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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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志怪-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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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姑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瀛洲书阁号称‘瀚海’,收藏之全可见一斑。你寻着了便差人给我,我下次入世之时,寻几个有慧根之人,将这书还归人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麻姑走后不久,端木翠果寻了个方便之日,前往瀚海书阁。

瀚海书阁设在仙山环抱之间,占地广大,密竹成林,偌大仙廊阁院,却几无人声,想是罕有人至,端木翠费了好大力气,才在书阁简册高高堆起的角落间,找到埋首读书的守阁之人。

谁知连呼几声,那人沉醉书页,对她的声音竟是置若罔闻。

端木翠心下着恼,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书册。

那人吃了一吓,这才省得有访客,赶紧起身向她行礼:“见过上仙,小仙是瀚海书阁点查经史之人……”

“行了行了,”端木翠却不欲与他客套,“我问你,此间有《连山》、《归藏》没有?”

“《连山》、《归藏》……”那人尚在踌躇,忽见端木翠面色不耐,忙道,“小仙记得应是有的,上仙稍作流连,小仙这便去找。”

端木翠听他说“有”,心下不耐之情立时去了大半,嫣然一笑道:“那先行谢过,劳烦帮我找找。”

她这一笑甚是娇妍,那人看得心神一晃,唯恐自己失仪,忙低头应是。

端木翠果然应他之言稍作“流连”,有心自架上取些书册翻阅,展眼一看,密密麻麻,汗牛充栋,便觉有些头晕,忍不住向那人道:“人间现下喜读些什么书?”

那人正忙着翻检书册,听她如此问,忙停下手上动作,毕恭毕敬回道:“人间兴起诗体,颇有脍炙人口之作。上仙左首边的王昌龄诗作,亦是流传极广的。”

端木翠哦了一声,伸手拿过,随意翻了翻,见多是闺怨之作,便有些不喜,正欲放归原位,忽的心头一震,将手上书册重又细细翻过,终于寻回方才引起她注意的一页。

是王昌龄的一首七言绝句,名曰《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前三句倒也还好,独独最后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短短七个字,不经意拧作坚铁硬箭,无声无息间,没入心肉,固执地留于当地,进不得分毫,却又退不出厘寸。

若她当日,没有要求毂阊去拔下崇城,后续种种,会否改写?

她捧着书册,将这一句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打落书上,面前的墨字渐渐洇渍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看时,才发觉那守阁人正局促地立于近前,手中捧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书册,欲言又止,嗫嗫嚅嚅,却总也不敢上前同她说话。

泪眼模糊之间,端木翠也顾不上要找的《连山》、《归藏》,手中一松,王昌龄的诗集便跌落地上,那守阁人慌忙弯腰去捡,待抬起头时,才发觉端木翠早已去的远了。

————————————————————

那便是关于毂阊的最后记忆了吧。

端木翠深深叹了口气,这才发觉,厚重雾霭不知何时已经消散,而那原以为总也到不了尽头的甬道,也终现出最后的面目来。

端木翠定了定神,一步步走向那散发出光亮的所在。

目光所及,竟是一个比先前分岔口处还要巨大的穹洞,中部深深陷下,不知深及几许,偏又有一根石台突兀立起,石台顶端处黑雾缭绕,其上隐现巨大的红色封印。

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正面向那石台若有所思,听到身后步声,他缓缓回过头来。

端木翠冷笑。

温孤尾鱼,我早知你必在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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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温孤尾鱼】…八
温孤尾鱼的目光出人意料的平和,没有震惊也没有惧意,更加没有被人抓个正着的慌乱,浅浅自端木翠身上拂掠而过,淡淡收回,重又转向石台。

这般好整以暇轻裘缓带,似乎端木翠的出现,是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见惯不惊,以致足可忽视。

端木翠怒极反笑。

这算什么?

之前不是没有设想过与温孤尾鱼正面遭遇的情形,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随时剑拔弩张,岂料温孤尾鱼竟是这样一副形同路人的姿态——果真无招胜有招,轻飘飘四两拨千斤,反叫她无从应对?

心念转处,目光适时扑捉到温孤尾鱼身体的刹那僵直。

果然,温孤尾鱼重新回过头来。

“你……”温孤尾鱼微微皱起眉头,“我不记得你穿过这样的衣裳。”

这算是……开场白?

