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6000千,我自己感动得都快哭了!还有,上学的姑娘们开学了吧?
☆、第十二章 骇浪
海棠睡,风光正好,细雨淅沥,屋前房檐挂起串串珠帘。
三四个空闲瓦罐整整齐齐摆在院前,罐口覆着细葛布,用以过滤。矮榻就放在窗边,我趴在上面静静等待。
睿儿在西学识字,我每天早晚需分别出门一趟接送他,剩下的时间都由自己支配。诚然我平日算是比较清闲,但也不至于闲到守着盆盆罐罐接雨水,毕竟世上能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
因温度变化,营中一些兵士染上类似风寒的传染病,老大夫大笔一挥写了副奇葩的药方,药材十分好寻,但那药引子却是无根之水。
我正好奇孙思邈神医开创的名字如何被这位老大夫成功剽窃时,高长恭便直言不讳告诉我,他已经揽下收水的活计。
我思前想后,既然他包揽下来,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没必要惺惺作态扭扭捏捏,非得让全营将士感恩戴德才着手。于是果断号召府中侍从一起行动,毕竟救人如救火。
好在三日之内便下了一场雨。我将其归功于大家的运气比较好。
正趴得昏昏沉沉,眼皮刚刚阖上,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头重脚轻的混沌感突然消失。我从矮榻爬起来时,高长恭正弯腰将沾满雨水的竹骨油纸伞立在门边。
他的脚步不快,一步一步好像踩着某种节奏,慢慢地印在心中。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才察觉到他目光微滞,唇角抿着,整张的脸的表情好像拢着看不透的黯然。
气氛莫名的沉闷,高长恭挨着我坐下。我挪过去,刚抬手想摸摸他苍白的脸,手腕就被他紧紧地抓住。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蔓延到我手上,然后一滴一滴又浸入彼此的衣料中。
心下一惊,我飞快抬起另一手去摸他的后背肩膀。果不其然,正是想象中的寸寸濡湿,虽然不是一把能拧出水的样子,可这似干非干似湿非湿的感觉更让人担忧。
我急忙掏出丝绢给他擦手:“不是撑伞了么,为何全身都打湿了?”
他摇摇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眼中带着几重迷雾,就像雨滴溅起的水汽一样。
擦完手,我用手给他抹了抹。他的头发是干的,应该不会发烧,我把丝绢塞给他,边起身边下地:“先把湿衣服换下,免得生病。”
他猛地拽住我按到矮榻上,刚坐定便道:“不用,陪我坐坐。”刚要挣扎,就看到他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茫然:“在街上听到一些流言,仔细读了几遍,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再动,疑惑地开口:“什么流言?”
“容我想想……”话毕之后,他好像真的陷入沉思中,许久之后慢慢道:“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
心中一转,蓦地就是咯噔一声,我还没开口,他便将这四句话又念了一遍:“现在城中的小孩都在唱,倘若要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不出两日。”
百升为一斛,斛律光字明月,长安是周国都城,齐国皇族姓高,槲去木字恰为斛。四句歌谣连起来的意思十分明显,即——斛律光投诚周国,暗藏谋反之心,高氏倒台的那一天就是斛律光称雄之际。
我怔怔垂下头,腿边正有一串湿润的脚印,是高长恭从外踏进来留下的。看了会儿地面,微抬脚面蹭了几下,直到那一片水渍因摊开而渗入地面石块的缝隙里,我才说话:“既然是流言,不可信,不可畏,将来必定不攻自破。”
高长恭搁在膝盖,一手撑着额头:“若皇帝一人觉得不可信,即便天下人皆说可信,也无济于事,而这件事恰恰相反……”他兀自笑了笑,“齐国的皇上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右眼皮重重地跳了几下,我突然觉得心惊胆战,缩了缩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流言止于智者,不会有事的。”可这也仅仅只是安慰罢了,起不到任何作用。
高长恭回握了我的手,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无话可说。他太了解坐在高位的那个人,以及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默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屋外的雨声渐消,太阳娇羞地从云后露出来,我才终于回过神,火急火燎去给他找干净的衣服。
