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想不起来,想不出来。莫非,莫非你是,是睿哥哥?你不是全家都搬去葡萄牙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哈哈,我想起来一个好笑的事情,他们管葡萄牙叫做波尔都哈儿国,好怪异哦。”
“睿哥哥是谁?”
“你也不是睿哥哥吗?那你是谁啊?”
“葡萄牙……波尔都哈儿……,你说的他们是谁啊?”
“他们,……他们……,我,我不知道啊。一下子想不出来了。他们是谁呢?他们是谁呢?怎么想不起来?”
……
“雍王爷,待下官再施针足三里穴,看能否气血畅通,敦促这位姑娘醒来。”
“试过那么多次,怎的一点效果都不见?每次号脉总是说不痛快,用药却也不见效,若不是瞧你真是太医院出来的,本王当真要以为你是那等混饭吃久惯行医之流……你不妨直接告诉本王,没有本事让她醒来也便罢了。”一个隐带雷霆的熟悉声音在旁边响起。
那战战兢兢的声音陪了小心,再不言语。过了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从足底传来,初时上扎并不疼痛,之后下扎却是极其之痛。
“好痛!”楚笑寒猛地挣开了双眼,混沌沌地环顾四周。
一看到那红木雕龙纹的架子床和淡青色软烟罗的帐幔,心头已经绝望地从悬崖下坠般一沉,待到瞧见床边那抑制不住一脸的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一个六品朝服的小老头,以及身着藏青色朝服,胸口一团五爪正龙纹绣补子,肩上又多两团五爪行龙锦绣的那个人,只觉头痛欲裂,下意识地立刻又闭上眼去。
第4章 乍醒转 因果不空
刚刚闭上眼睛,想调转方向翻身朝床内滚去,肩膀已经被牢牢按定,耳中听得说:“不许闭眼,都睡了一年了,还要睡?”
楚笑寒震了一跳,当真闭不上眼去了,悄悄动动四肢筋骨,果觉酸软无力,欲抬复跌,根本无法正常动弹。
旁边那六品顶戴的小老头低头弓身说道:“王爷,这位姑娘能醒来便好,这病本无大碍,只要是能醒转得过来,再养心调气补元归真,过些个时日即可望大好。只是大睡了一年,只怕有些气虚体弱,肢体不顺的,总不是能在短时间内全复如常的。”说完也就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长长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以为自己回去了,也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根本还在这里。数数日子,竟然是有六年了,四十三年到四十八年……看来,回不去了。只能死在这个年代了。
自己居然睡了一年?真是匪夷所思!就从那日被胤祥硬拉了去乾清宫正殿的东次间内,忽然昏过去后,睡了有一年整吗?而他,竟然已经做了王爷了吗?
在古代,长长的六年时间,自己竟然是要二十八岁了……汗毛泠泠。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那么就是大学毕业,工作好几年了吧?现在应该是忙着应付上司的差使,过着朝九晚五,单位、食堂、家里三点一线的平稳日子。
如果还没结婚的话,老妈该会忙着逼自己相亲……如果结婚了,也许会有自己的爱人,孩子……
以前在大一大二时候想着这种近在眼前的时光而今看来却是多么遥远恍若隔世的日子啊……
在这里,一切都好像凝固了一样。凝固得都感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又在魂游太虚了。”耳边响起胤禛的声音,听着带点不悦,“你本以为,已经回去家乡了,是吗?”
“……倒……也,没有。”楚笑寒发声才觉,要说多几个字却是这样困难一般,似乎久不说话,喉咙发出的声音有些怪怪的。
“……你,口中的睿哥哥,是哪个来着?”胤禛看着淡淡地,不经意般地问出一句话。
楚笑寒骇然看向他,有些心惊。莫不是,莫不是自己在睡梦中看见的楚凌风的幻觉,却是他来着?始终是他在床边坐着,所以如此怪异和违和?可是,那又如何?纵是他陪了自己昏睡多时,那又如何?蟪蛄不知春秋,隔了三百年,两人的认知分歧之大难以弥合。
想到这些,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心里便如同槁木一般,瞬间冰了下去。
胤禛看楚笑寒只躺在那里,睁着眼睛,却也没有用力瞪大,也没有刻意闭上,随波逐流般呆呆瞧着床顶帐幔,便知她必是有些愤懑,不愿理睬自己。虽然也已料到,只是真切看到,还是觉得突然怒火中烧,原本看她苏醒的欣喜竟然一扫而空。
过了一刻,大概是看楚笑寒一点反应都没有,胤禛拂袖转身离开了屋子。
他走了!楚笑寒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康熙派出来的暗卫有没有在身边,松懈之后又有些发愁。昏睡了一年——这是据说,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之后,好像把求死的心给睡淡了。可是总不能拿刀子对了自己的喉咙来测试,若是这样测试,虽然也许能把人给测出来,但是也会把自己测成人彘的,这个代价自己可付不起,那比死、比凌迟剐刑更加惨百倍。
回不去,彻底死心了……也死不了,康熙皇帝不让死……也走不了,雍正皇帝不让走……听着自己倒是蛮光彩四射的哪,像是个春风得意的主儿哪。只是,怎么觉着自己这么有苦说不出的憋屈呢?
