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心兰说着,转头跟身后的一个宫人示意了一下,果见那贴身宫人上前一步,跪在了楚笑寒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一个紫檀老木盒子,那盖子豁然开着,里头是一柄白玉如意。
定目细细看去,只见这玉如意上头三镶紫檀,镶工精细,白玉脂粉漂亮,玉色出众……看着十分眼熟,窗口光线射入,立刻闪得如意柄头上的玉色闪闪,流转出一阵特异的光彩,惹人注目。
说起来,好像,王爷曾经提过白玉如意的……
——
“你很喜 欢'炫。书。网'那个白玉如意吗?当日你呆呆地看了很久,喜 欢'炫。书。网'的话,让苏培盛送几个过来如何?”
“就是那个,给年心兰下的三十六抬聘礼中,第一抬内的紫檀白玉如意。我记得你看得都痴了去。”
——
就是这个吗?紫檀的,三镶在白玉如意上的……
这,这是王爷迎娶年心兰时候所下的聘礼,年侧福晋她要转送自己?这样含义的物件,这样珍贵的物品,自己,可怎么受得起!
楚笑寒旋即惶惶推辞道:“侧福晋,这样的厚礼,奴婢……真的受不起。”
年心兰颦蹙眉头,说道:“兰欣姐姐,竟是不肯收下么?王爷来我屋里的时候,曾经特意提过几句,说你极为喜爱这柄如意。闻弦歌而知其意,王爷的意思这样清楚,我哪里有不明白的!你若不收,则王爷定然以为我实在小气,连个这样的物事儿都贪着不肯放手……这叫我以后可怎么再见王爷!”
“……”楚笑寒哑然无语,心知不妥,但是不知如何推辞。
年心兰催道:“还请钱格格收下吧。我尚有事务要去前院同福晋商议呢,莫要再推托了,可好?便是你有心不要,也自同王爷禀去,却不要让我为难呢。”
她既说到这个份上,楚笑寒也只能无奈收下,心中暗忖定要寻个机会,拜托雍亲王还转了这玉器给年心兰,绝不能给有心人留下找茬捉错的空子。
怎奈这主意虽打得极好,可惜实施起来却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这雍亲王若不是他自个儿想见你,一个府邸格格,又哪里能说见,就见到王爷了呢?怕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都没这份想见就见随时得见的能耐……
转眼就将近五月,这雍亲王府的钱兰欣格格——钱佳氏,就随着皇帝巡幸塞外的庞大侍从队伍从京城一道出发了。
但是两拨人马在出京北行一段距离后,在御道上分道扬镳了,皇帝他们还要挥军北上,而楚笑寒则跟了雍王爷一行人转道向东前往热河府的狮子沟离宫。
再一次离开京城,前往热河。
回顾这数年来的辗转往复,从四爷府到紫禁城,又从紫禁城到热河行宫,再从行宫复还京城,又从宫中回到四爷府……而今,却又再从四爷府发回热河。周转还回,好生颠沛。
就算还未到流离的程度,却也早算是命犯驿马星了吧。
自己,真的命犯驿马吗?
也许是真的。
深夜,在御道行营,这样一个初夏燥热的晚里,委实睡不着觉。
楚笑寒在帐内床上翻来覆去几回合后,终究还是披了衣衫,下了床榻,走出营帐去。
月下星前,独自孤单。
一个人坐在营帐后,万草丛中的一块石头上,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淡紫色的车前草花,一朵朵,小小的,有五瓣花瓣的花朵,只比满天星大了少许,分外精致小巧。
一眼望去,满目星星点点。在清亮晕黄的月色下,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点点紫色,笼着月光,悄然立在翠色铺毯上,渐渐感到夜风之凉爽凄美……
月落长安。魂归楼兰。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一切都相同吗?
沉沉思索了一会子,却觉得莫名郁卒起来,便使劲赶走自己脑海里的莫名情绪,尽量去想些别的无害的事儿。
只是,脑中不受控制地萦绕着白天的情形。
当时,正要分道。
感觉到车外一时的骚动和纷乱,便掀开马车上小窗的帘子,探头出去瞧。这一瞧不要紧,便就触目一个藏蓝色的人影,他身穿正蓝旗的戎甲盔袍,斜跨强弓和箭囊,手执缰绳,霸气威风地骑在一匹头大身粗,背腰平直的栗毛马上,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身形较之以往也略有消瘦……
竟是八爷。
确实,这次皇帝巡幸塞外,八爷也在随行名单。
自打良妃没了后,康熙皇帝似乎去哪儿都带着八爷,只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不对,好像是在良妃病重之后,就开始了的……
从楚笑寒的角度出发,她更喜 欢'炫。书。网'倾向于相信皇帝是为着思念良妃,惦着过往的情分,所以才将酷肖良妃的胤禩带在身边……
但是,却也有传闻说,是怕八爷一党,情绪激化之下,对太子不利。其实,已经下手了,不是吗?楚笑寒忖着。
也有说是皇帝忌讳八爷贤名,生怕他与父争誉,再成一皇太子。可是,太子爷恶名在外,这个比法倒也奇 怪{炫;书;网。
所以,楚笑寒始终固执地认为,皇帝,是思念良妃,这才带了八爷。管他别人怎么想,总之,我认为,爷爷就是那样的……
胤禩策动胯…下的栗毛马,紧紧随行在楚笑寒的车舆不远处,似乎是有话要说,且着实跟行了一阵。
可他为何也不出声示意一下,若是自己根本不探头出来呢?是不是就此作罢了呢?再说,他又有什么话要说呢?几个月前刚在宫中,御花园前对着他发了一通脾气,实在无礼之至,八爷,他应该不会轻轻松松就释然吧?
