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寒定定地看着交于自己两臂前头的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紧紧握着缰绳,这等情形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多次,却又不是去青海的时候……那时候,没有这样悠闲。
男子温朗好听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这天马,二串子的伊犁马。你喜不喜 欢'炫。书。网'?”
不知不觉,不由自控地如梦幻般地回答:“喜 欢'炫。书。网'。”
前方,天青,云淡,草绿,原广,山遥……只是一切都如被水波浸染般地微微晃荡起来,头晕目眩间,看不分明,实在……看不分明……
“啪嗒”一声,两个泥娃娃从楚笑寒的手中跌落,掉在地上,显见必然摔得粉碎了。白马速度极快,这一声响间早已驰出百米外。
胤禛闻声低头看怀中女子,只见她似乎又沉沉睡去,不禁急急勒缰停马,顿住了全速前奔的白马。
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张献进了内室为她诊脉,脸上颇有无奈之色,犹疑良久终于斟酌着嗫嚅开口道:“王爷,这个……您明知格格目前痹症严重,本就该避免过劳,加之不知因何体内又入了大量寒湿之气,也不好好怯湿进药,本就虚耗,竟然还要这样……真是……再如此这般胡来,下官也再无良方。”
……可是,可是,谁叫她总是这般激怒自己……
胤禛定定想了一阵,蹙眉调转马头,往回程而去,
楚笑寒再次醒来的时候,竟见自己躺在一张黄花梨木的藤面长榻上,头下枕着一个软缎引枕,居然没在屋内,而是在抄手长廊下,一边是珠箔银屏,玲玲朗朗地随风吹动着,叮叮作响;一边则是竹叶索索,随风稀疏小语。远远瞧去,长廊对面就是那绿树成荫的岗坡,坡上赫然就是草房马厩,隐隐绰绰间似乎能看到那白色骏马的身影,俊逸非 常(炫…书…网),时而一阵一阵嘶鸣声,和着周围的细小虫鸣鸟叫,十分安宁适意。
隐隐约约地,迷迷糊糊间,听到男子吟哦诗句的声音,似乎是:石屋荆扉枕翠岗,烟峦朝夕郁丹苍。棋敲绿树阴中局,酒泛红薇架下觞。珠箔昼摇新竹影,玉池晚送嫩荷香。居闲漫谓全无事,一榻临风蝶梦长。
一时之间,似醒非醒,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中,整个人仿似又飘荡在水间,浮浮沉沉。但是却在这种飘荡中慢慢地慢慢地清醒过来,清醒过来。
忽听身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阿玛,能不能悔几步啊?”
过了半晌,却听是胤禛的声音,他低低笑道:“自然不能。”
前头那个声音似乎十分郁闷般,嘟囔着说:“那……那……那,我输了,怕有几十目罢。”
楚笑寒只觉一阵心头剧跳,这……这……是哪儿啊……
“阿玛,阿玛,她醒了!这个额娘醒了……”
囧……额……额娘?
这这这……这算神马?是在做梦吗?
眼前月白色的影子一晃,长榻中段坐下来一个身影,目中映入他的清俊容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怔怔定住了。
转瞬间,眼前却又多了一个穿着杏色衣衫的矮矮小小的人影,一张肥嘟嘟的清秀可爱脸庞凑了上前,口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这个额娘我见过的,好像见过的。”
“……弘历?……”
看着这粉糯糯的奶娃子的样儿,简直一个缩小版的胤禛,只是肥了许多,腮帮子上全是挂着肉团子,十分可爱好玩。
和弘旺比起来,却是更加熟悉亲近一些。毕竟,在之前,本是日日得见的。只是,他长得好快啊。原本,依稀记得还是肥头肥脑,眉目都缩在一处,除了可爱有趣之外,别无他想。但是此刻看去,却已经是基本看出长大以后的相貌来了。
“咦,这个……额娘,认我的……”弘历颇有点惊诧地说着,又皱了眉头想起来。过了半晌,他忽然抬头说道,“是,是……姑姑?兰……欣姑姑罢?”
他,记性可真好啊!
三岁的孩儿,能记得这样多,算是厉害的吧?三岁以前的记忆,多数人是记不得的,他竟隔了快有一年还能想起自己,真真了得!虽说,他十个月就能说话,本就十分特别了……男孩儿一般有这样早说话的吗?
“呃,你现下也是我额娘了吗?兰额娘?那两个惠山的泥孩儿,弘历好想要,阿玛不肯,说是兰额娘的,额娘就给我了,好不好?”
