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微微一顿,“许是有哪里不适吧。”
两人聊了小半会,柳雁见她有些乏了,便自己先说有事。方青也不多留,等她走了,便让嬷嬷去叫了账房来,立刻对对数。
这一对账,银子不曾少,可四房的小药房里,却少了三棵名贵人参。账房想说些什么,方青拦了他,知非他所为,让他不必辩解。
等柳定泽回来,方青说道,“上回账目对不上,许是芳菲做的。”
柳定泽轻轻一笑,略有不屑,“柳家不少她吃穿用度,她偷这些做什么?”
“有缘故的吧,若真为了攒银子,也不必如今才做。只是没当场抓住,她要矢口否认,也无法。”
柳定泽见她眉有忧愁,说道,“你这几日操心这事,人都清瘦了许多。”
方青不觉,想着要如何好好问问柳芳菲。柳定泽的脸色却微沉,不愿就这么一直等证据,已决定亲自去查个明白。真是她做的,他也不想留了。
翌日柳定泽休沐,用完早食后便陪着方青领着女儿去庭院散步。
雪满院落,白色铺陈的地上隐隐露出枯枝,柳笑笑要上前拨弄,方青也由得她。见她湿了两手,才道,“别冷着。”
“娘,不冷。”
方青问道,“可是在枯枝里找虫子?”
女儿养了几只鸽子,平时也有让下人去捉虫喂食。这一提倒是这几日没见她领着下人来捉过了,这会见她拨弄,方青才想起来。
“不是。”柳笑笑答道,“鸽子都吃了。”
方青意外道,“谁吃了?怎么吃了?”
柳定泽笑道,“前日下人给你端的炖盅不是鸽子么,那就是笑笑养的鸽子。”
方青不得不诧异,她刚将鸽子领回家时,不过还是雏鸟。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一点养大的,为了它们女儿每日都要去一回后院,一待就是许久。那样欢喜的鸽子,竟说不要就不要,说杀就杀。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冷,“为何要吃了它们?”
“不喜欢了,就不要了。爹爹说的,不喜欢的就不要留着,留着碍眼。”柳笑笑正说着话,手指猛然刺痛,低头一看,竟被枯枝刺伤了。
柳定泽快步上前,将她手指握住,瞧也未瞧那枯枝,对下人说道,“把这里的草木都清理干净,不要留。”
方青说道,“以前玩时也没弄伤过,这些草木长出不易,何必全都铲除。”
柳笑笑皱眉道,“它刺伤我了。”
“你自己玩时不小心,为何要怪责它。除了这一丛,往后你若不小心,去别的地方也得伤着。难道不是应当先自己反省,反而要怪责旁物,这实在要不得。”
柳笑笑被母亲一驳,心里不高兴,趴在父亲肩上埋脸不语。柳定泽拍拍她后背,笑道,“笑笑要听娘的话,不要闹脾气。”
那小人置气道,“笑笑不要听,娘只关心这些花花草草,不关心笑笑。”
方青瞧着女儿还有柳定泽,忽然觉得女儿的脾气好似越来越大了。不喜欢的便以除去为第一手段,实在让人心底生寒。她又想起当初女儿养兔子,开始每日勤恳喂养,可有一日和小玩伴一同去喂食,兔子却先吃了那玩伴递去的菜。翌日,女儿就将兔子丢给了厨房。
想的越多,方青心里就越凉。
此时柳定泽已说道,“那就把它们都铲个干净吧,谁让它们伤了笑笑。”
柳笑笑这时才展颜,“还是爹爹好。”
方青愣神看着,总觉得……好像有一颗种子,在慢慢变质了,再不复往昔美好。
柳定泽见她发呆,还以为她在意女儿没听她的,笑道,“跟女儿较劲做什么,她喜欢怎么做,就让她做好了。”
方青稍稍回神,说道,“这些不能动。”
柳笑笑拧眉,“娘。”
方青淡声,“你若除了,我还会再种。”
柳笑笑气道,“那我就再掘地三尺铲干净!”
“那我便再种。”
柳笑笑简直要气疯了,柳定泽见方青不知为何跟女儿执拗起来,这模样分明是生气了,说道,“笑笑不许跟你娘这么说话。”
她又恼又不敢发作,咬咬牙又趴了回去,娘是坏人,爹爹总是不偏帮她。
方青看了看柳定泽,没有多言,转身走了。
柳定泽让嬷嬷带着女儿去大夫那上药,跟上方青步子。回到房中,见她仍不说话,捉了她的手笑道,“你方才在气什么?”
方青默然稍许,才道,“不是气,是害怕。”她看着眼前人,说道,“笑笑越来越像你了,我怕。”
柳定泽无奈道,“像我有什么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方青说道,“四郎如今是什么性子,你自己当真不清楚么?你待我好,待笑笑好,待柳家上下都很好,可你对别人如何,我稍听几句,都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心狠手辣,您知道么?”
