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是吃过饭的。
谢轻萝会心一笑:“哦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心情大好,我也跟着她笑了笑,一转眼,就看到立在一边的沈易目瞪口呆。他僵硬地把视线从这个毫无礼节的姑娘身上挪走,转到我脸上:“阿姐,别跟我她是你的朋友!”
事实摆在眼前,否认委实没有任何意义,我点头:“其实,她就是……”
沈易并未给我机会说完便打断了我的话:“若是……我会觉得你在骗我,如此毫无女子之态的人真是给阿姐丢人!你一定不会同这样的人为伍的。”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凭我跟谢轻萝对话中的言语便可看出我俩交情不浅,沈易他好意思这么用激将法,他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把谢轻萝扫地出门吧……
“你再说一遍?”吞下左手的包子,谢轻萝瞪大眼睛,“我无女子之态,难道你有吗?哦,看这身打扮,别跟我说你其实是男子,一个你连男子之态都没有的人穿着男子的衣服,真是不成体统!”
沈易夹枪带棒的讽刺谢轻萝再先,而谢轻萝变得非常不省油,于是两人你来我往相互的叫板,互不相让。
我有点晕,谢轻萝的话虽然狠烈,当真缺了逻辑啊,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很快就被错愕压了过去,我做梦也没想到活泼天真的小姑娘变得如此泼辣,都把沈易说得呆愣掉了。
呆愣过后,沈易败下阵来,脸上爬起浓郁的愠色,张了张口只说了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随后甩袖而去。
虽然沈易叫我一声“阿姐”,可小阿萝也叫我一声“小昀姐姐”啊,左右夹在中间的人是最不好做人的,帮谁也不对,所以我只得乖乖闭嘴。
沈易说的可是先贤圣人的名言,我知道,这是的他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着沈易怒不可揭的背影,想到他半口包子都没吃上,还不如啃了一嘴的我时,我非常理智地在心里默哀片刻——孩子,你自己出去找吃的吧。
吃饱喝足,谢轻萝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笑嘻嘻地凑过来:“小昀姐姐,他是谁,为何同你在一起,长相凶,说起话来也很凶,我有点害怕,宪哥哥有时候也会这样,我见到了都是躲得远远的,以免被训斥。”
我顿时哭笑不得:“姑娘啊,你方才的表象哪里看起来有哪怕一丝害怕的样子……”剩下的半句我没敢说打击她——你可都把人家给气跑了啊!
…… ^ ^ ……
絮絮的细语,曲折而婉转,夕阳还挂在山头上。
“长恭哥哥让我在邺城等着,他说很快就能将你回去。等了些日子,我不想再等了,他府上的人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又不让我出门,同禁足没有区别。”
“所以我就一个人偷跑出去找你,可惜中途被莲泽发现给抓了回去,好在她并未说什么,五日后便带着我出发了……我很想离开那里啊……”谢轻萝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没了下文,我探过脑袋去看她,她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不用她说我也能猜得到,从长安辗转到邺城,又从邺城奔赴幽州,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可谓吃尽了苦头。我不知道怎样的信念支撑她来找我,可说了这么多话,她都没有提宇文邕半个字,委实反常。
谢轻萝纯然无害的睡脸蒙着一层浅浅的余辉,我拉起被子掩住她葱白的手腕,蓦地看到红绳串起的红润枣木珠。愣了片刻,小心地翻看,珠子穿孔上刻着小小的英文字母“y”。
于是,在顷刻间,我便想到这颗珠子正是我送给宇文邕长子的小礼物,使我们停留在长安最后一夜时的事情了,想不通的是,也不知它何时变成了谢轻萝的所有物。
因为宇文邕登基继位,娶了两个夫人,无暇顾及谢轻萝,她在长安待得无聊,使尽办法混进商队。一进入到齐国,她便马不停蹄地跑到邺城寻我,我的名字本就名不见经传,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得到我,何况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小阿萝虽然很单纯,可她的头脑也还算聪明。几日之后,用我的名字毫无所获时,她开始用高长恭的假名字“高孝和”寻找。结果毫无意外,她依旧毫无所获。
这不怪小阿萝运气差,“高孝和”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假的,就算她将邺城翻过来,除非见到高长恭本人,否则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上天对人好像自有垂怜,就在谢轻萝万念俱灰不知所措时,她遇到了正要出城办事的高孝珩。
大概在外人耳中,“和”与“珩”的读音无甚差别,路人见一个小姑娘灰头土脸找人非常不容易,便顺手帮她拦了高孝珩的马车。身为二哥的高孝珩自然知道弟弟的化名,而谢轻萝又跟他提起了我,所以,他便带着人去找高长恭。
此后的一切便渐入佳境了。
高长恭见到谢轻萝立刻将她留在府中住下,我猜他一定给宇文邕修书一封,告知小阿萝的现状,不准她乱跑,等着宇文邕或是她父亲谢司寇派人来接她回去。可惜几日后小姑娘按捺不住,带着莲泽就来了幽州,并且成功的找到我,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这些,高长恭并未提起过,不过也很正常,他要忙的事情很多,忘记一件两件再正常不过了。
“莲泽……”
我倏然回神,只见谢轻萝翻了个身,嘟囔一句便继续睡了。
莲泽……我默念几声,这个名字很熟悉,是送她来幽州的姑娘,一个很有本事的姑娘,可她是谁呢?
