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亲手交给他?”
胤祥这次真的惊讶了,他本来就是为着防她今次趁势寻了机会,不顾一切去见四哥,这才特意过来,只是这话都尚未出口,却惊闻她那奇异的言语,立叫他怔忪了去。
楚笑寒微笑着,抓起胤祥的右手,扳开他的手指,把鼻烟壶塞入他的手心,复又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推上,轻轻说:“嗯。再不见了。这个鼻烟壶,请十三爷替我交给他。若是十三爷为难,可以不必提起我,只寻个事由送出也就是了。至于四爷喜 欢'炫。书。网'还是不喜 欢'炫。书。网',要还是不要,那便随他去了。”
胤祥登觉一阵揪心,浑然忘了初时来意,追问道:“为何?这是为何?你竟是要弃了四哥?”
楚笑寒抬起头,凝视着胤祥,满是纳闷地问:“这……不是,十三爷,您一直以来的愿求吗?或者,您所望的是,四爷先不要我,然则,若他想要,我便得候在那儿?”
胤祥语结。
不错,在他的世界里,这便是铁律真言。
第92章 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
“也由不得我来说,弃与不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任谁都是,强求不得。”楚笑寒只含混其词地随口解释,并不在乎胤祥的满腹疑惑。
胤祥见她这般说法,一时之间更加愣怔,不觉开口说:“你当真……”
楚笑寒浑不理会他欲言又止的样儿,只极为无礼地直接打断了他说道:“十三爷,见过四爷,我就走。”
胤祥闻言又是浑身一震,虽已从她之前的话语中猜到她去意已决,却依然难以自制地问道:“你要走?”
“是的,”楚笑寒点点头,慢慢地,很平稳很坚定地说道:“我要跟我阿玛,回家乡去。十三爷,你该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家乡之人,素喜研习仙侠之流神怪之术,族中众人自有法子能够救我。若然我继续留在这里,留在大清,那么要不了多久,我的病……便要死啦。所以,我要跟我阿玛,回家乡去,到了那边,就算不能肉白骨,起死人,但一小小痹症,却还是没有太大疑难的。之前,四爷也是知道我跟我阿玛会面过,生恐我跟了他返乡,再不回转,这才派人四处拿我阿玛,但我阿玛神通广大,岂又能让他轻易找着……原本,为着四爷,我是不想回去的,……但是,十三爷,你也知道,我还很年轻,还不想死。”
胤祥听她这样滔滔不绝说了一通,立又再怔忪起来,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但总觉得似是而非,难以辨别实伪。
“我走了,对大家都好。时日长了,四爷总会忘掉我的,况且眼下的情形在他看来,总是我负了他在先,他素来心高气傲,又怎会轻易原谅我?听下头苏拉说,四爷现下和年侧福晋也处得很好,这样十三爷不也放心了吗?相信,皇上也会高兴乐见的。”
楚笑寒平静无比地说着,似乎此刻正身处在二十一世纪,大学的辩论会场上,淡然地指出一条又一条的论据。
胤祥定定地望住眼前的女子,她难得艳妆,正是一派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娥娜翩跹的风情。细细端详之下,只觉她,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加之外套一袭月白色的松竹纱衫,飘飘逸逸,袅袅娉娉,令人一望忘俗。
原本,该当是大他四五岁的女子,眼下看去,却是比自己小了五六岁……许是天生丽质作成?又或者灵丹妙药使然?
她聪明慧敏,沉默内敛,偶尔却又飞扬跳脱,活泼可爱,大胆妄为。虽素日里倒也与他接触无多,但寥寥数次会面间,却也窥看出她所知甚博,绝非寻常女子,便是自己的姐妹,那皇室格格之流,只怕也未见得能望其项背。
若要和四哥府内的女子相比,更是完全不同。
此刻,她说要走。
自然很好。
只是,四哥是否,真能因爱成恨,自此相忘于江湖?
