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杜蘅苑,寒光便急匆匆地来到她跟前,“姑娘,姑娘,果真被您猜中了!”
陶嫤脚步一顿,当即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她不放心秦慕慕,总觉得她还有什么阴谋,是以她歇在萱草院里时,陶嫤便指派寒光留在那里伺候。顺道听听她有什么动静,以便随时汇报给自己。
寒光将秦中仁和江衡的对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气愤地道:“这一对父女真是不识好歹,魏王救了她就算了,居然还想进魏王府的门!”
陶嫤听罢不出声,她在想上辈子秦慕慕是不是也是用这种手段让江衡娶她的?如果是的话,那江衡就太笨了,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们。
可惜不得而知。
陶嫤随口一问:“魏王呢?”
寒光道:“在正堂呢。”
估计在思考人生吧,陶嫤不无揶揄地想,救人还救出个麻烦来,不知道他想过这个后果没有。
*
及至晚饭时分,江衡跟往常一样叫她到正堂用膳。
陶嫤在他对面坐下,并不急着下筷,托腮端详了他一会儿,唇边噙着一丝笑意。
江衡放下筷子,“不吃饭看什么?”
她故意问:“魏王舅舅今天救了美人,可有什么感想?”
江衡睇向她,等她后续。
她哎地叹一口气,举起筷子夹了一颗青菜,“我还以为你救了秦姑娘,会对她负责呢,毕竟你对人家摸过又抱过了。”
这句话无疑戳中江衡的痛处,他动作滞了滞,面无表情道:“秦知府确实有这个意思。”
闻言陶嫤拖着长腔哦一声,“那你真要娶她呀?”
江衡干脆不吃饭了,认真地回答小不点的问题。
想起下午秦中仁跟他说起这件事的场景,他看着她幸灾乐祸的小脸,忽然想问她一个问题,“若是我真要娶她呢?”
陶嫤唔了一声,拧着眉尖儿思索:“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喜欢她。如果魏王舅舅非要娶,我也没资格阻拦。”说罢一顿,托腮想起另一件事,“不过我还得跟皇后娘娘提前说一声,让她不用再操心你的婚事了。”
说罢许久,江衡都没有反应。
她抬眼,江衡一动不动,漆黑双眸定定看着她。
☆、第69章 十五
陶嫤被他看的莫名,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
好吧,其实她心里是不情愿江衡娶秦慕慕的,但谁叫她被他今天下水救人的举动惹恼了呢。明知道秦慕慕对他心怀不轨,明知道她不喜欢她,还非要亲自下去救她。
看,现在被人缠上了,只能怪他自作自受。
然而转念一想,那种情况下,周围没有一个会水的人,他又岂能见死不救?两种思想冲突在一起,就造成了陶嫤目下这种矛盾的情绪,她既生气江衡的行为,又不好正大光明地指责他,只能这样明里暗里地嘲讽了。
江衡让一干丫鬟都下去,正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看着她,忽而低笑出声:“若本王娶了她,日后她便是魏王府的正妃,与你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此一来也没关系么?”
陶嫤仔细想了想,还是有关系的。
要让她天天看见秦慕慕那张脸,她必定会整日活在不痛快中,连静养都没法好好静养了。
江衡双手交叉而握,好整以暇地继续问:“魏王府有了女主人,你便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了,更不能再让本王带你去掐莲蓬。凡事都有人管着,还有人比你地位高一筹,叫叫,没关系么?”
让她被秦慕慕管着?想得美!
从小到大她只被阿爹阿娘管过,别人根本没这资格。陶嫤鼓着脸颊戳了戳面前的白米饭,“有关系。”
江衡的嗓音和缓了些:“那你还想让本王娶她吗?”
陶嫤蓦然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可是魏王舅舅对人家都摸过了,抱过了,不娶还能怎么着?”
江衡一愣,从心里深处涌上一股高兴。肯追究,是不是代表心里有他?
他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不想让她看得太明显,便撑着额头轻笑。
陶嫤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半响他笑够了,起身来到她跟前,可是眉梢的笑意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他一只手臂撑着她身旁的桌子,俯身压向她,“本王不想娶的人,谁还能逼我就范?”
再说那秦氏父女的心思,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又岂能瞒得过他。他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什么心思他都一清二楚。当时秦慕慕落水的动作生硬,一看便知是故意而为,后面一连串的事,不用想也能猜到。
江衡救她,是不想引起更大的事端,她若因此赖上了他,他多的是解决的法子。
两人之间距离太近,近得连他呼出的气息都能感受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陶嫤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他不逼近,只静静地看着她。
陶嫤霍地站起来,“那你想怎么样?”