他从来都不是亲切随和,气量宽大的人。虽然大家都说他平易近人……
正思忖间,后头的那匹栗色骏马轻嘶了一声,想是胤禩扬鞭驭马加快了脚步,只几步便赶到了车厢这边,与楚笑寒所乘辇车并驾齐驱行进着。
只听胤禩近前后,在旁淡淡地说道:“也没旁的事,只贺你得了皇阿玛的恩旨,终于指给了四哥。算是得偿你多年所愿了。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只把喜圆带来了,送给你做个随身伺候的。那丫头,也是个直肠子的,不会对你有异心。自然,你心里不喜的话,便推了,四哥也自会另作安排,便是放在府里,搁在山庄,却总是会有去处的。”
喜圆?喜圆?真的吗?
真的吗?楚笑寒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看向胤禩,眼中俱是不信之意:喜圆她,没死吗?当年,良妃不是说,……难道,她没死吗?那,那可,太好了……
胤禩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抚着身边的箭囊挎弓,眼眸望着远方的天空,依然淡淡地说道:“你那日的说话,我回去思来想去,倒也在理。事实确是如此。但是还是想同你说一句,若你是我嫡亲的妹妹,同为妃母——额娘的亲生骨血,那日在乾清宫,那个局势下,我依然会选择那样做。就是这样。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第59章 绕阶几树看花发
言讫,他便策马调头绝尘而去。看着样子,像是去追赶北上的队伍了。
八爷的意思是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也是曾当自己像妹妹一般的么?他并没有觉得低贱婢仆,辱没了他的尊贵身份,还是看得起她钱兰欣的吗?
是这样的意思吗?
只是,在皇家,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记得太子爷,胤礽也曾对八爷冷笑说,八弟,你装得一派温和谦然,其实下手狠毒完全不下于我。本来么,我们就是兄弟。该当如此,该当如此。只是,我是没想到,你连你额娘都下得去手,二哥佩服!实在佩服!
听胤礽的言语,就是说八爷连他至为孝顺,奉若神明的额娘——良妃,他都可以调了滑胎药给她饮,就为设一个局让胤礽钻。
这个局,总算是成功了。因为胤礽虽然看穿了,却因为太过重视良妃,所以明知道是陷阱,还是飞蛾扑火般地钻进去了。但是,若是胤礽心够狠,手够辣,不去进这个套子里呢?又或者说,在木兰辉罕的营帐里,他被杂事阻住而没有及时赶到呢?
那么,胤禩,八爷他,是否,会真的让良妃喝下那极为伤身损体的杀人汤药呢?像这样的事情,真的是不能去细细深思的,一旦深思则心神俱散……
所以,就算在他八爷心里,真的是当这钱兰欣像是亲妹妹一般,但是到了事关紧要之际,大局为重的考量之下,他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推她前去送死。
何况,还有个阿昭摆在那里,八爷,连阿昭,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可以决绝送走……
嗯,在他看来,他对自己算是很好了。
在古代人的眼里,感情和大事,那是两回事吗?
真是有意思,分得倒是极为清楚啊。所以,一旦男人做起大事来,便要这般泾渭分明,不留一丝情份,才称得上是大丈夫吗?这也就是康熙皇帝说的,国家忠义大事为重,儿女情长之事为小……
无法理解古人。到现在,都很不理解。
尤其是那句话,那句十三爷所说过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无法理解,接受无能,理解无能。
断得了吗?哪里有这样轻松的事情?所有的感情都可以随意断掉吗?那还不如就让它乱着呢!
对,对自己来说,乱就乱吧……
只是,十三爷那句话,又是何时同自己说的?这记忆,为何会混乱成这样?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好像脑袋里,被挖了一个洞,怎么都找不回来,怎么都填不上窟窿……
“夜寒露重,怎坐在此处?”耳边响起雍亲王清清淡淡的声音,一点儿都不意外,想是巡视的侍卫早就巴巴地去报了他知道,这样晚了,他还没歇下,倒也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只是听他说到夜寒露重这四个字,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凡夜深,大抵就要放出这四个字,简直跟后世的“饭吃过没”、“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搭讪开场语句差不多了,浑然不顾是否应景。
怎么说自己也是因为受不了夜晚燥热才爬出来的,这夜寒露重可又是从何提起呢?
