了一大桶热水,钻进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热水是用兰草煎成,散发着淡淡香味,上面还飘着片片桃花瓣。陶嫤掬起一捧凑到鼻端,嗅了嗅,果真很香。
她扶着桶沿,白蕊在后头替她擦背,面对这大片凝脂般的肌肤,白蕊羡慕不已,“姑娘,您究竟是怎么长的?”
陶嫤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听懂。
白蕊根本不舍得下狠劲搓,生怕自己轻轻一碰,就把她的皮肤碰坏了。“又白又滑,跟豆腐似的。”
闻言,陶嫤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知道自己皮肤好,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稍微有点磕磕碰碰,身上就能青紫好几天。
等白蕊擦完背后,陶嫤让她出去,自己慢慢地洗头发。
黑绸般的头发被她拨到身前,黑色跟白色反差明显,是两种极致。她的头发遮住了胸口的那团凝脂,发丝扫过顶端,传来微微的痒。这几天那儿越来越疼,她连碰都不敢碰,因为经历过一次,所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担忧,只是偶尔疼得有些受不住罢了。
洗完头发后,她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一下,发觉那儿竟然长得连一只手都包不住了。
怎么长这么快?
好像比上辈子还大一点。
陶嫤其实不喜欢这么大的,她喜欢像包子一样玲珑小巧的,可惜自己遗传了阿娘的特点,胸脯挺翘,柳腰纤细。
从浴桶里站出来,陶嫤穿好衣服走出去,头发垂在身后,水珠滴了一地。
她走到镜奁跟前擦头发,前院的一个丫鬟来到门口,跟秋空说了几句话,秋空进屋通禀:“姑娘,前院好像来了客人,目下魏王不在,您是否要去看看?”
陶嫤偏头,“我去做什么?”
秋空道:“那人是来给魏王送东西的……”
顿了顿,说道:“是个姑娘。”
这是前院的丫鬟告诉她的,至于为什么特意告诉她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
等到陶嫤到了正堂,才明白秋空那句提醒是什么意思。
盖因正堂来的客人,一身牙白织金锦袍,飘逸隽秀,洒然裙履少年也。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头束玉冠,虽然伪装得很完美,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姑娘。
陶嫤头发未干,只用垂丝海棠发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牵裙迈过门槛。
“魏王一早便出门了,眼下还没回来,听说公子有东西要送给魏王,不知阁下是?”陶嫤走过她跟前,坐在黄梨木椅子上,朝她微微一笑。
对方怔在原地,没料到魏王府会有姑娘,半响无语,许久才找回声音:“屈屈是秦知府之子秦泓,家父日前得了一种茶叶,特意来送与魏王品尝。”
秦知府么?
陶嫤看向面前的姑娘,为她赐座:“秦公子别站着,快坐吧。”
眼前的人哪里是秦大公子秦泓,分明是秦中仁的大女儿秦慕慕。
这是陶嫤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她那样能走到最后的女人,必定是沉稳内敛的,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男扮女装,只为见情郎一面的事情来。
丫鬟进屋添茶,秦慕慕捧着茶杯踟蹰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屈屈记得魏王素来独居,不知姑娘与魏王是……”
她问这个问题,确实管得宽泛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
这次她特意说服了阿爹,到魏王府一趟来,希望能借机跟魏王接触,顺道说一说明天上巳节的事。可是她等了许久,居然等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她一看便是刚洗完澡,乌发半干,浑身散发着兰草的清香。
这让秦慕慕不得不多想,多说魏王不近女色,跟没跟哪个姑娘亲近过,为何他的府里会有一个姑娘?而且这姑娘,还住在这里。
陶嫤看向她,故意吊她胃口:“哦,魏王跟我的关系很好。”
秦慕慕脸色一白。
她雪靥泛红,长睫微敛,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
秦慕慕沉不住气了,又或许是她现在用着秦泓的身份,是以说话无所顾忌,“屈屈以前来过魏王府两次,似乎没见过姑娘。”
“你当然没见过我啦。”陶嫤笑眯眯地,“我前几天才住进来的。”
她故意说得暧昧,就是为了让秦慕慕误会。
果不其然,秦慕慕将她当成了烟花之地的女子,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屑起来,“你是……”
旁人都道魏王洁身自好,如今看来并不全是。
而且这姑娘看着并不大,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能让素来不近女色的魏王将她接到府里来。
她站起身,“既然魏王不在,屈屈就此告辞,改日再……”
话没说完,从门口进来一个丫鬟,手中拿着件妆花褙子,“郡主出来时怎么也不多穿点衣服?傍晚风凉,受冻了怎么办?”