换过衣服,高长恭已经收拾好忧云满布的心情,双手负在背后,身子站得十分挺拔,有条不紊地命人搬走院中所有瓦罐。
为营中兵士治病一事暂且告一段落,然而流言一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不出高长恭所料,三日之内,邺城中的谣言已经满天飞,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就算高纬时时刻刻堵着耳朵躲清净,手指也有累的时候,更可况以他的敏感,根本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丁点风吹草动。
高纬不聪明,或许不明白流言中暗藏的玄机,可他身边的人聪明,知道专挑重要且突出的内容说给他听。在各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言语怂恿中,稀里糊涂的高纬开始耍起自作聪明的手段。
流言自然不可信,那是周国武将韦孝宽因为打不过斛律光特意编出来的歌谣,用以实行反间计。
在我看了,除了三十六计中最后一计走为上策外,反间计是最省力气的计谋。其精华在于,我方不需出一兵一卒让敌方自己杀掉我方眼中的强大对手。敌方损兵折将不说,我方还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这是反间计的优点,将损人利己的结果无限放大。历史上不乏使用反间计的例子,明朝末年明清对峙时袁崇焕便死在皇太极的反间计上。
不过此计实施起来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那就是君主的疑心。君臣之间的信任关系一旦土崩瓦解,任何计谋都会是有机可乘。而高纬恰恰是个疑心非常重又不可容人之人,他除了对身边的陆令萱、穆提婆、韩长鸾等奸佞小人予以信任外,对其余人皆格外吝啬。
所以周国这一计,看上去万无一失,实际上也确实是万无一失。
斛律光被杀,其状惨不忍睹。
包括大将军刘桃枝在内共四个人用弓弦将其绞死,鲜血蔓延在地面又渗入地下,再三铲除仍无法剔除。随后,高纬下旨昭告天下,斛律光欲要造反,三子世雄、四子恒伽仪一并处死。
而真正的事实却是,斛律府抄出来的东西仅有两杆长矛、七把刀、十五张弓、一百支箭,还不如地方一个小小官吏的家当多。想到斛律光临死前所喊“从未辜负过国家”的话,朝廷尚有良心的官吏都不免为其掬了一捧泪。
世道无常,皇帝荒诞。
秋风落叶萧萧下,我一手撑在榻板,一手掀被子往起爬。
莲泽冰冷着一张脸站在榻前将消息回报给我:“将军长子于兖州就地处死,将军胞弟及其五子均被斩首。”
她的声音和脸上的表情同样冷,又如惊雷一般将我炸得瞬间呆滞,撑住身体的手蓦地一软,直接摔进榻中,脑袋“砰”一声便撞在床沿。
我摔傻了,半晌没动。本以为风波就此结束时,万万没料到最终竟演变到祸及满门,高纬的所作所为过分到令人发指。
可他是皇帝,外人有怨也只能憋着,倘若说出来,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莲泽小心翼翼将我扶起来,素来寡淡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王妃您想想办法,殿下已经五日不曾用饭……”她眼中带着担忧,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苍白,“林旭等五个人在外面跪了一天,现在看,已要坚持不住了。”
我慢慢攥紧拳头,呼吸仿佛都淬上一层寒冰,从内到外,又从外到冷得说不出一个字。
斛律光被杀的那一天,他消失了一天,我不知道他躲在哪里或是伤心或是难过。晚上月色朦胧时,高延宗架着喝醉酒的他回来,将人郑重交给我,才摇摇晃晃离开。我照顾他一整夜,最后不禁困顿沉睡过去,第二日醒来,林旭愁容满面跑来告诉我,高长恭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隔绝外物。
高长恭不见任何人,包括我,也包括睿儿。他将自己关了五天,我在书房前的槐树下站了五日,除了他央求的不许破门而入,我还真没什么办法见到他。幸好他没有绝食绝水,如此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青色石阶泛着泠泠之光,书房的两扇门依旧紧闭。林旭等人跪在阶下,身侧落着一层树叶。这几日府中上下因高长恭的反常变得低迷,扫落叶的心情大抵也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旭见到我,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一些:“王妃!”
我继续向前走,跨上台阶才停下,转身,开口:“你们都回去,各司其职,这里交给我吧。”
大家目光凝滞,随即异口同声:“我们在此陪着殿下!”