以前跟在美国波士顿读书的老哥通电话,他也不想想国际长途多贵,拿起电话就毫无营养的来一句:饭吃了吗?靠之,都晚上十点了,能没吃饭吗?再说,还不是为了凑他那边的时间,这才半夜打电话。虽然他那儿是午饭时间没错啦……囧一个。坚决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自己这边的时间,所以必定是他故意浪费自己可怜的零花钱。
“痴笑甚么!”胤禛哼了一声,一手拍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之后,却没再将手拿下来,放在发髫上面,如同抚着小狗小猫一般。
楚笑寒有些不自在,想要挥手拨开他的手,只是力气不够,并未奏效,倒是成了她用手摸住他的手腕一般。
更加尴尬之下,自觉有些讪讪然,转头去看别处。
月夜静廖无声,周围没有任何人影,除了扎营之处,稍微有些碍眼的粗绳结制的网状外壁……但是终究是晚上,视野不若白天,朦朦胧胧间看去,倒像是没有了这些障碍物一样。
为解难堪,转念想那旁的无关杂事,只心道:不知为何,此处的三叶草如此繁茂昌盛,不过,这些三叶草到底是车前草,还是酢浆草?
正想着,鼻间忽然一股淡香慢慢靠拢,这样熟悉的味道,似乎是薄荷、忍冬的味道……原先抚在头顶发髫处的手掌柔缓地摸向她的后脑枕,轻轻地箍住了,而后微微使力,便迫得这原先别转扭开去的头只能回看过去。
于是,眼眶里立刻非 常(炫…书…网)近距离地盈满了他的面容,最为触目的却是那双黑如陈墨的眼眸,中间有亮星一点,熠熠发光。
心,不受控制地剧跳起来。
咚咚咚地敲击着胸膛。
颊,必然如“抓破美人脸”般的猝然散开红晕丝沫。逐渐蔓延开去,再开去。
烧如红炭,触手必温热。
眼,再不敢直视他的漆黑瞳眸。
低垂之间却霍然映入他那薄薄丹唇,淡粉若朵尔玫瑰……
一时不知所措,自觉极为尴尬之时,遽然间瞥见那酢浆小花,心中一喜,抬起眉眼欣然陪笑说:“王爷,您可曾见过四叶幸运草……”
可惜,已然来不及。
此刻启齿终究慢了一步。
只觉正面红火热如碳烤的颊上轻轻抚上另外一个凉爽适意的男子大手,再动弹不得分毫,一双温温暖热的唇瓣轻捷地贴了上来,牢牢覆住。
贴吻片刻,却开始轻移慢挪,蜻蜓点水绕转一圈,转瞬之间四唇变得炽热起来,脑热心跳,万事不知。唯有鼻间,则骤然袭侵了铺天盖地般的薄荷清寒香气,沁入心扉……
剩下想说的话全部被堵住口中,想要吐出一丝丝语声,都像是成了十分困难的事情。
没等她伸出双手推拒,那原本放在颊上轻抚的手掌却神鬼不知般地滑落,蓦地圈抱住那纤细的身骨,将这虽经人事却总做不出镇定自若或惯了风月样的生涩女子融进怀里。
吻得数刻,他才略略放开,面上荡起一阵柔爽的笑纹,目中满是清亮的笑意,这便说道:“四叶……幸运……草?你是说,那葎草?四棱香草,是么?”
“……是的……”
刚刚吐出两字,却又被覆上双唇,封住口唇。
而在这意料不到的情形下,忽觉对方细柔的舌尖正试探着伸进来,万分小心一般,轻柔哺入半寸许间,微微舔动,偏是极带挑逗意味……
突然之间,楚笑寒只有些怔忪,这种感觉,像是极为熟悉却又极为陌生,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他的舌尖轻荡了一周,倏忽之间又缩了回去,丹唇暖覆一阵,竟又分开,隔了半厘米距离出来……唇角微触脸颊和人中之际,微微启齿说着:“没留意过,自是没瞧见过。然则,命运两济,应运应劫,运筹谋画之事,岂靠一片叶子?你又是从何处听来这样的说法?”
他说得倒是也有道理。
人生怎能倚赖草木植物?难不成当康熙皇帝要杀自己的时候,手中捧住四叶草就能活命了?
这样想着,难免变了念头,正要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何处听来这样的说法?“我是……”
却又复被悠然吻住,难以开口出声。
楚笑寒终于怒了,一时之间恼羞成怒的情绪波走全身,怒火烧灼之下,不免赤了脸孔,激动起来:这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于是撑出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只是,力道的问题,除了他常服上密密的精细绣纹摩挲逼擦得自己的手掌生痛外,并不能撼动他一分一毫。
但无妨,至少可以告诉他,自己的拒绝和怒气。
胤禛不是蠢人,机巧聪明,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悄悄剖断了一番,便浅笑着松开,免得眼前女子气急败坏地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气他。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