端木翠有点糊涂,她以为两人的话题不是瀛洲图便是宣平瘟疫,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衣裳上去。

温孤尾鱼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声音反低了下去:“在瀛洲时,你大多穿罗碧色衫裙,再就是鹅黄,有几次,我还见过你披挂……现下这一身,却不适合……去换了罢。”

这一身,是展昭选的。

端木翠原本打定主意不置一词,先听听他话中端倪,谁料愈听愈是云里雾里,待听到他说这身衣裳不合适,心下更是着恼,冷冷道:“衣裳穿在我身上,合不合适我比你清楚。”

温孤尾鱼陡然退开两步,面上现出极其怪异的神情来。

端木翠却失了跟他言来语去的兴致:“温孤尾鱼,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你若不肯束手就擒,便亮出家伙,手底下见真章吧。”

温孤尾鱼仍是不答,眼眸处却渐渐带出强自抑下的惊喜:“你是端木翠?”

“你以为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温孤尾鱼竟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是沉渊的幻影。”

“沉渊?”

“人间迷梦,冥道沉渊。难道上仙在甬道时,未曾被沉渊的触手试探?况且……”温孤尾鱼话中有话,“沉渊对上仙似是青眼有加,否则,也不会在上仙的衣衫上留下烙印。”

“烙印?”端木翠一怔,下意识低头:衣上先前被沉渊触手触及之处,泥渍未曾消弭,反而更加分明,伸手去拂,又粘了一手泥泞。

端木翠冷哼一声:“迷梦也好,沉渊也罢,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

温孤尾鱼淡淡一笑:“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沉渊的触手所试探,我也不例外,否则我也不会在冥道中频频见到你的幻影。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以为我是包藏祸心,但我的确是在好心提醒你:沉渊在你身上打下烙印,必有缘由。今日你或者可以平安出冥道,但你未必出得了沉渊。”

端木翠只是冷笑,并不曾将他的话认真听进去:“你怎么会在冥道中见到我的幻影?印象中,我跟你应该没什么交情吧?”

温孤尾鱼容色极是平静:“或者是因为,瀛洲值得我记住的人,实在不多。”

端木翠微微皱眉,她纵是再迟钝,此际也察觉出温孤尾鱼对她似是别有情愫:在瀛洲时,她虽然时有进出瀚海书阁,但与温孤尾鱼的碰面实在不多,就连那寥寥的几次,温孤尾鱼也是畏首畏尾局促不安,几乎不敢抬首看她——否则她也不至于连温孤尾鱼的样貌都记不真切。

那么温孤尾鱼话里话外,余音袅袅,处处留有未尽之意,又作何解?

端木翠沉吟不语,眼角余光蓦地瞥到袖上曙光,心下一紧,因想着:此番进冥道时辰吃紧,千万不能被温孤尾鱼三绕两绕耽误了正事。

心念至此,索性将之前疑惑尽数抛开,四下环顾一回,冷冷道:“瘟神和疣熊氏呢?”

“死了。”

“死了?”

“难道不该死么?”温孤尾鱼提醒端木翠,“瘟神位列仙班,却为着一己之私涂炭生灵,论罪当诛。至于疣熊氏,本就是下贱精怪,死不足惜。”

端木翠怒极:“温孤尾鱼,亏你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若说论罪当诛,瘟神也许只死一次就够,你死上十次百次,都不足赎罪!”

“我跟他们不一样,做大事,必然要有牺牲,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上仙原为战将,应该比我更明白此节。”

端木翠气得几欲咬碎银牙:“温孤尾鱼,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人,做大事?你要做什么大事?”

温孤尾鱼并不正面回答,只冷冷道:“死了几个凡夫俗子而已,上仙何必如此动气。我听闻西岐伐纣之时,上仙曾与杨戬合营,两日间连下三城,战车不知碾过多少人骨,死在你手下的人,只怕比宣平疫死之人多的多了……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指责于我!”

端木翠怒不可遏:“我跟你怎么会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温孤尾鱼咄咄逼人,“死在你端木营兵将手下的商汤将士,又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了?听闻端木营作战极狠,冲杀凶悍非常,否则你一介女流,也不会跻身姜子牙帐前骁勇战将之列——你行军布阵之时,可曾给对方留过活路?上仙,你与我是一样的人,无谓作五十步笑百步之举。”

端木翠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口一阵窒闷,连带呼吸都滞重非常,明知温孤尾鱼强词夺理,偏偏一字字一句句都入了耳,也入了心。

至少有一点,温孤尾鱼是说对了,她行兵布阵素来决绝,甚少妇人之仁——所以一直以来,帐前领下的都是前锋令。

彼时志在求胜,忙于征讨,倒也不觉有何不妥,后来安居瀛洲,闲时忆起前事,不安之感反一日胜似一日,难免暗悔昔日悍勇有余却失之仁厚——她平日里伶牙俐齿,此际让温孤尾鱼说中心事,反而一句驳斥之语都说不出。

正气恼难平之时,就听有人沉声道:“纣王无道,残又损善,武王伐纣,顺天应人,是依德行事。两军遭遇,难免死伤,况且兵连祸结之时,生死悬于一线,当行非常道,存非常义,怎可因对敌之仁废全军之功?端木身在将位,行将之事,无可厚非。倒是你温孤尾鱼,位列仙班却存龌龊之心,不思仁义反行孽畜之事,死到临头还巧言偏辞颠倒是非,何止无耻,堪称下流!”

