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雾天不宜在外久留,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未央端着毛毯,走近那个正在注视着自己掌心的病患。
“再等一会儿,我想亲眼看着寇将军出城。”忆涵抬起头,望着前方,“不知道他准备了多少兵马前往忘川岛,为我采赤蜜。”
将毛毯盖在忆涵残废的双腿上,未央也抬头前望。
他们此刻位于幽蓝城的第一高楼茗香茶楼的最高层。
滞留幻夜城(1)
他们此刻位于幽蓝城的第一高楼茗香茶楼的最高层。
倘若是晴朗的白天,站在如此之高的楼层必可一览幽蓝城全貌,然而此时的眼前,浓雾弥漫,哪还能视物?
站在忆涵身侧,未央沉默着不搭话。
“我能穿透重重雾气,看清城门口的军队,却不能看向更遥远的地方。”忆涵轻叹,画有咒印的手覆于左眼之上,触到的是面具的冰冷。
沉默的未央很少跟忆涵交流,此时也是顶着那张硬邦邦的脸孔望着白雾弥漫的幽蓝城,他还是习惯穿沙漠的行装,白色的直筒袍子,从头裹到脚宛如一口大钟。
“大雾不过晌,过晌听雨响。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雾,不知会持续到何时?”忆涵似在喃喃自语,手指顺势抚去面具上的一滴露水。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驱散大雾。”九天之上,响起了天穹之神的声音,平滞呆板,没有感情色彩。
“即使是神,也不可以随意破坏自然法则。”忆涵温润的唇勾出优雅的弧度,望向大雾笼罩的天空,心境豁然开朗。
“真正破坏自然的是你们这群卑贱的人类。”天穹之神是无形无相的,它操控着自由的风,所过之处无不掀起一股温暖的和风。
浓雾仿佛被巨斧劈裂,自上而下裂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望见了深蓝色的天空。和风拂过,迷失在浓雾里的雨燕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跟随天穹之神一起飞落的是两只暗黑色的雨燕,翼长腿弱。一入秋,这些早该飞往热带越冬的候鸟却依旧徘徊在幽蓝城上空,直至找寻到它们的主人,随即一跃而下。
忆涵伸手接住了两只小家伙,小家伙的腿上都绑着细竹枝,他从其中之一的竹枝里抽出锦帛,展开阅览。
与此同时,另一支竹枝里的锦帛被天穹之神悄无声息地展开。
两张锦帛凌空并排。
“两条消息是一样的。”天穹之神根据其中一张锦帛上所写的内容念道:
滞留幻夜城(2)
“唤海连续数日刮大风,隶属幻夜城的船队全线停航,暂无一人出海。当地人预测,大风还将持续十日。另,瑾然王爷、苏简言均已到达幻夜城,北钺国的元夕公主目前也在一起。”
两张锦帛上均无署名,只有忆涵清楚这两份消息出自谁人之手。未央不会对此感兴趣,天穹之神同样没兴趣知道。
当天穹之神念着消息时,忆涵眺望东方。
凭借远古神祇的灵力,他的眼睛已今非昔比。
穿透茫茫白雾,直看向帝都东城门的寇翼,以及寇翼的军队。
“八百轻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右手拇指缓缓抚摩着左手小指,忆涵沉思半响,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旁边的人听,“轻装简行,精挑良驹,想必寇将军打算在十日以内进入幻夜城。唤海风起,持续十日。你们认为寇将军此行目的为何?”
“公子的智慧,未央及不上半分。”未央一开口,就说明他对此事产生了兴趣。
“神以为呢?”忆涵柔声问。
他看不见无形无相的远古神祇,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与神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感觉就越强烈。
神的口吻是呆滞的,但神的气息宛如初冬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心底的阴暗面,令他自惭形愧。
很多才见过他数面的人,都将他视为神一样的存在,只因他温柔善良,包容宽怀,可又有谁明白他心中的无奈和挣扎?他也是有血有泪的凡人。
所以,当所有的人都将他视为神的时候,他只能看着那个真正的神得到一丝宽慰。然而,也发觉了自身的渺小。
“我不参与人类的阴谋。”天穹之神低低地回了一声。
——————
滞留幻夜城(3)
“寇将军接到保护元夕的命令,同时,他也寻找瑾然和小言的下落。”忆涵顿了顿,继续道:“连我都找到了瑾然他们的下落,寇将军如若还不知其行踪,他手下的‘暗影军团’岂不是成了摆设?”