她声音娇软,尤其一生气时,拖着强调像极了撒娇,听得人心都酥了。
江衡克制不住地想碰她,想将她圈到怀里,但还是忍住了,直起身问道:“你的丫鬟没告诉你,我当场便回绝了秦知府么?”
陶嫤诧异地转过头,不大相信。
仔细一想,寒光确实只跟她学了秦中仁的话,并未提起江衡的反应。他还能回绝?这事有转圜的余地吗?
江衡告诉她:“秦中仁的女儿若是因此说不成亲事,本王军府里有许多适婚男子,可以随她挑选,绝不会因为本王救过她而有微词。正好仁勇副尉赵斌至今没有妻子,将秦慕慕说给他,他保准乐意得很。”
赵斌就是一路跟着江衡回松州的那个人,他都三十好几了,秦慕慕才十五六岁。
而且陶嫤听人说,赵斌不是没有娶过妻,而是他的正室病逝了,至今没有再娶。若是秦慕慕过去,那便是做续弦。
一个妙龄女子去做续弦,怎么想都很委屈她,不过不得不承认,陶嫤心情愉悦了许多。
她扯了扯江衡的袖子,“听说赵斌都三十了?他们相差是不是有点大。”
江衡凝睇她,深邃的瞳仁里似乎别有深意,“本王也二十八了,跟赵斌差不了多少。”
所以他的意思秦慕慕既然能接受他,也能接受赵斌?
可是看他的眼神,似乎又不全是这个意思。陶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正好相差十五呢!”
静了片刻,江衡问道:“你觉得差十五很多吗?”
“当然啦。”陶嫤毫不犹豫地点头,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十五岁都能当阿爹了呢。如果二十年之后,秦慕慕三十五岁,赵副尉都有五十了,到时候出门恐怕都得搀扶着他吧?”
江衡俯视她时,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本王身体很好,到七旬时都不用人搀扶。”
说罢看了她一眼,总结道:“这事你不必再操心,本王自会解决。”
没等陶嫤开口,他已经走出堂屋。
留下陶嫤莫名其妙地看着门口,又不是说他老,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
回到瞻云院后,江衡发现多宝阁上玉绦钩摆放的位置不对了。
以往下人收拾东西时,不会碰这个地方,他曾经特意嘱咐过他们。江衡把今早收拾屋子人叫跟前,“谁到本王房里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犹豫不决道:“小人今天来时,只看到了广灵郡主一人,并没有其他人进屋。”
难道是她进来了?
小不点鬼头鬼脑,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江衡挥手示意他们出去,拿着玉绦钩懒怠地倚着短榻,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陶嫤刚才那番话。
她说十五岁都能当她爹了?
还说什么五十岁出门便要人扶着,真是笑话,他堂堂大晋魏王岂会这么虚弱?哪怕到了五十岁,他照样能对她做很多事。
只是这么想着,心思便不单纯起来。
近来她皎白的脸蛋总是出现在脑海里,前阵子想压制下去,未料想适得其反,越是压抑,便越忍不住去想。从长安到松州,这一路她跟他所有的相处,每一幕都无比清晰,包括那天在峭壁上,她偎在他怀里颤抖的身躯,和一声接一声的啜泣。
想再抱抱她。
江衡掩面狠狠搙了一把,他真是不堪,明明是她的魏王舅舅,居然对她生出这种旖旎念头。偏偏还一点都不后悔。
唯一的难题是他们年龄相差太多,她恐怕不会轻易接受他。
想了许久,江衡出声叫了一声李鸿,声音微哑。
李鸿从门口走进来,恭敬地问:“魏王有何吩咐?”
江衡一壁婆娑手里的玉绦钩,一壁沉声吩咐道:“你去军府找一趟赵斌,问他是否对秦知府的千金有意,若是愿意,明日就让他上门提亲,就说是本王的命令。”
李鸿应了个是,想了想问道:“赵副尉若是不愿意呢?”
今天发生的事他听说了,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恨当时在前院,没有跟在王爷身边,让他陷入这等困境中。
江衡沉吟了下,“那就绑着去。”
总之这门亲事是指定他了,李鸿在心里默默同情了赵斌一把,“属下知道了。”
江衡之所以选择赵斌是有原因的,目的是为了陶嫤。提前让她接受这回事,接受这个年龄差距,日后轮到他时,也不至于那么困难重重。
*
夜里热得很,陶嫤躺在竹簟翻来覆去睡不着。
玉茗睡在外间,她自己撑了把团扇慢悠悠地扇,可还是扛不住一阵阵燥热之气。盛夏的夜晚虫鸣阵阵,偶尔还能听到后院荷花池里的蛙叫,吵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末了索性披上一件藕色披风,打算去后院转转。
玉茗听得动静,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问:“姑娘要去哪?”
