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是不懂,可见素来洒脱的好友这次也这样无奈,倒真是担心的。又问了他身体如何,苏定再三说没事,这才半信半疑。听见有人过来,她才抽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来,探头说道,“下次不许再躲着我。”
苏定笑着点头,直到她真的走了,才离开。
柳雁从藏书阁出来,还在想刚才和苏定说的那些事。总觉想不通,刚回到他们立夏班清扫的区域,就见前头有个高大影子遮了光源,抬头看去,就见了先生怒气冲冲的脸,“柳小将军,你毫无纪律可言,若去了军营,每日定要因为触犯军纪而被打十大板子,怕不怕?”
“不怕。”柳雁笑道,“我爹爹是将军,他舍不得打我,叔叔伯伯也不敢打我的,先生不用费心。”
“……”郑昉板着脸道“你到底是跑去哪里了?”
“去了藏书阁。”柳雁负手看他,微微垫脚,“夫子担心学生?”
“啧。”郑昉拿戒尺将她脑袋压回,“休要套近乎,那桌桌椅椅我留了半数给你,去吧。”
柳雁腹诽之,真该一跃而上去大班的。脚才提了半步,又收回,转而说道,“先生,我有个问题。”
郑昉轻轻一咽,每次都用一张纯真善良的脸问些如针锋利的话,不得不打起精神,“你说。”
“我若是不想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要怎么做?”柳雁挠了挠头,“不是以死相逼,也不是要让他们不高兴,只是想知道能有什么让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法子化解?”
郑昉张了张嘴,问道,“你多大来着?”
柳雁伸出两个巴掌,笑上眉梢,认真答道,“十岁了。”
“才十岁!”郑昉瞪了瞪眼,“胡闹。”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能问这种事,他要是答了,那丢猪笼祭拜河神的定不是她,是他吧!
柳雁执拗道,“为何不能问?雁雁知道这是大人的事,可等雁雁成了大人,不就来不及了么?这是坐以待毙吧?”
郑昉当真不好跟她说,宁可一个小丫头问打打杀杀的问题,也不要问婚姻之事,不对,打打杀杀的也不能问。
——雁雁,你就不能安心做个黄毛丫头么?
柳雁见他是铁了心不说,也不再缠他,“那我去找薛院士。”
“薛院士也不会答的。”
“那我就问到有答案为止。”
郑昉瞧了她好一会,分明还那样小,可总在想着家事国事天下事,说不上是好是坏。他叹了一气,目光终于从那背影消失的门口离开,这视线一收,落在满堂未擦拭的桌椅上,只觉他中计了。
这丫头其实是在变相偷懒吧!
☆、第65章 出鞘(一)
第六十五章出鞘(一)
柳雁冲到薛院士那,并没看见他,问了别的先生,才知是进宫去了。心中更是郁闷,从屋里退出来,就见一行人往这边走来。一眼就瞧见了齐褚阳,便往那边跑过去,“齐哥哥。”
齐褚阳见着她,问道,“来找薛院士么?”
柳雁好不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找薛院士?”她晃了晃还拿在手上的帕子,“难道我就不能是来清扫这边的?”
后头的人已笑了起来,“看来我们要多一个帮手了。”
柳雁这才恍然,原来这是他们的“地盘”,无怪乎一眼被看穿。笑笑说道,“确实是来找薛洞主的,但听说他进宫面圣去了。”
“面圣?”众人脸色微微一变,“该不会是真的吧……”
柳雁见他们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中秋在即,进宫去领旨意凑个热闹也不奇怪吧,往年不是这样么?”
齐褚阳默了默才道,“刚听了些事,说可能中秋之后,朝廷会遣派学监。”
“学监?我们书院素来不是有么?”隔三差五总要说他们一通这不好那不行,只是薛院士一人力扛,倒一直没什么被挫之事,柳雁稍稍一想,才道,“新的?”
“嗯,据闻行事雷厉风行,只怕不好应对。”
柳雁哼声,“不怕,薛洞主才不会被人踩在头上。”
在她心里,爹爹能扛天,薛院士能扛起这书院,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齐哥哥,记得等会一同去马场喂马。”
齐褚阳应了声,开始练骑射的他每日都要比柳家其他孩子多待上半个时辰,她倒是能静心同在一旁观摩。对骑射跃跃欲试,就等着马驹养熟。
放堂后两人和柳长安一同去了马场,路上两人又谈及薛院士进宫一事,以及新学监的事。柳雁越听,就觉好像确实要出事了般。
“如果薛院士不能随心,怕要离开书院了。”
柳长安话落,齐褚阳要拦也拦不住。果然,只见柳雁瞪大了眼,“真那么严重么?只是来个新学监罢了,薛洞主才不会那样怯懦。”
柳长安说道,“薛院士当初愿任职主洞一职,便是因为圣上许诺不加以约束,以主洞的脾气,怕真被压制,就要离开了。”
柳雁握紧了拳,“薛洞主才不是那种人。”
齐褚阳知道她虽然有“薛恨恨”之称,可她心底最敬佩的人,怕就是薛院士了。她的犟脾气只是在道理不通时,薛院士总能以理服人,她自然信服。若是薛院士当真离开,只怕书院也没人能压得住她的桀骜,甚至会将这怒气发在学监身上。只要是心底想维护的人,就会拼死维护,这不就是她。
他们的马车刚从个首饰铺子过去,铺子就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衣着华贵,妇人手上还抱着个三岁大的孩子,只觉沉得很,“代代又重了。”
柳定康忙伸手,“让为夫抱吧。”
殷氏偏没理他,抱着幼子上马车去了。柳定康心里叫苦,又生气了。他随后上去,还未坐定就说道,“为夫错了。”
“你没错,你何错之有。”
“为夫就是错了。”
殷氏凤眼斜乜,“错哪了?”