“十三爷……”楚笑寒轻轻唤道。
“嗯?”胤祥心神不定地应道。
“十三爷,届时可否派人送我回返家乡?”楚笑寒含笑问道。
胤祥又再怔住,心中飒然明白,她,钱兰欣,是在以此言行,解除他心中之大惑然不解。若是他派了亲信送她,给她腰牌令符,甚至勘合,那么一路均在他掌握之间,自然是心中大安,便是将来皇阿玛问询起来,此事也断然无惧。
“此事自然可以商榷。”胤祥颇有些呆怔地应道。
楚笑寒忽地堆出一个灿烂笑颜,说道:“那就太谢谢十三爷啦。”
胤祥皱了皱眉,心觉脑中乱纷纷的,难以理解眼前女子所思所虑所为,只能牢牢握紧手中的鼻烟壶,匆匆地退出屋去,临到门口却又站定说:“四哥过阵子就过来,寿子会在你屋外候着,若你想来,用过午饭就到多福轩的前厅来吧。”
楚笑寒乖顺地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胤祥急急走出去,转眼间那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过了晌午时分,她也没有用膳,由得那些饭食摆在桌上。
稍稍整了整衣衫妆容,楚笑寒便站了起来,掀了帘子出得屋门,冲着廊下兀自忠实候着的文寿招了招手。
文寿本就专心候在长廊边,一见楚笑寒的手势,果然立刻十分听话地速速跑了过来。
楚笑寒也不说话,只径自往前走去,文寿见状忙走在前头带路。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默然行进,往着那多福轩的殿阁楼馆而去。
往前直走,再向西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东北边绕着走了一圈,沿着抄手游廊越过辅仁殿的南大厅之后,又过了西边的一个穿堂儿,走到长廊底下,已然瞧见这面阔三间的多福轩,站在那烘漆朱红栅窗外,便可听得殿内言笑欢声,不时传出至外头来。
胤祥倒也安排得妥当,在这轩外长廊处,四下里竟是没有一个奴才侍立,让楚笑寒登时觉得自在随意,无需介怀他人诧异视线。虽然身旁还有一个文寿,但总归只得一个,况且此人必是胤祥亲近心腹之人,难免也就无视了他去。
她呆呆立定,隔了片刻才举步走近栅窗,在窗外隔着木壁细细辨别一番,果有他的声音,心中不由得一颤。
轩内殿厅中早已摆桌布菜上酒设饭。
胤祥笑言,此乃家宴,又素与四哥亲厚,故此把些个奴才都赶散了去,只留几名近侍太监如文润茗等,又稍稍留了三四名婢女随同布菜收拾,也就罢了。务求一个自在生日。
胤禛听了,瞧了胤祥一眼,笑道:“你这番说话倒也十分有理,也好,我也只带了苏培盛一个。少些个奴才,虽伺候没那样周到,但确实自在。只是,今日为何定要我带心兰过来,在你府里做这生日?”
胤祥嘴角微扬,将头冲着身旁的聪珍积一偏,说道:“还不是她,自诩颇有经验,定要将些育儿弄孩之事告知提点年侧福晋一番。我虽觉她狂放自大了些,但总也是一番好意,这才央告四哥带了年侧福晋过来。再说,能得闻即将诞育宁馨之佳期,总是喜事一桩,合上四哥你的生日,恰凑成双,这好事儿么,成双成对的,这才吉利。”
一旁的年心兰腰身已然渐粗,但是因着身子素常不大好,脸色更加苍白,此刻跟了胤禛落座后,一直羞赧低头不语,但是闻胤祥之言却赶紧将一个眼色投向一旁的兆佳氏,颇有感激之意。
聪珍积大大方方地一笑,说道:“四哥,你莫听他,我虽多养了几胎,哪里就懂什么了。听说年妹妹家学渊源,学识不凡,这些小事儿,自然也是极懂的,何须我多嘴多舌,把弄知识。原是我们爷一听您新添佳音,欢喜得不得了,又总想着要好一些,这才撺掇着非要我献丑,来跟年妹妹说些知心话儿。不管有意没意,有好处没好处,总是一片心意。却又想得多了些,生怕落了不是,倒好,把这名头儿推我头上来啦。”
胤禛听兆佳氏这般真真假假,软软硬硬地讽刺自家十三弟一番后,忍俊不禁,不由得大笑起来,连声称是说道:“十三福晋实在是忒谦虚了,你去岁刚为十三弟添了一个阿哥,今年又是一位格格,这么多年来,为十三弟所出嫡系着实不少,堪称女子表范楷模,想必养育孩儿方面,定是有一套心得。那么,心兰确实是应该向你讨教一番教养孩子的。”
这正宾主言谈相欢之际,旁边几个精奇嫲嫲提着食盒儿将各类荤腥素菜、滚汤热羹依着先后次序摆了上去,一盘盘菜馔上桌之时,忽听胤禛皱眉咦了一声。
胤祥笑问:“四哥,怎了?”
胤禛眉头一挑,薄薄嗤声隐怒道:“十三弟,你府上的厨子也太不成样子了,这尾鱼竟是连鱼鳞都不去,就端上桌来了?是不是十三弟,弟妹的性子太好,这些家奴贱婢就肆意妄为,竟是爬上主子头顶去了?快将这狗奴才传了过来,我倒是要问他一问。”
胤祥闻言一怔,他自然知道此菜肴来历,登时甚觉尴尬,只干笑着说:“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许是这厨子他独门秘技,亦或是什么特别的做法吧?怎地近几月来,我总觉着四哥的火气很是惊人啊。”
胤禛淡淡说道:“是么?我怎未觉得?我不是一向如此的么,人之一生,匆匆十数年,若做事不能求得尽美矣又尽善也,又如何对得住天地春秋人心?”
胤祥听他如此之说,语气又已然不善不悦,也就再不接话。
却说这闲谈数语之间,早有妈差听令去使人唤那厨子,过得片刻,那名倒霉的厨子被唤了过来,他不敢靠前,只畏畏缩缩地站在几位主子隔了丈许的下方。
文润茗和苏培盛见厨子进来,便一起喝道:“你这奴才,哪里有这样做事的?怎么这尾鱼竟然鳞鳍尽皆未去就端了上桌,让主子们怎么吃这等腌臜?”