这一刻,我有些迷茫,莲洛,相思,莲泽……心里突然有点发酸,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高长恭身边的姑娘这么多呢。
…… ^ ^ ……
日暮西斜,秋风扫落叶。
从歌舞坊领回下半月的工钱,心情大好,摸出几颗鸡蛋下锅煮,我打算以此犒劳自己。
这厢我正坐在院落的木桩上剥鸡蛋,那厢便听沈易一声大吼:“住手!竹条要用水浸……”
“咔嚓!”
偷偷看去,沈易的话才说一半,谢轻萝手上的竹条已经断成两截!
保险起见,我赶紧闭上眼睛,以免自己被无辜殃及。几日下来,相熟起来,可谢轻萝与沈易的关系始终没有缓和。他们之间似乎只有一种状态,要么相看两厌,要么冷言冷语。和平共处完全被他们排除在世界之外。
现在两人正在扎灯笼,准备入夜后拿到街上变卖,然后,扎着扎着就出事了。
沈易显然非常生气:“跟你说过都少次,竹条要用水浸过才能弯曲?”
怯怯的声音传来:“我……我方才看到赵大娘进来,如此便忘了……”
咦?我有点疑惑,掀开一只眼睛去看,沈易板着脸,冷冷怒视对面的小姑娘:“又是忘了,你自己数数你都折断了几根?”
“我……我……”谢轻萝抖着嗓子不知如何解释,小脸皱成一团,沈易不耐烦的挥开她:“去找阿姐吧,不要在我这里捣乱!”
我的下巴险些合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挠了挠脑袋。
没错啊,男的是沈易,女的是谢轻萝!针锋相对兵戎相见的小阿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顺乖巧了?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未与沈易好言好语过,更别提这般示弱了。
我自陷入不解中,那边的谢轻萝突然站起来,掸了掸衣服,立即瞪起清澈的大眼睛,脸颊上的酒窝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你以为我愿意在这跟你帮忙啊,要不是为了多做几个灯笼拿出去卖钱,让小昀姐姐高兴,我才懒得帮你呢!”
“那你帮到我什么了?”沈易挑眉,“若没有你帮忙,我需要收拾这些断掉的竹条?若没有你帮忙我从中午到现在会只扎了五个灯笼吗?”
我瞅瞅躺在地上孤零零的灯笼以及零碎的废料,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我很清楚,以沈易的手艺和速度,一个下午扎出十六七个灯笼完全易如反掌,若不是谢轻萝在一边捣乱,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坏掉的灯笼。
“明明是你自己的手艺退步了,怨我有什么用?”
“你强词夺理!”
“我就强词夺理你能把我怎么样?”
火药味浓烈,不出片刻就要爆炸了,女子的第六感觉冒出来,我深深觉得很不妙,卷起鸡蛋便要溜走,才迈出半步,就听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来。
“阿姐……”
“小昀姐姐……”
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可怜兮兮。
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我大义凛然地傻笑起来:“嗯,姐姐知道你们俩饿了,我这就去擀面条,不要急呀!”
笑话,这等事,我沈郗昀向来都是有多远跑多远,有多快跑多快,我不会笨到留下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呢。
帮谁都不对,干脆谁都不帮!
我躲在灶房煮面条,没过多久赵大娘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同我继续交谈封小姐逃婚的后续事宜。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她同慕容羿的感情多么多么的荡气回肠,多么多么的感人至深。至于这两人去了何处,至今也无人知晓。
我暗自唏嘘,可怜了姑娘家的好名声,就这么轻易地便宜了慕容羿啊。
赵大娘瞅了瞅院落中的战况,突然小声问道:“阿昀,你家这对弟弟妹妹,为何日日吵个不停呢?家和万事兴,你该掺在其中帮着缓和缓和呀……”
我搅了搅锅里的面条,嗤之以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吵架关我何事?”