柳定泽气息微屏,又道,“不要对我用‘您’。”这个词生分,他不喜,“青青,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没有人比我更懂。如今我恢复心智,还要我如往日痴傻那样,我做不到。”
“不求你像那时待人,可也不能存了狠毒之心呀,否则迟早有一日,要有人不满的。如今有整个柳家撑腰,别人才不敢动你,可日后呢?”
柳定泽不愿听这些,也不愿和她争执,“有孕之人多愁心,你先歇歇吧,我去看笑笑。”
方青反握他的手,可那手还是从掌中抽离,不留半点迟疑。
☆、第79章 变质(二)
第七十九章变质(二)
不过一日,柳定泽派去打探柳芳菲为何偷窃的人就回来禀报了。听完缘故,低眉稍想,让他退下。又饮了一口酒,才从酒楼出来。从首饰铺子路过,又下车去买了根玉簪,揣在袖中,这才回家。
进到里屋,就见方青坐在榻上看书。似乎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见她抬头看来。
柳定泽喜她这样紧要自己,虽然没起身,可这一眼,已能感觉得出里头的情意。外人都道柳四爷宠爱四夫人,也道四夫人并不喜欢柳四爷。可唯有他明白,自己的喜欢是流露于外,她的喜欢却是内敛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心待他。
他解下披风,走了过去,伸手,“冷。”
方青微微抿嘴,将暖炉放在他手上。柳定泽已是笑在脸上,坐她一旁说道,“今日外头着实冷,这几日雪也不见得会停,你少点出去,要什么让下人去拿来。”
“嗯。”方青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才道,“四郎,我跟你商量个事可好?”
“你说。”
“以后笑笑让我来教可好?”
柳定泽神情微僵,“你觉得我教得不好。”他蓦地笑笑,“对,你甚至觉得我也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怎么能教得好女儿。你是做过先生的,你来教才对,女儿我倒变得没份了。”
话里酸得很怨得很,方青知他心里芥蒂,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步的,“女儿是你和我的,怎么会没你的份。只是如今笑笑见什么学什么,有些事,确实不该是个小姑娘该做的。”
柳定泽僵着脸不吱声,一会才道,“芳菲为何偷窃的事我查出来了。”
方青见他又变了话锋,可却不得不接,名义上芳菲也是她的女儿,她这做嫡母的,不能不管的,“为何?”
“郑素琴欠了赌场两千多两银子,若是不还,便要被断去手脚,估摸是芳菲为她偷的。”
两千多两并不算小数目,方青诧异郑素琴怎么会突然输了这么多银子。她倒是明白为什么柳芳菲不跟他们说缘故,只因他们向来对郑素琴不闻不问,尤其是柳定泽。一旦说了,若是不给银子,反而会暴露她需要钱的事,那就难以下手了。
本以为他会处置柳芳菲,谁想柳定泽说道,“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让她偷够了,救郑素琴吧。”
方青蹙眉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四郎说的可是真心话?”
柳定泽笑笑,“我要做好事时,你却又不信,让我如何是好?芳菲到底也是柳家的孩子,我怎么会忍心揭发她。”
方青语顿,听来好像不错。只是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好似不那么简单,却又无从举证。最后也应声下来,对柳芳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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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太师儿子足有三个,但孙辈却只有易天扬一个是男丁,还是大房嫡出,因此对他的疼爱非其他人可比。这也养成了易天扬的跋扈性子,在易家除了易太师,也无人敢责骂他,连他的爹娘也说不上话。
宋安怡当然更不可能给他脸色看,即便他这几日都一身酒气回来,也不敢多言。午时用饭后回房,才见他起身,忙拿了醒酒汤给他。
易天扬喝了醒酒汤,半晌才不觉头晕,见了她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就烦,在床上跟死鱼一样,床下也跟死鱼似的,当真无趣,哪怕是脸长得好看,也不过是仅有脸看得顺眼罢了,看多了也腻味,“你能不能别总在我跟前站着,又不是丫鬟。”
宋安怡这才坐下,“您饿了么?我们已经用过饭了,要不要让厨子端来?”
“不吃,我外头有约。”
宋安怡小心问道,“去哪里呀?”
易天扬瞥她一眼,“我爹娘都管不了我,你竟然想管。”
宋安怡当即不再问,说道,“要我陪着么?”
“不要。”出门玩乐哪里有带妻子的,妻子就该是养在家里带孩子的。易天扬伸了伸腿,就有婢女过来给他穿鞋。
宋安怡说道,“不要我陪着那我就让人去给雁雁说一声,她早上差人来说下午要一块去游湖的,我怕您要人伺候,就让她等等。那我等会跟雁雁去游湖了?”
易天扬对柳雁是又怕又想,不得不说因宋安怡的关系,他跟柳雁这几年也见过不少次面,虽然脾气霸道,但做为姑娘,绝对是个小辣椒,不会是条死鱼。可惜他是得不到了,不说她是定国公家的姑娘,还是南平侯独子齐褚阳的青梅,更是桉郡主的朋友,他也只能是远远看看柳雁。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可就是没法到手,以至于听见宋安怡要和她出去,就心生不满,“你一个妇道人家跟她一个小姑娘去玩什么,游湖?坐在船上让别的男人瞧?妇德学到哪里去了。”
宋安怡只好说道,“那我让雁雁来这?”
