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得知此事之后我恨不得鞭笞一顿滕郢舟,他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卖他一个面子。他说我若不去,自己以后在邺都会被人看扁,看在他答应请我在醉风酒楼海吃三顿的诚意上,我终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少睡一刻、奔波半日换来三顿大餐,我想,大概没什么交易比这更划算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补全,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十九章 王妃
我从不知道上香是需要起一个大早的,头一日滕郢舟再三叮嘱我记得早起,第二日太阳还在山那边时,莲洛便将我从床榻上拖起来。
看着蒙蒙铜镜中自己一脸迷瞪的样子,我很想一角踹翻铜镜和莲洛,自己奔去榻上睡觉。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幼稚到因为有人打扰我睡觉,我便嚎啕大哭甚至拳打脚踢。我想到了很多,我要去上香给高长恭祈福,我要精神焕发地去见广宁王妃,我要用三顿饭吃穷滕郢舟……
本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原则,我慷慨而激昂地登上辗转去广宁王府的马车。因为广宁王妃崔氏让我去府上找她,所以马车先到广宁王府继而一同出发。
晨曦未见痕迹,寒风和大雪交融,广宁王府近在眼前时,赶车的丫鬟推了我好几下,才将我从周公梦中拉回现实。
双足立在青石路上,眼前的这座府邸,高墙而立,白色石兽摆在门侧,朱红大门扣着一双铜栓。气派之感浑然天成,但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我着实没有心思和力气欣赏。
手脚几欲成冰,瑟瑟地抖着,也不知等候多久,终看到大门晃然轻开,迷蒙的视线里有穿着茶色裙裾的丫鬟袅袅走出,行礼低声复述。我愣了半响,才从她委婉的话语中听出深意,她家的王妃还在睡觉,半睡半醒间着人将我请到偏厅等候。
这一举动,瞬间让我对她没了好感。她一再让滕郢舟给我传话务必早起,轮到自己时偏偏睡得理所当然,我想,这么一个喜好耍人玩的姑娘,着实不如谢轻萝那样讨人喜欢。
虽然今天因上香而不能好好睡觉,现在又被王妃戏耍,可我不生气,一点一也不生气。我的人已经到了广宁王府,孰轻孰重心里大抵有一标尺。我不会笨到跑去跟她大吵大闹,那会显得自己很没素质。
要知道,对付一个没有素质的人,你不能比他更没素质,那样在别人眼中会觉得你们俩都很没素质,斗来斗去不过是一丘之貉,共同在做跳梁小丑。我想,我要用我的宽宏和大度让她无地自容。
虽然斗法还未开始,不过,想到高长恭对她的形容,我有预感——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偏厅在正厅之西,之所以被称为偏厅,不仅是因为没有人,还因为很寂静。无人和寂静的后果就是,我可以欢快地无视掉他们为我准备的浆酪,还可以欢快地抱着案桌上的水果大快朵颐。
啃完一颗大雪花梨,正犯愁不知将梨核丢在哪个角落比较好时,小丫鬟掀了帘子走进来,茶色的裙裾仿佛带着落雪的痕迹,我飞快把梨核藏到杯盏中,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小丫鬟屈身行礼,敛眉道:“姑娘,王妃已经梳洗完毕,吩咐奴婢来请您去前厅坐坐。”
我理了理衣裙,试探问:“你可知道何时出发上香?”
小丫鬟摇遥头,谨慎道:“奴婢不知。”
进了正厅,就间褐色的矮桌上端放着三只瓷碗,走进之后,指尖无意划过桌面,视线飘去,我立刻抬手捂住鼻子。小丫鬟不解地望了望我,道一声姑娘稍坐片刻,移步出去。
浆酪,浆酪,又是浆酪……
我真怀疑这位广宁王妃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克星,不然她为何这么喜欢浆酪,为何处处给我准备浆酪啊。可我想不通,我从未见过她,彼此不识,她又如何会设法修理我呢……好吧,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确实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饮食浆酪在黄河以北已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
蘸拭杯盏中之水,以案为纸慢慢写字,杯盏见了底,广宁王妃仍旧不见踪影。
私以为一个约会迟到的人,不论是姑娘还是王妃其实都是很没礼貌的表现,偏生这人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很没礼貌,而且还将没礼貌的品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忍了又忍,才忍住想要在见到她时破口大吼:“姐姐我不陪你上香了,你自己一边玩去!”