可能昏躺了一年的缘故,醒来虽已是傍晚入暮时分,却一直到第二日晨光乍现,依然了无睡意。
昨晚倒是有人送来膳食,待到第二日早晨又送来早食,只是一点食欲都没有。过了一阵,来收食盒的那个仆从看连着两顿都不动筷勺羹盆,脸色有些儿难看,急急地收了桌上菜肴就出去了。
只不过三两刻钟,又有人入来,待走到跟前,才发现竟是苏培盛。楚笑寒不禁脸色稍缓,毕竟这位苏公公是没有任何亏欠自己的地方的。就算有那么一次逆了自己,那也不过是听上头主子的命令,无奈之举。
“兰欣姑姑,”苏培盛唤道,声音颇为和缓,这五六年过去,他是越来越沉稳啦,隐隐有那顾问行总管的风范起来,“下头苏拉来报,说您这两日来粒米未进,莫不是奴才们做得饭菜不好,不合姑姑的脾胃?”
楚笑寒摇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苏领侍。奴婢哪里敢挑膳食的错儿,只是确实没有胃口进食。”
苏培盛见她如此谦卑客气,倒是一怔,过了一会子,他叹了口气,转头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阵,这才又回进屋里头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兰欣姑姑,咱有几句知心话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楚笑寒诧异地瞧向苏培盛,说道:“苏领侍但说无妨,您是雍王府的总管,您肯对奴婢说些实诚话,奴婢自当竖耳全心听取教诲。”
苏培盛摇了摇头,道:“哪里的话,姑姑太客气了。咱只想说,王爷……姑姑,你就顺着王爷一些,不可以吗?记得当初,府里头的李侧福晋初获王爷的宠爱之时,王爷也是样样都依着她,只是后来李侧福晋越来越骄横任性,王爷便渐渐失了耐性,直至今日王爷连瞧都不愿意瞧她一眼啦;后来咱看王爷倒是和新入府的苏格格处得不错的样子,王爷的脸上笑容也多着些,咱看了也开心,只是苏格格竟也是个倔脾气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就和王爷拧上了,这以后王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最后也就再不理会她了;本来姑姑是王爷从外头带来的,咱也不知姑姑是哪里人,可王爷既然肯将姑姑从外省千里迢迢地带回京来,又小心安置在这城外庄子里,后头还费了心思弄到宫里头,给个身份牌子,平日里总牵着挂着,可有比这更荣光的?后来听说好容易皇上将姑姑赐给王爷了,却莫名其妙昏睡过去,弄得王爷是日日脸色铁青,脾气暴躁,咱底下做奴才的日子也不好过。眼下佛菩萨保佑,姑姑是醒过来了,这也算是圆满得不得了的事儿了,怎么姑姑一醒来就和王爷杠上了?咱只怕哪日王爷又怒了,再不理睬,届时姑姑再如李侧福晋、苏格格一般悔之晚矣,又何苦来哉呢?”
楚笑寒张了口,怔怔无语,感慨苏培盛这般交浅言深,虽他也只是为了他自个儿的四爷考虑,可总也是一片关忧之情。问题是,自己和胤禛之间的矛盾,岂是简单几句话能开释的?
“……奴婢,谢苏领侍箴言。”楚笑寒恭恭敬敬地说道。
苏培盛见她说得客气,可是言辞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毫不掩饰,便知她完全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诫,只得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出房间。
入夜时分,推门进来的则是穿了米色贡缎团龙暗花常服,外罩青狐端罩的胤禛,屋内暖和,走进房内便脱了那青狐端罩,露出淡雅的米色贡缎常服。他在屋中间的圆台桌面旁寻了个凳子坐下,带着一股子怒气说道:“说是连着三四顿没进食了?看来你是刻意绝食寻死了?”
楚笑寒本想起来请安,无奈这四肢依然使不上劲,只得依然在床上尸挺状道:“奴婢给……四王爷请安,请恕奴婢起不了身行跪礼。那个……奴婢不敢寻死,皇上有令,若敢寻死便把奴婢做了人彘。不过倒是没说能不能对人说这事,所以想来跟王爷提提也不要紧的。”
胤禛扫过来一眼,半日说道:“那你又不吃?存心要做人彘?”
“奴婢正是绝对很怕做人彘的,所以真的是吃不下,而非故意不吃。”楚笑寒坦然解释。
“你刚刚醒转,之前全靠参汤吊命,此刻没有食欲,嗯,也是正常。倒是……”只见他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不说。
倒是你多虑引至无由焦急、情急生那无端之怒了?楚笑寒在心里替他补足那句话。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着哪!