“唉?当姐姐的当真这么狠心?”
我笑了笑:“大娘,你一定不知道,有句话叫……小吵怡情。”
赵大娘表示不懂:“什么?”我想了想开始解释给她听:“就是弟、妹自有弟、妹福,管得多了,他们该嫌我这个做姐姐的烦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也对……”赵大娘点点头:“可这话听着倒有几分别扭啊,怎么像是当婆婆的看待自己儿子和儿媳吵架非常无奈的感觉呢……”
“……”
我——何其无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收藏文章,谢谢你们相信无良作者的人品,鞠躬~~因为一边修文一边写文,我的微博里不定期会爆出一些修文废掉的欢乐小段子,感兴趣的姑娘可以点过去看看,微博链接在文案下面O(∩_∩)O~
上一章有个小漏洞,沈易现在的年龄是15岁,先不改了,修文的时候再改。
☆、第十章 枣木(下)
渐入中秋,落雨偏多。
秋雨送寒,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虫虫鸟鸟逐渐淡了出视野。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谢轻萝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天幕一黑,她便宽衣盖被去梦会周公了。私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一来,早睡早起总要比早睡晚起好,二来,她睡下时沈易还在活动,两人碰面的时间减少,我的耳朵也能少些摧残。
想到沈易又是一阵头疼,他仍是一如既往的夜不归宿,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破罐子破摔当了采花大盗,毕竟这年头夜夜外出的人应该算不上什么好人。
油灯的光晕突然闪烁起来,草动风吹入卷帘,我猛地回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鸦青长袍的男子,提得高高的心脏慢慢归向原位。
这个来无影去无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是高长恭留下保护我的人之一,我想,幸而他不是敌人,不然此时我脖子上物件早就不在了。
回过神来,那抹鸦青的袍角已经擦过门沿,转眼消失在夜色中。我掂起手上多出的物件,思念在心里泛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自他离开的那日开始,每隔十天,信都会准时送来,这是第四封。虽然每次只是寥寥无几的几个字,但信是一份心,向我报平安的心。我非常高兴,因为如此,我会觉得于他来说我是特别的。
撕去密封信纸边角,淡淡的墨香中正静置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小心翼翼展开,纸条上的字,好像都承载着我十天的期盼。
“安好,勿念。当心沈易,身份有疑。”
落款是笔画最为繁芜的“瓘”。
他的字,七分苍劲有力,三分的洒脱,仅是看着都觉得十分漂亮,所以闲来无事我便拿来临摹,一来学习二来欣赏。但是这一次的内容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出来书写的。
趁着四顾无人,我果断将信物贴身收好。
关紧房门,灭灯,奔向床榻,盖被蒙头,一气呵成。缩在墙角,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大一些的声音会将思绪打断。
沈易的身份……我不清楚,但凭我的想来还算敏锐的直觉推测,一定牵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昏昏入睡,狂风忽然大作,我猛地便惊醒,纵横交错的窗棂吱呀乱颤,大有支离破破碎之势。
高长恭离开前曾叮嘱我两件事,一是不需担心沈易给我带来的麻烦,二是不需担心黑衣刺客前来捣乱寻事,方才收到的那封信,那么现他却一反常态让我留心沈易,我想,这件事的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了。
想到从燕郡深林中离开时王仁信脱口而出的话,我觉得很冷,裹紧被子后仍觉得非常冷。
这是一种从心底直接扩散到四肢百骸的冷意,为何凉润的秋夜这么冷呢,我想,一定是我在害怕。沈易对我说他杀人报仇可能会连累我时,我都没这么害怕过。
那时不怕,只是觉得沈易报仇的原因非是为他的姐姐报仇,而杀他姐姐的人,无非是市井的小民,厉害一些可能是地方的官吏。我完全忘了他那时为何要坚持送我离开,大概,不怕是因为不知吧。
在燕郡我们欲离开时王仁信问了沈易一个问题,他是这么说的:“安州别过,不知家姐可好?”
随即沈易的脸刹那便黯然得如同黑夜风雨来临的前夕,他的手轻微地颤了颤几下,脸上却倔强的勾出一丝笑容来:“托先生记挂,她……一切安好。”可事实上却是,那个如花的女子早已命赴黄泉了。
越是害怕越是冷,越是冷,越想找一个人依靠,可那个人不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