我无奈地想,若是的说了,在等级分明的古代,恐怕我是要被拖出去杖刑的。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起我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这个事实还真让人忧伤。
百无聊赖,四处观摩,胡床的一角落着半片纸笺,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我决定拿起来看一看。可这不比高长恭的府邸,即便我不顾礼貌为所欲为他也只是一笑带过,在这里我真想这样做避免麻烦也只得趁人不备。
四下无人时,我伸出两个指头迅速将其捏起。
纸笺的两个边角各画有一朵五瓣花,是颗粒颜料涂成的紫色花朵。想了又想,也不能辨认这花该是什么名字。指尖碾压着圆润小字,墨滴中好像还带着花香,这是一行诗,字字句句好似刻在每个姑娘心底深处的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总归是很讨女孩子欢心的。不过,转念一想顿时释然,在高孝珩府上看到的东西,不是他写的又会是谁呢?这该是写给王妃的诗句,看来两人的感情很好,很和谐。
“你在做什么?”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吓得哆嗦一下,寒风带着冰碴擦过手指,倏然之间便在指腹划出一道疼痛。
抬手一看,食指指腹已沁出一颗鲜艳的血珠。
好快的动作,我哭丧着脸郁闷,真是一张锋利的纸笺。
视线投向始作俑者,我不禁愣了愣。
眼前的女子眉若远山含黛,明眸皓齿,唇畔不点朱砂而自红,漂亮得像是一株开在皑皑白雪上令人炫目的花……一朵带刺的蔷薇!
很冷,很傲,这样的感觉,似乎同沈易有些类似,只是类似罢了,毕竟她只是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姑娘,就算在冷傲,也是温和许多的。
打量她时,我暗自盘算,上香这样的好日子见血大概不太吉利,虽然我全然不在乎,保不准别人也不在乎。想到这次作废,又要被人折腾一次的惨淡光景,我毅然决然地将手指藏到身后,对她笑了笑:“请问,你是……”
女子着一袭湖绿的襦裙,衣襟衣袖是淡淡的粉红,胸前打着一条藕色的绸结,对我象征性地弯了弯唇角,双眸却带着点点寒意:“我是带你上香的人。”
恕我多想,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黑白无常锁魂时说的那句——我是送你见阎王的人……我愣了愣,带我上香的人,那她不就是高长恭的二嫂——广宁王妃崔洛晚么……
定一定神,我试探道:“王妃?”
崔洛晚提着裙角袅袅而坐,纤纤玉指将纸笺一点一点叠起来揣进袖袋,面容寡淡疏离,好像对一个陌生人说话,其实对她来说,我本就是一个陌生人。
“未见其人便听闻四殿下府上有一位美貌的沈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顿了顿继续道,“沈姑娘请坐。”
我的眼皮不禁跳了几跳,并不是听不惯别人予以的夸奖,而是这所谓的夸奖暗藏刀锋,我宁愿不要,也不想受这份罪。再次定一下心,我慢慢挪过去,道一句王妃你好,才挨着她坐下,偷偷蹭掉指腹的血迹后将双手交握置于腹前:“小女也是从未见过王妃,王妃果然如四殿下口中所述一样……”
崔洛晚挑了挑眉,好奇道:“不知他是如何描述我的呢?”
我看了看她,轻轻说:“面容娴静,性格温婉,是世上为数不多的聪慧女子。”
因为不了解她,也不清楚她是怎样的性格,我想,此时转述高长恭的话是最保险不过的。她可以不给我面子,但一定要给自家四弟的面子。这样,但是将长恭的抬出来,我希望能提醒她一下,不要对我太过分。
自打踏进广宁王府,不,是自打决定要去上香,我就有种错觉,她在处处刁难我。让我起了一个大早等她也就算了,居然将我一人仍在偏厅,好不容易转移到正厅,她抢走了纸笺,划伤了我的手指。可我一没招她二没惹她,她为何想要修理我呢?
我的声音才落,崔洛晚面容一怔,有那么一瞬间眸中的冷意瞬间消散。待她素手取过一个茶盏抿过一口后,脸上已满是娴静,她轻声道:“四弟所言……谬赞了。”
而此时,看着这张略有失神,却漂亮异常的脸,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些道理:古往今来,若一个女子想要难为另一个女子,无非是为了一个男子。
崔洛晚笑了笑,声音温和不失清甜:“沈姑娘,有个问题一早便想问一问你,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眼见一个气势逼人的姑娘顿时变作温顺的小猫,我惊得反应不过来:“什么问题?”