弘历在那里啰啰嗦嗦地说着,似十足十地撒娇着。
楚笑寒一怔,依稀记起,那两个泥做的大阿福,最后似乎掉了,自己的手根本就用不了力,使不上劲,结果就直接滑落在地上,应当是打得粉碎了……还有吗?她抬起头看胤禛,眼里俱是征询之色。
身着月白色常服的男子低头微微一笑,说道:“前头那两个碎了后又去那铺坊拿了两个泥孩儿,虽不是原来那两个,样子却是一般样的。你的东西你定主意,愿意给弘历就给,不愿意也就罢了。”
楚笑寒听罢又转过头看那杏色的小人,正万分期待地巴巴儿瞅着自己,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哪里会霸着这大阿福不放,历哥儿喜 欢'炫。书。网'就拿去。”
弘历闻言高高兴兴地跑开了,不知是去哪儿,大约是去寻那对泥孩儿,可能还要好好收起来,算是自己的私物了。
诶,一年不见,竟是这样大了。只是,心中一跳,忽思道:难道,阿昭,也来了?
正忖着,眼前月白色身影凑了过来,原是他俯身低了下来,说着:“饿不饿?三月了,着人煮了白鸡、也有粘米饽饽和炸鸡蛋,平时也不见能吃到,要不要尝一口?”
楚笑寒摇了摇头,问道:“阿昭……阿昭,来了?”
胤禛脸上略略抹上一层轻嘲,最终似笑非笑地说:“没,……不过,我带了年心兰过来。她,似乎想见你。”
啊?
年心兰?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见到了再问便是了……不想吃?那,我给你上妆。”
啊?……
第80章 居闲漫谓全无事
“上妆?”楚笑寒心道,怎么你还没忘那档子事儿啊。
“不是说过要给你画妆的吗?”胤禛只淡淡地说,不去理她故作一脸迷茫,妄图蒙混过关的样子。
“可是……”
“你就想着让我失信于你,而后再拿这个话茬来砸我?”
“呃,……那……也好。”楚笑寒被他拿话头堵住,无奈只好屈从,但过了一刻终是有些惴惴然,不禁又问:“可是……可是,一定要在这里吗?不能挪到屋里头去么?青天白日的,非得在外廊做这种……这种事儿……”
“青天白日的又怎么了?你可怕撞上什么人?这心未免太实了点儿,我既在这里,又有谁敢冒冒失失撞了进来。”
楚笑寒心道,旁个不敢,那十三爷胤祥可是敢的,以前可不就闯过一次的,想着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胤禛知她想的定非好事,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从里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赫然便是楚笑寒在失忆期间做了送给傅鼐的那个,而后从内掏出一些零散物事来,分开摆在榻上。
楚笑寒略略撑起身子,看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怎么会有这许多呢?需要这样多吗?”
“也没有拿多,只取了些必要的,也不过粉白黛黑胭脂之类的。”
“可是,可是,有那螺子黛黑不就可以了吗?为何还要用这集香丸?”楚笑寒终于忍不住又问。
“此乃麻油灯芯凝烟扫得,复添冰片、麝香,涂眉自然生出清香,不好吗?”
“……眉毛还要香气?”
这是什么毛病啊?
“合上嘴巴。乖乖的,不要动。”胤禛哄了她两句,只在她脸上仔细傅上杭州珍珠官粉,而后再在眉石上化了集香丸,再凝神提笔为她画眉,复又掏出了一支细细的簪子在一个白玉盒子里挑了一点如玫瑰膏子般的胭脂,给她抹在唇上,再挑了一丝放在手心,起身在长榻后棋桌上的茶壶里蘸了点茶水,一并抹在手心化开,又坐了回来,给她拍在脸上。这一瞬间楚笑寒顿觉颊齿生香,甜香满面。再看胤禛手心兀自有那红色,靓丽极致,相信她自己的脸上也必定鲜艳异常了。
这一番折腾后,只见眼前男子顺手将那簪子插在她头上,又拍了拍手,从里怀取了块帛布汗巾来擦了手心,完毕后收了巾帕立定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楚笑寒等了一阵子,见他没再有其他动作,便问道:“可是好了?”
胤禛似乎怔忪了片刻,忽笑道:“是的。”
“我瞧瞧呀。”说着她便要起身,却被胤禛按住,一时立不起来。
正僵持间,却听得“蹬蹬蹬”的小步飞跑碎碎脚动声,一晃眼,弘历红彤彤的小脸又出现在眼前,他气喘吁吁地咧开嘴笑着:“兰,……兰姑姑,额娘,那两个泥孩儿就归我啦,可不能再讨回去。”
楚笑寒灿然一笑,说:“这个自然。”
忽见弘历瞪大了眼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过了一刻竟然说道:“咦咦咦,姑姑额娘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漂亮?几乎跟心额娘一般好看!”
心额娘?
年心兰?跟她一样好看?怎么可能呀,开什么国际玩笑!