“……倒是,忘了,你只怕还起不了身动不了指。”胤禛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条,楚笑寒一怔,这才想到自己躺了一年,只怕肌肉早已萎缩,只是似乎在梦中也是一直躺着,所以对这种床上生活没有任何不适。
说着,那人已经走了几步到了床边,直接抱起楚笑寒同学,便又回到桌前坐下,只轻轻咳嗽了一声,外头便进来一个小丫头,提进来一个小巧的红漆食盒,端出来一碗透明晶亮,瞧着像是冰糖白木耳的甜羹,那丫头低头摆了羹汤和碟子、调羹等物什便立刻又离开了。
你若愿意亲手喂我,我也荣幸得很,好歹你以后是皇帝来着,这算不算名人效应?当年多少名流贵妇为了亲耳听爱因斯坦解释一遍相对论而甘愿跟他上床?所以今天,我也认命。楚笑寒自己给自己解释着,总觉得有些撇清和掩耳盗铃的味道。
但是,当她瞧见眼前抱住自己的男子微微笑着,带着一丝飞扬得意的嘴角翘起,舀了一调羹的汤水却是塞入他自己的口中的时候,还是如他所愿的瞪大了眼睛。
第5章 伤情恨如春草生
口哺送之?
不会吧?尊敬的雍亲王爷,您有没有病从口入的常识啊?万一您老人家得了疫病,是不是要传染给我啊?
(楚韶颜翻白眼之:接吻的时候你怎么不考虑这么多?)
(楚笑寒:接吻不一样的。)
(楚韶颜:哪里不一样?都是口水。)
(楚笑寒:你有接吻过了?不会吧?我告诉三爸去……)
(楚韶颜:楚笑寒,你给我站住!)
不过,他刚才说,之前用参汤给我吊命……囧,那是谁喂的?应该不会啦,自己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样乱,他一定很忙很忙,哪里来的美国时间?
“奴婢自己……咳咳……咳咳……咳咳……”
一般来说,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的时候还妄想说话的结果就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气管里的水沫子艰难困苦地被呛出来或者被内壁同化掉……最惨的是,连咳嗽都被他堵在口里,许久未碰他那轻柔双唇,一如往日温文坚定。
(楚韶颜:啧啧啧,色女啊色女。)
咳嗽一停下,楚笑寒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拼出最大的力气左手推开眼前人,右手伸出抓住那碗看似木耳,味道却不太像是木耳,反正都是带着冰糖甜香的羹汤一口气灌了下去,忽觉诧然,怎么好像能控制上肢力量了,虽然依然酸软为难,但是终究是可以动了,肌肉萎缩僵硬有这样快恢复的吗?难道是,是仓央嘉措的法力神通的缘故?如此说来,当年,他曾说过,他的法力可以护住这身体三年,三年后便不太好说了……而今,却已满三年了吧?
胤禛的眼里也闪动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倘不是被震惊了,楚笑寒自然也没这样轻松能推开他,而他也是有那简单的医学常识的,况且来看诊的那些御医也会告诉他详细情况的。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普通平常一些,原没有那样多的风波。”
楚笑寒知道他的意思,若自己并非借体还魂,并非换体而生,不要引起皇帝的兴趣,那么很多乱七八糟的危险自然不必遇到。
只是,她心里冷冷地笑着,我若普通平常一些,你原也就由得阿昭自生自灭,死伤菲顾,只怕死得更早更快。
正忿忿思索间,却闻耳边男子又开口问道:“你家中兄长名唤凌风?凌风,笑寒……只是,那睿哥哥又是哪个?”
楚笑寒抬头看去,见他目光灼灼,深深看住自己,不知在他眼里,自己到底算什么?稀罕少有的玩物?又或者是新鲜的尚未厌倦之前的床伴?……想着,脸上却绽开笑颜道:“睿哥哥?睿哥哥,是奴婢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君……”
肚子里却笑破,似乎看到沈睿倘若听到这样的话以后,那张臭到极点的脸。“楚笑寒!以后不准叫我睿哥哥,一身的鸡皮疙瘩掉满地,扫扫都有一盆,尽可以炒炒吃了!谁让你把我的《电锯惊魂》删掉,改拷《一枝梅》的??谁让你偷上我的号,竟然一路放弃ROLL的机会到底,乐死那些北美佬??”
囧。沈睿同学,我们两家虽为世交,你我却素不对板,今日借你名头,我来世再还。
眼前的男子见她嘴角含笑,似乎沉入过往“甜蜜”回忆,眼中掠过一阵厉色,却瞬间回复原本淡淡然的表情,只微微浅笑,挑眉而言:“哦,那他只能另娶别家女子了。你又回不去。”
他含笑淡语,身上极淡的黄色贡缎料子在灯光下闪出柔滑而华美的光泽,满室俱是他衣衫上飘过的淡淡清香,竟是华贵万分,令人不禁侧目……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可惜就算自己是“妾意情楚楚”,他却未必“君心城切切”,更不要提什么“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了。
楚笑寒听了,侧头想着,平静说道:“下辈子再嫁也无妨,既然还魂之事可以发生,那盟定三生这种事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