“寇将军的暗影军团从来都不是摆设,但跟公子的人比起来,暗影军团则形同虚设。”未央切入重点,“寇将军是为阻截瑾然王爷、元夕公主和苏小姐,至于忘川岛的赤蜜只是顺路。”
忆涵微一点头,“你说对一半,我底下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未央,你是我的医师,而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承蒙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我。”
“寇莽夫的行动未央也了解了,你们人类的事到此为止。”天穹之神打断二人的对谈,“忆涵,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未央是离州人氏。
离州半是沙漠,半是绿洲。离州人的生活习俗与天朝帝国其余的七州二岛均不相同,他们以部族群居,每一支部族也都是不同的习俗,不同的制度,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信奉神明。
离州出生的人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尊敬神,甚至远远超过了对皇帝的尊敬。
听到神的旨意,未央双手交错于胸,向声音的来源处深深鞠躬,然后沉默着退进楼阁内。
在未央尚未退远之际,忆涵说道:“寇将军也只对一半。他调查所有跟我有交涉的人,可是他却始终不明白,凡是能让他随意调查的人,这些人都不了解我。真正了解我的人,岂是那么容易任他调查的?烟雨楼的素素,济世的古长老,突然出现的小言,还有你,离州的巫医未央,寇将军一直在调查你们。可我岂止认识你们几位?”
未央目光一闪,没有搭话,默默退入茶楼。
“卑贱的人类啊!”天穹之神似是不满的抱怨,然而语调呆板依旧,“忽视神,是会受到惩罚的。”
忆涵浅浅一笑,朝声音的源头望去,语调温柔似水,“我的神,你有什么需要我解答?”
滞留幻夜城(4)
幽蓝城第一高楼的最高楼层上。
和风徐徐,白雾渐渐被驱散,东方吐出一丝靓丽的曙光,紧接着,千万道梦幻般的光芒射进茗香茶楼,照亮帝都一片繁华似锦。
当早点摊子的第一声吆喝传到茗香茶楼的最高层,忆涵还是没有听到天穹之神的问题,远古的神祇似乎沉默了。
他感觉到它还在自己的周围徘徊,很近很近,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之地。
一道晨光照在他的眼睛上,他忍不住刺激,闭上眼睛。
等到光芒退下,睁开眼睛,他的眼前恍然出现千万细柔的青丝在空中飞扬。
这个景象他不止一次见过,当触手之时他什么也没抓到,那是虚幻而不真实的。
他曾猜测会不会是天穹之神的幻化,而天穹之神的回答犹在耳畔回荡——“我可以操纵风雨雷电,自然界的一切,但就是没有实体。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成是花开花谢、日起日落那样自然就可以了。”
这一次,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接。
青丝如墨,绵长细柔。
指尖与青丝相触的刹那,他感受到了手指传来的丝滑质感,是真实存在的感觉。温润的手指顺着青丝寻找它的主人。
突然,一对清澈的眸子毫无预警地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
忆涵悚然一惊,想退后,但坐在轮椅里的他根本不能动弹。
那双眼眸正静静地凝视着他,眼底带着复杂的感情,像是不可思议、难以相信,以及错愕、惊讶。
是谁?忆涵在心底这样问着自己。
青丝在他的指间飞扬,青丝的主人宛如白云般凌空虚浮,那是张少女的脸庞,纯洁若雪,世间已没有任何词能够形容少女的美,任何的赞美都像是对她的玷污和亵渎,所有凡人都只能匍匐在她的足下,祈愿得到她的庇佑。
“人类啊——”呆板的声音自那少女的方向传来,但少女的唇却丝毫未动。
滞留幻夜城(5)
忆涵震惊地凝视着那张难以言述的美丽脸庞。耳畔似又响起天穹之神曾经说过的话——“以前也有过神突然有了人的形体……”
是神!?