一壁说着一壁给陶嫤披上。
秦慕慕怔住,不可思议地踅身看她。
陶嫤哎呀一声,不耐烦道:“我穿得够多了。”
“你、你是郡主?”秦慕慕问道。
陶嫤抬眸看去,眉眼弯弯:“对呀,魏王舅舅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第62章 沪
魏王回松州之前,秦慕慕从秦中仁口中听说过,魏王此行带了一位郡主回来。
这位郡主是皇上亲封的广灵郡主,深受皇后喜爱,又是楚国公的外孙女,吏部尚书陶松然的孙女,可知其身份何等尊贵。
可是阿爹不是说她住在别院么?为何会到出现在魏王府?
秦慕慕把带来的茶叶放在八仙桌上,君山银针用银云龙纹镶象牙嵌螺钿双耳盖罐盛着,她既然知道了陶嫤的身份,抿唇一笑,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原来是广灵郡主,屈屈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请郡主多多见谅。”
陶嫤目光随之看去,“这是什么茶?”
秦慕慕道:“是君山银针。”
陶嫤哦了一声,她对茶叶素来不怎么感兴趣,更不知道这茶的价值:“你放着吧,我会告诉他的。”
秦慕慕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告辞离去。
等她走后,陶嫤坐在那儿没动,理了理绣金牡丹纹袖缘,若有所思。
白蕊把那罐子捧来送到她跟前,“姑娘,您要亲自给魏王送去么?那秦慕慕特意女扮男装,难道是为了见魏王一面?”
陶嫤掀眸一笑,“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她今日领教了,原来这秦慕慕是个离经叛道的姑娘,跟她认为的大不相同。
不知道上辈子江衡喜欢她哪点?日后她登上后位,是因为江衡喜欢她,还是因为她心机深沉?
不得而知。
不过就凭她刚才认为陶嫤是烟花之地的姑娘,那不屑的眼神,便足以让陶嫤不喜欢她。
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这是陶嫤对她的第一印象。
白蕊惊讶得很:“那她是……她不怕被魏王看穿么?”
那种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更何况是魏王这种见多识广的人?
陶嫤勾唇一笑,打开罐盖看了看,里头果真放着一斤茶叶。她轻轻地说:“连我们都能轻易看穿,你以为别人看不出么?说不定她是故意的,就怕别人看不出来呢。”
如此一来,便能在江衡心中留下特别的印象了。
可惜今天魏王不在,她的计划没能得逞。
思及此,陶嫤坏心眼地一笑,站起来往外走:“走,我们先回去试试这茶好不好喝。”
*
霜月在面前煮茶,陶嫤便在对面看着。
看着看着想到自己阿娘,难免有点伤感。殷岁晴也喜欢品茶,她煮茶的姿势十分熟稔,煮出来的茶更是飘香四溢。霜月的茶艺,大部分是向殷岁晴学的。
她喟叹道:“我想阿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霜月撇去茶上面漂浮的水沫,笑着道:“姑娘若是想夫人的话,不如给她写一封信吧。这儿到长安的商队很多,一两个月便能送到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陶嫤叫寒光去备来笔纸。
这两个月下来,她有许多话要说,然而真到落笔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开头了。正苦思冥想时,外头金荷通传道:“姑娘,魏王回来了。”
太阳已经落山,云蒸霞蔚,他总算回来了。
陶嫤搁下羊毫笔,捧起茶罐便往外走。“人呢?”
金荷道:“刚回瞻云院。”
于是陶嫤牵起裙摆便往那边去了,她走得急,不多时便来到瞻云院门口,粉唇轻启,微微喘息。
这是她第一次来瞻云院,刚一进去便被院里成排的兵器震住了,左手边足足列了三排,刀枪棍棒,长矛长戟。另一边是很大的空地,以供平时习武之用。
院里下人正不断地往屋里抬水,陶嫤走上询问:“魏王可否在院里?”
仆从答:“回郡主,在屋里。”
正室直棂门半开,两个仆从进进出出地抬水,看模样江衡是要准备洗澡。陶嫤立在门外,叩了叩门:“魏王舅舅。”
里头无人回应。
她又敲了两声:“魏王舅舅,有人给你送茶叶。”
半响之后,江衡边系衣带边从里面走出来,“谁送的?”
江衡才从军府回来,一身的汗,本想先洗个澡准备明天的上巳节,没想到衣服才脱了一半,这个小不点就找上门来了。没有办法,他只得重新再穿上。
陶嫤见他衣衫不整,捧着茶罐的手一滞,最后仍是递到他跟前:“秦府的秦泓公子,他俩的时候你不在,便让我转交给你。”
秦泓?
江衡眉心微蹙,他跟秦泓交情不深,无端端他为何要送他茶叶?何况他也不喜欢喝茶。
江衡很快捕捉到另一个重点,“秦泓来时,是你去接见的?”