“不该多买个银圈子要送给子元。”
子元就是柳定康和外室关春华所生的儿子,今年已五岁,柳定康跟他聚少离多,多少有些愧疚。曾小心跟殷氏提过接他回家,气得殷氏断粮两日,差点没说破他的嘴才劝开了她,此事也再不敢提。
刚才给妻子挑了簪子玉镯,见那银圈不错,便想买了给他,刚问了价钱,就觉旁边不对。一看果然妻子正直勾勾盯他,还将手里的东西通通放下,抱了儿子就走。
殷氏轻笑,“买吧,反正那也是你的种,做爹的的确该多疼。”
柳定康不好说话,只是说道,“你吃个孩子的醋作甚。”
“孩子也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殷氏恨恨道,“我就不信你这些年过去所谓的看儿子,就没再碰过那女人。”
男人,她看得清。只是看得再清……又能如何。
柳定康忍不住说道,“除了为夫,天底下没人能受得住你。”
殷氏知道这是实话,说到底他是让着自己的。她偏身冷笑,“是啊,所以我就该白白受着你去找别的女人,瞧你跟她们亲热,还要帮着促成你们的好事,三郎才觉得妾身是欢喜你的?傻得很,就是太欢喜你了,才不能忍你身边有其他莺莺燕燕。三郎真要觉得妾身是悍妇,妾身也认了。受不住的话,休了吧,你便能风流快活去了,娶个贤妻,帮着你纳四五房的妾侍,何苦受着。”
柳定康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捉了她的手说道,“就是乐意受着。”他只觉自己嘴贱,明知道只是说说怨言,还是每次都要提上一嘴。每回都要你来我往伤一番,细想着实没必要。
殷氏又道,“不是说邢大人回京祭祖了么,你倒不如看看他们可还要不要关春华,将她送回去罢。”
“那孩子呢?”
殷氏动了动唇,最后还是说道,“你爱留就留着吧,别让我瞧见。”
“那孩子没了娘,做爹的又常不在,多可怜……”柳定康十分小心地说道,“为夫将他们再送得远一些,还是别将她送走了吧。”
殷氏忍气没再开口,横竖孩子没领进门,不会损害她儿女半分权益,也罢了,犯不着做那种孽事。更何况算起来柳子元还是她接生的,关春华也一直不生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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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第二日终于见着了薛院士,趴在门口那瞧去,来的最早的果真是他。
薛院士不一会也察觉到有人,往那看去,笑道,“早。”
“薛洞主早。”柳雁这才迈步进去,瞧他桌上书籍纸张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唯有镇尺不齐整,伸手摆正,这才说道,“中秋将至,今年要猜灯谜么?”
薛院士笑道,“怎么?拐弯抹角地说话可不像你。”
柳雁抿嘴,一如既往老狐狸。她坐正身子说道,“他们说有个凶巴巴的新学监要来了,院士怕要被气跑。”
薛院士朗声笑道,“夫子又不是兔子,为何要跑?”
柳雁双眸已亮,“当真?”
“当真。”还没等她欣喜十分,薛院士又稍稍敛笑,“只是包学监一来,定不会像往日那样自在。”
“为何?薛洞主要做懦弱的缩头乌龟么?”
薛院士并不恼她又口出狂言,听顺耳的话多了,总要听听这胆大直言的话,方能明心知己,他看着这不怕天地的小姑娘,缓声说道,“纵有阮籍之狂,也不能事事随心所欲。适时弯身,顾及全局,方能守住心中所求。”
柳雁从这话听出几分无奈、几分坚定和几分委曲求全来,这真不像那洒脱院士。她坐于桌前许久,才道,“薛院士其实不用这样退让的,为了万卷书院,却这样不开心地过活,不如解甲归田,重归东篱。”
重归东篱……薛院士又何尝不想,只是如此一来,更是退避凡尘丑恶,看着自在逍遥,不过更是个懦夫,“先生早年游历各国,总想凭借一人之力撼动天地。最后发现不过是蚍蜉撼树,谈何容易。所以我回到大殷,任职书院。只盼你们,都非池中物。”
柳雁这才明白为何这个主洞跟其他书院的不同,更明白为何喜欢万卷书院的便道不尽它的好,可不喜欢的人也总能说出许多恶意的论断。只是无论如何,不管旁人怎么看,她都是喜欢这的,喜欢这的每一个先生,还有薛洞主。
可既然薛院士已这么说,看来那包学监定会来,而且也定不会让他们像往日那样自在快活。
“随遇而安虽不是全好的,但也不可太记挂在心上,否则只会添了郁结。”
柳雁点了点头,只觉哪怕踏天,薛院士也会扛着。如果他们先慌了,那薛院士的苦心就白费了吧。她端坐许久,才道,“夫子,七月时,你不是说我能去班么?”