天穹之神是无形无相的,即使突然拥有人的形态,但与真正的人类毕竟是有所区别的,它不用开口讲话就能发出声音,甚至不懂得如何使用实体。
它能通过眼睛凝视忆涵,是因为它经常透过忆涵的眼睛凝视世界,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便学会了视物。
“人类啊,我是远古之神,即使在今时今日已被世人所遗忘,但依然是万民的神,是守护玄天部落的天神,而非是你一人的神。”天穹之神呆滞的嗓音下透着威仪,虽然此刻是一张少女纯洁美丽的脸庞,但是声音依旧平板的分不出男女。
忆涵忽然笑了。
温柔的笑容令人心醉,沉沦。
连神都猜不透这个残废的男子心理想着什么。
“是,神是万民敬仰的,不属于任何一人。”忆涵柔声道。
“忆涵,烺轩在哪?”天穹之神的灵气用以维持忆涵的生命,它无法再用神的力量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必要时,它只能放下神的尊贵,询问眼前这个残废的人类意见。
“神,我是平凡而渺小的凡人,怎能预测鬼的行踪?”忆涵浅笑,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你是人类中间最聪明的那一个,纵然没有仙灵之气,不能真正意义上预知未来。但你依然能够凭借凡人的通天之智,预测普通人无法预测的事情。”天穹之神呆板地说道。
“那么,我能以凡人的法则,与神做一次交易吗?”
“卑贱的人类啊!一次次的威胁神,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想知道,为什么神那么在乎烺轩?为什么神总是在寻找烺轩?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神是不会撒谎的,但神亦没有答应忆涵的交易,所以它可以选择沉默。
滞留幻夜城(6)
忆涵唇角的笑容随着天穹之神长久的沉默而逐渐消散,语态低柔轻缓:“你去幻夜城,跟着苏简言或许能找到烺轩。”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了双手,想要抚摸那张属于神的少女脸庞。然而,指间触及脸颊的刹那,纯洁的脸庞碎成千万晶莹的光点,融入清晨的阳光里,入秋的早晨有了不符合季节的温暖。
******
幻夜城。
秋天的街道,草木稀疏,枯叶片片凋零,落在行人的肩头尽显萧索和惆怅。秋风起,落叶飞,行人的神色个个带着警惕,仿佛这纷飞的落叶似一件件断人魂魄的利器,稍一松懈,万箭齐发,成为众矢之的。
“十三幺,你不觉得这座城里的人都怪怪的吗?”元夕贴近宫瑾然,小声地问。
“哪里怪了?”回话的是苏简言,“爷爷教过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大家提防着彼此是很正常的。”
三人刚从一家糕点铺子走出来,苏简言怀抱着一袋幻夜城小有名气的蝴蝶酥,边吃边漫无目的的行走。宫瑾然也抱着一袋糕点,一手摇着折扇,四顾搜寻美女养眼。只有元夕警惕地观察着行人的举动。
“那也做的太明显了吧?”元夕对苏简言那种没心没肺的态度简直难以置信,她拉了拉宫瑾然,“十三幺,我们回幽蓝城吧?这种沿海城市有什么可玩的?”
“你们快回去吧。”说话的还是苏简言,她顺口一接,并没什么特殊心思。
宫瑾然猛然转头看她,“你想乘我不在,偷偷找烺纯是不是?”
“没有啊。”苏简言吃着蝴蝶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连续几日刮大风,开往忘川岛的船全部停航,她被滞留在幻夜城。幸亏烺纯有先见之明,事先留了银子给她,否则她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吃住的问题。
然而,烺纯留下的那包足够她一人生活富足的钱,一旦遇上身边这两位花钱如流水的主,那跟良民遇强盗没什么两样。
滞留幻夜城(7)
于是,她最近又开始烦恼没钱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宫瑾然质问道。
与烺纯、慕容雅分别的那日,宫瑾然出现了短暂的失魂状态,神情恍惚。
苏简言和元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神志唤回现实。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宫瑾然仿佛变了个人,变得不爱笑、不爱玩,满腹心事重重。
问他怎么了?他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答说:没什么。
“没什么啊,你想太多了。”一片蝴蝶酥放进嘴里咀嚼,苏简言静静地望着前方,“我不会去找烺纯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那天慕容庄主的态度你和元夕也都看见了,他不允许我和烺纯在一起。而我说想跟烺纯在一起的时候,烺纯也没打算留我。瑾然,你说的对,我和烺纯不同路。”
宫瑾然听罢,浅浅地笑了,继续追问:“那么,你跟那个残废又是什么关系?”
“残废?”苏简言顿了顿,侧头看他,“哦!你说忆涵啊。他的目光很温柔,让我想起了爸爸。我承诺了忆涵,要为他采到忘川岛的赤蜜草,可能这是我们唯一的联系。假如没有我的承诺,我们可能也已经互不来往了。”
没有人约束她的时候,她不会呆在一个地方安分到老年,那样的生活是很无趣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曾经喜(…提供下载)欢过的人,但也可能永远无法相见了。因为所在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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