“嗯哪。”陶嫤松快地点了点头,不以为意道:“来者是客,当时府上没人,只好由我过去了,你不介意我多管闲事吧?”
倒不是多管闲事的问题,听说那秦泓是风流之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见他,总归有些不妥。江衡告诉她:“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交给管事处理即可,你不必为此费心思。”
陶嫤听话地哦一声,她捧茶罐捧得手都酸了,可他还是不接,“这茶你到底要不要?”
说完补上一句:“我方才试了一下,还挺好喝的,魏王舅舅若是不要,我便替你收下了。”
想到这茶是秦泓送的,江衡一只手接了过去,“拿来吧。”
陶嫤的两只手总算解脱了,要知道那罐子可不轻,但从外面看去,一定价值不菲。她活络两下手臂,兴致盎然地问:“上回魏王舅舅说上巳节带我出去,咱们何时出发?”
她盼望明天盼望许久了,整张小脸写满了“我想出去”。
江衡哑然失笑,没见过这么心急火燎的,“明天亥时左右出发,去沪江边,舅舅带你玩一整天。”
陶嫤双眸程亮,“好!”
于是便乐颠颠地跑回自己院里,开始准备明天要穿的衣裳,还有要戴的珠翠首饰。
江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边笑意许久未消,待仆从上前询问:“魏王,再不洗水就凉了,可要小人再去烧点热水?”
江衡收回视线,踅身往里走:“不必,最近天有些热,水凉一点正好。”
走到一半,把手里的双耳盖灌交到仆从手上:“把这东西收起来。”
仆从不解:“收到哪儿?”
“随意。”江衡边走边道,“放到仓库也行。”
仆从明白了,转身下去照做。
*
翌日天一早,陶嫤起了个大早。
她坐在镜奁前,捧着脸颊看里头笑吟吟的姑娘,连自个儿都不知为何这么高兴。
白蕊笑话她:“姑娘是不是被闷坏了?以前出门也没见这么高兴过。”
可不是嘛,以前在长安城,她隔三差五就到街上转一圈,目下来了松州半个多月了,竟然一次都没到街上去过。
陶嫤换上白绫番莲纹对襟短衫,下面穿红色石榴裙,红与白交替,她盈盈一立,像一株含苞欲放的梅花,娇艳又纯真,融合得恰到好处。白蕊在她眉心画了一滴水滴形的花钿,简单雅致,配上低鬟髻上的点翠镶珍珠花簪,真是漂亮到了极致。
一切打点完毕后,恰好是离亥时还差一刻钟。
陶嫤领着白蕊玉茗两人走出院门,见瞻云院那边没有动静,便打算先到正堂等着江衡。
还没走远,听到后面传来说话声,她回眸看去,江衡正带着仆从往外走来。
陶嫤立定,唇边噙着盈盈笑意,等他走到跟前。
江衡刚走出瞻云院,便看到前面玉兰树下立着的小姑娘,她双手背在身后,石榴裙映着她双颊的笑意,竟比一旁的牡丹花还要娇丽动人。
待她走到跟前,陶嫤两靥盈盈,似嗔似喜:“魏王舅舅比我还慢。”
江衡笑了笑,“你倒是着急得很。”
她走在前头,步伐轻快,“当然了,我想逛逛松州是什么样嘛。”
其实松州不必长安城繁荣,这里商贾居多,人多眼杂,不如长安,天子脚下,民风淳朴。但是城内能游玩的风景不少,清新怡人,心旷神怡。
譬如他们今日要去的沪江,这是松州最大的一条江流,从城内到城外,江畔草木繁荣,种满了柳树,远远望去草木成荫,委实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因着日子特殊,沪江两岸早已被人瓜分了,他们纷纷用帷幕隔开,另僻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以免被人打扰。早在前天,江衡便让人来此处占好了地方,是以他们直接过去即可,不愁找不到地方。
来到沪江后,陶嫤从马车上下来,江边风大,吹得帷帽轻纱不住飞扬。她精致小巧的下巴时不时露了出来,那抹白腻时隐时现,让人看了忍不住遐想。
美人如花隔云端,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江边来了不少人,端看打扮非富即贵,有几位公子聚在一起,目光落在陶嫤身上,直至她走入帷幕才收回。
江衡选的这处地方极好,能够一览沪江的全景,江水奔流,波澜壮阔,扑面而来的清凉之感。江边还有好几位姑娘,在那儿捞水洗手,笑逐颜开,欢声乐语。
陶嫤赞叹道:“原来这就是沪江。”
江衡听出她语气里的惊艳,禁不住跟着一笑,虽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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