陶嫤举着团扇,“我去后面走走,热得睡不着。”
玉茗穿上衣裳,“婢子跟您一块。”
她刚睡着没多久,声音里都是睡意,陶嫤想着反正也不会走太远,便让她躺回去,“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王府戒备森林,不会有什么事。你继续睡吧,我一会就回来了。”
玉茗委实困得厉害,听她这么说,不放心地叮咛:“姑娘别转太久。”
她嗯一声,举步迈过门槛。
杜蘅苑后面便是荷花池,正是她们今天掐莲蓬的那个池子。再往前走一段路,能看到一座湖心亭,回廊曲折,远远看去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这么晚了,还有谁在?
陶嫤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就着朦胧的月色,能隐约看清他的轮廓。
居然是江衡。
她放心了,踏上回廊往里面走去。江衡正仰躺在榻上,一手遮着眼睛,一手放在肚子上,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魏王舅舅?”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不多时,江衡放下手臂,睁眼觑她。
漆黑的乌瞳在夜色里更加幽深,带着几分困倦,朦朦胧胧地盯着她看。
他大抵没想到她会过来,好半响才哑着声音问:“叫叫,你怎么来了?”
夜里江衡睡不着,便到湖心亭吹吹风,正昏昏欲睡时候,听到她的声音。还当是自己做梦了,谁知道一睁眼她就在眼前。
天气很热,小姑娘穿得单薄,纤细玲珑的身影隐在衣衫里,夜晚湖面上的风一吹,便勾勒出她的弧度来。衣料紧紧贴着身躯,江衡转过头去,她却毫无戒备地坐在塌沿:“我想家了。”
☆、第70章 偷亲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当真说的不错。
白天热闹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大千世界寂静下来,黑暗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就愈发地思念起远方的亲人来。想阿娘,想哥哥,连带着阿爹也有点想念。她才来松州两三个月,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要待在这里,现在就受不住了,以后可怎么办?
也只能想想,在辗转好几个时辰都睡不着。最后索性出来吹吹风,或许把那股愁绪吹下去后,她就睡得着了。
这种事别人没法安慰,说再多都没用。江衡重新躺回矮榻上,一腿随意地曲起,声音好似从湖面的另一头传来,“本王刚来松州的时候,才十五岁,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
陶嫤想了想,“跟我一样大呢。”
他声音滞了滞,转而轻笑:“是啊,你刚出生的时候,本王就来了这里。”
难怪陶嫤小时候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以前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舅舅。想来他当年也过得很苦,十五岁的年纪,跟大哥一样大,却要离开那座锦衣玉食的皇城,来到松州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大概也吃了不少苦头,才磨砺成如今的性子。
陶嫤蹭了蹭脚下的地板,琢磨过味儿来,“魏王舅舅是在安慰我么?”
江衡双手枕在脑后,看亭外的一轮弯月,皎洁的光辉洒在亭子里,波光粼粼。夜里湖面上凉风袭来,吵闹了一整天,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他竟然有跟她倾诉的欲。望,“差不多罢。我好歹算得上你的长辈,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同我说。”
说到“长辈”两个字的时候,他略微停顿了下,大概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
她把他当长辈,可他算什么长辈?不称职就算了,还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想想以后的路,回长安后恐怕有不少人要唾弃他。
夜晚总是容易让人变得脆弱,陶嫤环膝蜷在短榻另一角,耷拉着脑袋道:“我想知道阿娘过得怎么样了,阿爹又在做什么,是不是每天还在喝酒?大哥和启嫣姐姐的婚事也不清楚,希望别处什么岔子才好。”
江衡睨向她,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他往一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点地方,“往这边坐点,别掉下去了。你若是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明日我让人往长安送一封书信,将他们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
陶嫤惊喜地抬头,“真的么?”
江衡弯唇,“本王不说假话。”
那就太好了,上回白蕊让她给长安写信,她至今只写了一半,赶明儿写好让他一块送去。她把这话跟江衡说了,江衡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好,一起送去。”
陶嫤喜出望外,跪坐在他跟前,一双眸子像清泉涤过似的,晶晶亮亮:“魏王舅舅真好!”
小姑娘的声音像裹了一层蜜浆,黏黏稠稠地缠在他心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