易天扬也想见柳雁,这才点头。
易府的下人到了柳家禀报,柳雁正在书房练字,闻言心中不满,“肯定是易家的人不许宋宋去游湖。”
管嬷嬷说道,“易少夫人已为人妇,有些事已不能自己决定,倒也不稀奇。”
柳雁默然,又想,要是齐家以后这样约束她,她还是不要嫁了。只不过……齐褚阳肯定不会的。会鼓舞自己做女官的人,哪里会不许她外出去玩。
想到好友境遇,柳雁就觉憋气。到了易家,易太师正好要外出,见了她十分客气。她顿住步子跟他问好,又道,“上回见宋宋好像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夫家这里住得不习惯。”
易太师一顿,他倒不知这孙媳妇是瘦了胖了,不过自己的孙儿新婚不过半月就去了窑子的事他倒知晓,连他这做祖父的都知道,那做媳妇的怎会不知?可是因那事消瘦了?听柳雁这一说,只得笑道,“许是住得不习惯吧。”
柳雁笑笑,目送他出去。等他走了,才敛了笑意,心里呸了这道貌岸然的易太师几口。无怪乎爹爹说他非良臣,如今看来果真是。也不管管他的孙子,任由易天扬胡来,伤了宋宋的心。
进了院子,没看见宋安怡,倒是先看见了易天扬坐在亭子里,竟是在手捧了书瞧。
她走到亭子一旁,见他还似乎在头头是道念书,撇撇嘴,径直走了过去,也不跟他打招呼。易天扬终于是装不下去,在背后叫她,“这不是柳姑娘嘛。”
柳雁这才转身,“宋宋呢?”
“安怡她在屋里。”易天扬见她又走,忙跟了上去,还没近身就见她又离了半丈远,怎么都近身不了,心中窝火,忍了气仍是笑道,“她说本来你们是去游湖的,但这天寒地冻的,安怡她身子不好,冻伤了怎么办,所以就不让她游湖去了。”
柳雁笑笑,“那我上回约她去狩猎场那吃烤肉来着,多暖和,听说也是你不让。”
易天扬说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那天她正好牙疼,不好吃烤肉。”
柳雁懒得理会他,要不是因为他是宋宋的夫君,当初在奇珍铺子她就将他的舌头拧了,让他逞口舌之快。
易天扬见她爱理不理,真是又恨又气。不想再跟,负气走了。
柳雁见了宋安怡,又见她消瘦,当真是没听过哪个新妇进了婆家门会瘦的,等关了房门只剩她们二人,她已是生气,“是不是易家人薄待你了?”
宋安怡笑道,“没呀,他们对我挺好的。”她认真道,“雁雁,权贵确实是个好东西,我这两次回娘家,母亲她都不敢对我冷言冷语了,连爹爹都对我客气许多。所以……哪怕是在易家受了那么一点点委屈,我也觉得没什么。”
柳雁暗叹一气,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她当真不喜。也只能嘱她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她。宋安怡也一口应下来,只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麻烦好友的。
从易家出来,已快日落。回到家中,竟看见齐褚阳坐在大厅上,可让她奇怪,往日来都是直接去哥哥那的,这次却等在这。
齐褚阳说道,“薛院士要回来了。”
柳雁愣了愣,他又说道,“他寄了封书信给郑先生,郑先生不好过来,正好见了我,就让我带话来。”
“何时回京?”
“约莫就是腊月中旬。”
柳雁鼻子微酸,终于是回来了。虽然有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可单是听见那名字,已足以让人安心。
齐褚阳就知她会高兴,所以才会赶过来等在这,好见面就说给她听。
柳雁稍想片刻,问道,“冷先生可知晓这事?”
齐褚阳猜想冷玉应当不知,毕竟她是女子,郑先生总不好去冷家告知,“约莫不知。”
“那我去告诉冷先生这个好消息。”
齐褚阳也随她一起出门,还得告知其他先生。
柳定义也很快知道薛戎要回京,到了家就说道,“等立春过后,就将雁雁和褚阳的婚事办了吧。”
李墨荷好奇道,“二爷为何突然提这个了,您不是素来不管的么?”
柳定义拧眉说道,“薛戎要回来了,他当初因女官制被废愤而离京,如今要回京,圣上又身体不适,只怕是要再进谏了。若是恢复女官制,雁雁定不会甘心嫁人,而要涉足官场。于姑娘家而言,到底是不好。”
李墨荷叹息道,“二爷,您是知道雁雁非池中物,所以才惊怕她日后有所作为的同时,不能像如今这样安安稳稳,所以才让她早嫁,好让她死心么?”
柳定义没有否认。
“只是雁雁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