端木翠心中一喜,脱口道:“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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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温孤尾鱼】…九
转身看时,来的果然是展昭,面色倒还称得上是沉静,只是眸中锋芒如电,有刹那时间森然冷冽,竟是叫人不敢正视。

端木翠好生欢喜,迎上两步,问道:“你几时来的?”

展昭看向端木翠,口气和缓下来:“来的虽不算早,好在赶得及为你救场……平日里能说会道,怎么能被这样的歪理逼进死胡同?”

端木翠嘻嘻一笑,正待说些什么,展昭微微摇头,以目示意她留心温孤尾鱼。

端木翠会意,看温孤尾鱼时,心中咯噔一声:温孤尾鱼先前与她说话,虽称不上如何热络亲和,但总还算是彬彬有礼——此际面色却难看到了极点,一言不发,只是冷笑连连。

见端木翠看她,愈发连冷笑都转作了轻蔑不屑:“我还以为上仙是孤身进冥道,原来还带了帮手。只是上仙拣选的眼光太差了些……展昭再怎么能耐,也只是凡人,我只消动动手指,便可将他碾个粉碎。”

端木翠冷冷道:“你倒是动动看。”

这番对答虽短,杀伐之气却是满溢,温孤尾鱼眸底阴蛰之色渐浓,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上仙,我们先时那般说话不是很好么,何必多这么个人来煞风景。”

话音未落,忽的身形暴起,行进处如影似电,展昭未及辨清他身形,已觉迎面劲风迫到,力道且狠且急,刹那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股力道直直冲撞过来,却是端木翠瞬间掠至,两股力道相撞,将展昭所受的迫压卸去了大半。

展昭踉跄退了两步,急抬首看时,温孤尾鱼动的奇快,刹那间已退回原地,衣袂疾翻,身形却是稳如磐石,冷笑道:“上仙总是护着凡人,先前对梁文祈如此,现下对展昭又是如此——总与这么些凡胎肉骨夹缠不清,传扬开去,怕是于上仙声誉有损。”

端木翠听他恶意妄言,愈发觉得其人可憎其心可诛,厉声道:“如此恶毒无行,瀛洲怎么会出你这样的败类!”

如此说时,身周三丈,平地起风,先时还只是鼓荡衣袂,而后风声急起,旋绕直上,边缘处风头如刀,展昭竟是站立不住,强自退开数步,扶着甬壁定身,但见端木翠稳稳立于当地,三尺青丝随风四下张拂,极动处偏起自极静,对比煞是鲜明,竟透出灼人目的惊艳来。

温孤尾鱼面色渐转凝重,目中亦多了防备之色,展昭知道二人对战在即,因想着:哪怕自己帮不上忙,也绝不能让端木翠分心。稍作沉吟,不动声色地退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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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端木翠先动还是温孤尾鱼先动,抑或是两人同时动手——只是一错目功夫,风作龙吟劲气如剑,力道横扫之处,坚硬石壁都裂出道道缝隙来,更不遑论碎石四下飞溅,波及之处是何等触目惊心。

至于相斗的两位,自始至终,展昭都辨不出其人身形,目光所及之处,隐约知道白色光影应是温孤尾鱼,另一抹浅紫若隐若现,该是端木翠无疑,只是两团光影移形换位所在不定,变转如电倏合即分,也分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展昭正自心下焦灼,忽觉周遭气浪排山倒海般过来,紧接着就听轰然一声,战作一处的两人终于分将开来,各自向两边退开——温孤尾鱼收步不住,重重撞在石壁之上,端木翠倒是稳住了身形,展昭先还暗自松了一口气,待见她脸色煞白,已知不对,疾步过去,就听端木翠急促道:“扶我。”

展昭不及细想,单手托住端木翠的腰,只觉她身子颤了一颤,紧接着全身重量都向着自己手臂压过来,不觉心中一凛,另一只手迅速与端木翠垂下的手相握,端木翠气息甫定,便觉一股浑厚力道源源不断自掌心相接之处过来,知是展昭用真气助己,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还好。”

展昭心下略安,问道:“可有胜算?”

端木翠极轻叹了口气:“我不至于败给了他,但要胜他也难。”

展昭眉心皱起,这样的对局,他并不陌生,之前屡次与白玉堂对阵,也是这般胜败皆难,两人功夫愈近伯仲,就愈难分出高下——看起来,温孤尾鱼的法力绝不输于端木翠。

温孤尾鱼应该也是同样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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