厨子吃了一惊,正想说话辩说此菜并非出自他勺瓢,却一抬眼看到胤祥横了一眼过来,这就唬得缩了一缩,过了半日方才嗫嚅道:“回,回主子们,此……此乃……杭州府……宁浙,乡里人家的鲻鱼做法,奴才也是刚刚学到,听说这般蒸煮,鲜味更甚,非同一般……”
胤禛听得杭州府三字略略一顿,但旋即冷声哼道:“那这鲻鱼身上所覆咸鱼仔又是如何一回事?今日是你家主子给本王过生日,虽不是什么大的正生日,正寿千秋,却也是个兄弟把酒言欢的好日子,你这奴才,却将这鱼鳖之子,恣情炒煮,计其命数,千万复倍,更恶毒歹意,欲诱使本王等尽情食啖之。可不是咒主子们下那无间地狱么?”
厨子听眼前的雍亲王如此厉色呵斥,更加害怕,浑身索索发抖,复又抬眼看了一下胤祥,终是壮了胆子回道:“回雍王爷的话,那……那百姓人家,确实如此做法……这……这本是杭州府的名菜……”
终于,胤祥心知不得不打圆场了,赶忙喝道:“够了!雍王爷既然不悦,就将这菜肴端了下去吧,你也下去罢,今儿个好日子,我且不来罚你,明日再来寻你,好好了断此事!”
那厨子闻言如逢大赦,赶紧磕头如葱捣,而后跪退。
待那厨子出了门去,席间气氛依然尴尬,胤祥想了一想,便嘻嘻笑着对胤禛说道:“四哥莫要为了这等奴才坏了心情,且看弟弟给你个精巧的玩意儿。”
说着他递上了那蹀躞十二事中的,月白佩带吩,上绣大势至菩萨的那个,一边还笑说:“四哥,你看,合心意否?这可是宫中,一个心慕四哥你的宫人精心缝制,是不是配色清雅,别有一番味道?”
胤禛本待接过去细细观看,但听得胤祥如此之说,伸在半空的手却又停住,微微一瞥那佩带吩即刻皱眉说:“十三弟,这佩带囊、吩,本是为了忆昔思今之念,我们大清,以马上得天下,荷包用以储食物,为途中充饥;吩可以代替马络带,马络带万一断了,就以吩续之。这吩带向来以粗布制作,何以敢用这脆弱易断的华丽丝绸卷缝制成?却又是哪个奴婢,刻意取巧讨好,实在乖吝惹嫌,令人厌恶得紧?”
胤祥语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笑寒在殿外听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略略偏头,从窗棱子缝内看去里间,却正见胤禛微微俯身倾向年心兰,似在低低密语,状极亲密。
唉……大半年不曾瞧见他的面容,这一见,却是如斯情形。
——
蓉儿说:我就这样离开你,你一定很难过,但如果我留在你身边,就一定会连累你。靖哥哥,希望我们来世再见。
蓉儿还说:靖哥哥,我有三准三不准,如果你肯听我说,我就算死,也死的安心。
蓉儿又说:将来我死了以后,我准你再娶一个,但是那个人一定要是华筝。因为华筝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娶了别人,她会欺骗你的。
蓉儿接着说:第二,我准你为我立一个坟,但是我不准你带华筝来拜我,因为,我始终还是个小气鬼。
蓉儿最后说:第三,我死了以后,我准你为我伤心一段时间,但是我不准你为我意志消沉,靖哥哥,你答应我。
——
原来,我也始终是个小气鬼。虽然,我觉得心兰很好很好,很美很美,你们两个原本就该在一起的……但是,真的亲眼见了,还是觉得看不下去,十分难耐,十分十分的难耐……
楚笑寒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慢慢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疲惫的步子离开多福轩去。
旁边的文寿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垂着头,始终跟在她后头。
她走了几步,却觉喉头巨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哪知一声轻咳之下,而后带来的尽是咳心呕肺般的剧烈震动出气。
一惊之下楚笑寒立时拿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仍然是逸出了几声吭哧,响动颇大,急切间她狠狠一口咬住自己的食指,几乎渗出血水体液,这才以痛止痒,生生压住,忍了那喉痒急哆嗦的欲求。
这一举动之后,她心知不妙,即刻抬腿匆匆奔跑起来,往穿廊转角走去,虽然已经没有力气,总得咬牙苦忍,离转角也不过丈许距离,很快便可拐转,这样想着,便使出全副心神力气,专心跑向前头。
而那文寿则赶紧跟在后面,加快步伐跟上,不致离了这位富察庶福晋太远。
第93章 欲寄相思千点泪
话说当时正是席间,年心兰忽觉腹中酸痛抽紧,登时捂了肚子发出轻微呻吟。胤禛见状低头察看一阵,稍一搭脉,过得片刻即低声慰语:“当不妨事。”他虽不若康熙皇帝极喜岐黄之术,却毕竟从小涉猎医道,总也略通。
恰在此时,他却隐隐听到极为微弱的叹气声,竟是有些耳熟,这一吃惊之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