楚笑寒一下子哈地笑了出来,说道:“弘历,你才多大啊,就这样会哄人开心,将来可不得了……”
一下子就想起《戏说乾隆》来,小白总是念叨着说:哎哟我们的乾隆大大诶,下一次江南,把一个妹子……,复又想起那《还珠格格》里头,林心如一脸深情款款状地说:“皇上,你可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这一回想,再看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小人儿的憨样子,忍不住就笑得趴在榻上止不住地抖。把一边的弘历看得莫名其妙,只呵呵陪着笑。
胤禛在一旁咳嗽了一声,说道:“弘历,你先去寻你心额娘。阿玛跟你兰额娘有事情要商谈。”
汗,这称呼乱得……心兰,兰欣,……
弘历似乎极怕胤禛,也不敢讨价还价,立刻就乖乖地跑开了。
转眼间踪影全无。
见那小小的杏色人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楚笑寒嗤鼻笑道:“会有什么事竟然需要同来我商谈?像我这样的……算是什么呀,还有何等样事要劳烦您雍王爷同我这等卑贱婢仆商谈……”
眼前月白色长衫男子眉头一紧,张口吐出一句:“你便是定要气我方才高兴得起来,是么?”
楚笑寒听他这般说,一时无言以对,颓然倒下,抱起了引枕,转了身子朝向长榻里向,只不说话,心里想着他到底是怎样看自己的。
一个不老怪物?
来 自'炫*书*网'几百年后的妖孽?
奇货可居的新鲜玩意儿?
这样想着,心里就轻松不起来。虽然知道他为自己做了这样多那样多的事情,可是总是压压地感觉闷着胸口,自己这样的来历,如何能同他善始善终?
若他不能当皇帝,那么,自己会被诛九族——改变历史的后果会怎样,实在难以预料,不可以,不可以冒这个险,她苦笑起来,总……不能因为自个儿已经这样了,就不管家里人和将来的人吧?
若他能当皇帝,那么,就如康熙皇帝说的,绝对不能在一起。
一块白色汗巾忽然覆上脸额,缓缓擦拭。
楚笑寒一惊转头,问道:“费了你好一阵子工夫才上了妆容,如何却又擦去?”
“一下子变得太美,不是好事儿。”他淡淡说道,“素常知你长得不差,只是看惯了她们盛妆,两下里一对比,总觉你清淡了一些,许是不如她们美丽,却原来,并非如此。”
“那,……那,若是被人瞧出容颜不老的端倪?……”
“你在这狮子园内,见的人少,原也没多大的事端。只求你莫要再淘气,哪怕懒在屋里头,也好许多……只专心养好身子吧,待到将来,总是好些。”
养好身子?
这仁增旺姆的尸身,到底能不能养好?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神魂俱灭……对,仓央嘉措说的,会否神魂俱灭,他也不知。
正在晃神,身边帮她擦拭粉黛胭脂的男子已经完事,将污了的汗巾随手收入袖笼内,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揽入怀中,说道:“陪我下会棋吧。”
楚笑寒很尴尬很汗颜地说:“我的棋艺……猜想测度,当和……弘历相若。”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闲时玩意儿,何用认真?未免拘泥了……”
胤禛说着,便硬将她拽到桌边,抹了残局剩子入了棋盒,重新开局。
下得几盘,楚笑寒实在撑不住笑,总是没走多久时光,自己的黑子便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虽然后头稍稍熟悉了些,也逐渐开始布些后着,即便他让她先手,再让她数子,但是终究输得极惨,当下抱头趴在桌边,不肯再玩,只说:“四爷,我还念佛经给你听罢,这下棋,太费心神,觉得累得慌。再说输得这样惨,实在没趣儿,我不玩啦。”
胤禛挑眉说道:“既然累,那便算了。……佛经?倒也好。说来,十三弟提起你竟是懂得英吉利文呢……真让我惊讶,总哄我说没有伎俩傍身,可时不时就摆我一道儿。你还有什么会的,都一并现了出来吧。”
楚笑寒只觉汗流浃背,过了半日说道:“再……再没有了。在家乡,也不过随意涉猎,却不精到……”
胤禛笑了笑,知道她十分介意,也绝不去提那现世后世的说法,只一手拨乱了棋盘,将残子收回棋盒里头,这才挽起她,往妙高堂内走去。
穿过珠帘和银色屏风,到得内室,他随手从床头取出来一本书簿来,竟是手抄原本的《日课经》,而后顺手递了给她,笑问:“你可看得明白?”
楚笑寒翻过几页,尽是英文,但是涉及经文奥义,难免不太明白,翻到最后却是中文和梵文的净土日课经咒,不禁头昏昏地言说道:“怎有这许多种,四爷连梵文都懂得吗?”
胤禛的目中闪过一光,笑道:“你倒是样样知晓……”
楚笑寒自悔失语,但转念一想,本就在他面前毫无私隐可言,也就懒得再行掩饰,只笑说:“也不见得全部知道呢。总之不是罗马文,便极好。”
“那便念这个给我听罢……”
“这日课经……要本人念才有用的吧?我念,四爷不过得了七分之一的好处,反为不美。”
胤禛略略偏转了头,再次扬眉说道:“嗯,连本势力经都看过。”
楚笑寒只觉脑门前数只乌鸦飞过,怎么同这个人说话这样辛苦?一气之下,便薄怒说道:“我去给年侧福晋请安。”
——我去给年侧福晋请安。这话里的意思,却是烧到了胤禛。
他不觉叹了一声,总是自己无能无奈,令她处于这等卑微境地。此刻听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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