实话说,我的心里真真有些害怕了。在还未见到她真容时,我将她看做一个传奇,在见到她之后,我依旧将她看做一个传奇。
这世上两面三刀的女子不少,可能将人格搞得这样分裂、变脸比翻还快的委实不多,我知道,此类人要么不动,一旦动起手来,绝对是鬼面喋血阎罗王转世,惹不起。
想到此前我还要用宽宏和大度令她无地自容的设想,是多么的幼稚啊!
作者有话要说: ——560年3,长恭受封兰陵王,高孝珩为广宁王。前文未提“王府”一词,因为那时的长恭还未受封为王。广宁王妃历史无记载,我杜撰为清河崔氏族女,崔洛晚。
——剧透:再有一章,长恭就回来了。攻打库莫奚,北齐胜。
☆、第二十章 画像
纤手一点袖口,她轻声问道:“不知这张纸笺,你……如何看?”
她还是在笑,目光却紧含压迫,让我心底突生寒凉。我跟她不熟,初次见面便询问别人爱情观和婚姻观的行为,着实让人不舒服。
兴师动众,我现在不回答自是不行,可又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能是她所愿意听到的。想了又想,无限地沉默之后,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觉得还算稳妥的回答:“出自诗经的笔触,自然句句堪称经典,千古流芳。”
崔洛晚秀眉微蹙,仔细地打量片刻,终于展眉开口:“没想到你竟读过诗经……世上读书识字的女子并不多。”她顿了顿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呢……我读过书没错,唐诗宋词国学经典也都看过,可那也只是局限于现代的我罢了。时代不同,认识不同,我断然不能将现代的思想套用过来,如果用了,还不被当作怪物。
被她看着,浑身都不自在,也不知她为何意。
越是不自在越是想搞些小动作调和一下,悄悄抬了左手绕到右臂里侧,不动声色挠挠发痒的地方,我才凝下神思回答道:“不知纸笺出自谁手呢,那画那字很是好看。”
崔洛晚眸光一深,怔然道:“你不知道么……”
“咦?”我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我:“你当真不知?”
我彻底被她搞晕了,看她满脸认真地追问,不像在开玩笑或是捉弄人,可我委实想不通她追问的内容是什么。仔细回忆方才的对话,终于明白她是在问我可知信笺出自谁手。
恍然大悟之余,仍旧迷茫,信笺是在广宁王府发现的,我见所未见,又如何知道是谁写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清楚为何你会以为我知道,可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之后不禁笑了笑:“真像在说绕口令,不知道你可是明白了,除了能识得那字出自诗经外,其余的我确然不知。”
崔洛晚看着我,脸上一副似信非信的表情,以防她继续同我探讨信笺之事,我立刻转移话题:“小女亦有一个问题要问王妃,不知今日这香可还上否?”
“你觉得呢?”她纤细的指头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心中顿时五味陈杂,她做这个动作的样子竟和高长恭莫名相似,我失神片刻才道:“去吧,你我为此均准备了几日,为何不去呢……”
“此时雪重,恐怕要推迟许久才能启程……”崔洛晚突然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缓缓绕梁:“同你说这些面子上的话做什么,自然是不去了,开始也未打算去。”
我疑惑地盯着她看,她却伸手牵着我的手仔细端详。心里一惊,用力抽开刚,却被她紧紧紧紧按住。
葱白的指尖划过袖口,突然定了定,她笑着说:“其实上香不过是个借口,我不过想找你来同我说说话罢了。”
抚了抚额头,我僵着脖子反问:“为什么啊……”
就算一开始打算找我聊天,也没必要摆我一道吧,想到自己被她耍得十分惨淡,我又扯出一个比哭还费力气的笑:“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素不相识,初次相见,若不是为了冠冕堂皇的上香,我宁愿陪着滕郢舟斗嘴,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和她聊天啊!
崔洛晚凝神片刻,松开我,双手叠握在一起,明眸闪过一丝了然,慢慢道:“沈姑娘果然快人快语。”
未及我将会去的借口想好,她便开了口:“我们能谈的事情很多,细细说来,恐怕十天半月也说不完……现在只有半日的时间,我便挑些重要的跟你说一说。”她的脸上染了一层雾色,字字轻叹:“我常听殿下提起你,而且……人比画中美上许多。”
虽然不清楚她何时看过我的画像,何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过什么画像能被她看去,但瞧着她这张黯然而神伤的脸,听着她字字句句要跟我谈事情的话,我只觉得眼皮突突地跳了几跳,因担心被她看去,不太美观,便偷偷用手遮了遮,苦笑着说:“是么……”
崔洛晚似未觉我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