“都回去!你们这样不是陪他,而是逼他!”没忍住竟然冷声喝斥出来,想到他们也是关心高长恭,我有些愧疚,于是放柔语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出生入死许多年,我知道你们担心他,无关权势金钱只因为这个人。可有些东西一旦更改就会引发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需要时间,你们在这帮不上什么,反倒让他为难。”
莲泽低头抱拳:“谨遵王妃教诲。”
莲泽犹豫一下迈着步子离开,有了她的带头,林旭等人沉默半晌,最终也都离开了。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书房内不知在做什么的高长恭。
段韶死了,斛律光也死了,他生命中亦师亦友的两个人都相继离开了,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一时接受不了,什么都不能说也只有将自己关起来概不外见。
既然他想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那我就帮他把外面的纷扰都清理干净,并保证他们不再过来打扰,至于接下来的时间,那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是我想了五天终于想通的道理。
我弯腰,慢慢坐下,双脚屈起挨着阶下泥土,双手交握置于腹部。
什么都不说,其实也不需要说什么,若他一心沉默,我就沉默地陪着。站了五天比较累,那我就改为坐着。
小呆在上空盘旋几圈,长啸一声落在老槐树延伸得最高的那叉枝桠上,锐利的鹰钩嘴被阳光折射成一抹晕黑,四周镶着一层金色。
我努力猜测他此时在想什么,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袋渐渐如前五日一般放空起来,我茫然地看着四周,茫然地看着自己,又茫然地搓了搓手。
不知不觉就这么一坐又是一天。夜幕垂下繁星点点他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与前五天的感觉差不多,很失落,可没办法,我也只能如此原地不动的耗着。
想来,我一定是很傻的姑娘,既然这么傻,真搞不懂为何还有说我聪明。
秋风扫来,我哆嗦几下,缓缓站起,拖着麻木的双腿朝寝居走。
踏上回廊,莲洛正垂眸站着,见到我来,她也不说话,红着双眼搀住我一起走。
我不知道她在这待了多久,应该短不了。我没问上一句的心思,问了她也不一定会实话说。临过转弯即将被假山遮住视线时,我回头又看向书房,窗棂之内的空间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我在外面又坐了一天。第三天正午,几乎被我们遗忘的相思竟然来了。
我以掌撑在眉上,遮住刺眼的阳光,终于看清她的样子。
相思穿了一件水色的半臂襦裙,长发垂在腰间,只用一根绯红的发带系着。
她淡淡地看了看我,抿唇挨我坐下,并将我的姿势全部学去:“殿下现在不见任何人,我觉得找你说也是一样的。我想离开王府,回到养育我长大的地方。”
想走正好,我没搭理她,摆出一副随时送客的表情。相思倒也不介意,自顾自说起来:“长安初见,我对他一见钟情,可他对我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你那时跟在他身边,就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处处受他照拂,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久而久之都会腻烦了。”
她需要的不是话伴而是听众,我仍旧缄默:“后来,我从长安到幽州,碰巧遇上他,本以为能就此留下,而你已经成为他命中再也无可缺失的一部分。晋阳、邺城、王府……看到你们的情谊,我嫉妒、恼火、甚至诅咒,而现在我全然放弃了。”
“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到轻松高兴的人,同你在一起,他连眉梢都带着愉悦。”相思站起来,声音提高不少,“不论你是沈郗昀还是郑尔萦,能救他的只有你!”
将自己关起来八天,在外人看原来已经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相思是看不过去我的无动于衷,或是舍不得他再这么继续折磨自己,不论是那一条,我都不会看在眼中:“长恭现在不需要我救,他不会有事。”
我知道高长恭能听见,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没有过不去坎,趟不过的河,只要他心中明白,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相思看着我愣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抬步就往前走。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虽然我们彼此看不对眼,可认识十余年,告别一下也不为过,我说:“再见。”
翌日清晨,莲洛告诉我,相思走了,彻彻底底在邺城消失了,她居住的院落都找不到曾经存在的踪迹。
我不清楚她口中生养之地所指何处,大抵在周国境内。走了好啊,她荒渡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也该为自己活一遭了。
吃过饭,我拎着裙子朝书房走。今日是第九天,若他还不出来,我就不客气的一脚把书房门踹开。九九归一,无论什么也该重生了。
走到书房门口,眼前一幕让我半晌反应不过来。
睿儿捧着一盘山楂果举在头顶,像模像样地施了一个敬献之礼。因为是古礼,现在很少有人推崇。高长恭从中拿起一个,将孩子扶起来,唇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穿着月白的长袍,腰间系了跟同色革带。这么看过去,背脊挺拔,长身玉立,哪里有半点萎靡,显然是一副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