薛院士略微意外,“你想去了么?”
“嗯。”柳雁心中是舍不得郑先生的,先生待她面冷心热她清楚,所以才乐得每日瞧着这如父亲的人,可如今,却不是该继续执拗的时候,万一薛院士过不久真走了,那书院也没什么可待的了吧,“我怕……我怕待我几年后去了大班,局势已变。我不该再这样任性,总想着玩,蹉跎年华。趁着书院风气尚好,该好好念书了。”
薛院士也正有此意,四年前不愿她去,只因她锋芒如刃,伤人伤己,如今剑仍如利器,却懂收敛光芒。深若藏拙,临机取决,已能成为上好的利器,这种锋利,是书院中无人可比的。
宝剑,已是出鞘之时。
☆、第66章 真相(一)
第六十六章真相(一)
柳雁回到学堂,见了已坐在案前的郑昉,好一番犹豫,才上前,“先生。”
郑昉难得见她一脸怅然,好不奇怪,“柳小壮士有何事?”
柳雁蓦地没了好气,“先生老给人胡乱掐名。”
郑昉更是奇怪,她竟开不起玩笑来了。柳雁目光左右游离,就是没敢瞧他,“我刚跟院士说了,等中秋过后,就去大班。”
声音越说越低,郑昉还是听清楚了,一时顿住,末了欣慰道,“先生再不用担心你给我惹事了,当真是好。换去哪个班,我得带上酒水去同那先生饮一杯,恭贺恭贺。”
柳雁轻哼一声,这郑夫子真是没个正经了,亏得她还这样愧疚,负气道,“学生也去买酒买肉来恭贺先生脱离苦海。”
郑昉笑笑,“小小年纪说什么酒啊肉啊的。”
柳雁默了好一会,才道,“一得空学生就来看先生。”
郑昉急忙摇头,“不好不好。”
“偏不。”柳雁坐回桌前,又探头道,“夫子,当真不好吗?”
郑昉思量稍许,最后只懒懒应了个尾音颇长的“啊”字。柳雁倒是明白了,夫子又扮黑脸了,她笑笑翻书,至少中秋之前,要乖一些,不要再气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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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驹已养了一个月有余,半点个头都不见长。柳雁又站在它一旁比划,问道,“哥哥,它要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马呀?”
柳长安说道,“两三年才能长好,不过妹妹你不用急,如今你也只能在马倌的陪同下骑小马驹,总不会给你换大马。”
柳雁见拿给它的干草又偏头不吃,转而吃旁人手中的,探头看去,果真又是齐褚阳。当初马驹买回来养在这,齐褚阳每日这个时辰来喂,喂了两个月,反倒跟他更熟稔了。她摸摸马脸,“九九,你是我的马儿,要听我的话。”
给马取名是第一步,她不想给马取什么疾风之类的俗名,在马场一喊十匹马九匹回头,都混淆了。想了一番,自己是九姑娘,那就喊马儿九九好了,显得亲近。
可惜九九不亲她,更亲齐褚阳,恼得她都想将马换了。见它仍不理自己,气得她把干草塞齐褚阳手里,“通通都你喂吧。”
说罢就去马棚其他地方看马去了,看得九九嘶鸣一声。也瞧得齐褚阳苦笑,自己养马的马圈和她的正好相邻,见九九探头就顺手给它吃,谁想柳雁就恼了。
柳长安笑道,“我这妹妹脾气不好,也只有你能受得了了。”
“刀子嘴豆腐心罢了。”齐褚阳又道,“还有点偷懒。”
柳长安一听,深以为然,“雁雁昨夜跟我祖母说了件事,要升大班了。”
齐褚阳点头,“昨日她同我说了,说是去立冬班,足足升了一半。这下,可又从最高个变成最矮的个头了,也不知那里的前辈可好说话。”话说了两句,只觉柳长安往自己看来的眼神颇为不对,问道,“怎么了?”
柳长安笑笑,“没什么,雁雁胆子大,哪怕是去军营,也不会怕的。”这话并非他真正想说的,想说的是他这做哥哥的都是今早才知晓,齐褚阳倒是昨日就知道了。他又看了看这一同长大的好友,这温和的脾气,倒也适合总是毛毛糙糙咋咋呼呼的妹妹吧。
三人喂马归来,已是日落黄昏。近日世子不得空,齐褚阳也不用陪练,跟兄妹二人一起回去。到了门口,管家便说柳定义回来了,三人忙往里走去。
柳雁跑得最快,猜着爹爹肯定是在祖母那请安,直接奔了过去。到了院子,一问下人,果真是在那。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