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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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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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烛摇曳,脚步声很轻,她绕到他桌前,他却背对她。反手握攥的拳,很紧,甚至于有些抖。

    她随手触了一份奏章,便听他冷冷的声音:“放下。”

    拓跋濬回首,以极冷的目光注目她,而后他道:“你果然聪明。”

    “你近来夸我夸得勤了。”冯善伊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拓跋濬推了一桌奏折,皱眉:“你是故意。风平浪静任李申拉拢汉臣,又幸灾乐祸料定鲜卑贵族群起而参奏李氏干政。你的手腕就只有这些吗?一定要使阴招,便不能光明正大去争。实在,实在另人失望。”

    原来是因为此事,冯善伊扬眉看着他一笑,他如此愤怒倒是因为自己的卑鄙,还是因为不忍诸臣中伤李申。她任由李申拉拢汉臣确在心存不轨,朋友并非一时即可交来,然而敌人却能在片刻间转目成仇。李申即使以十倍的心力也得不到汉臣的忠心,却是在同时得罪了所有鲜卑贵族。赔了夫人又折兵,代价远不及此。她和李申这一仗迟早要兴起。朋友的敌人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她若赢不过,至少也要在人心上斗胜。冯善伊点头,“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勉强他人。为一己私心,又强言君子,实在有够龌龊。不要说你没有心利用我,达成自己的丰功伟业。想要天下太平胡汉同治,则要强拉着我同你站在一样孤绝的位置,这样的你,是否光明正大?”

    “朕确有私心”他一拳砸入书阁,落下几本经卷,更是被那经书刺痛了双目。他随手将最近的一本奏章扔过来,闭目不语。

    冯善伊举起那奏章,映目便是自己的名字,还有山宫的字眼,她匆匆往下看去,是李申的回击。那女人竟是抓住了民间讹传,无非是些妖僧恶意流传的谣言,什么冯主三朝,弑二帝,拓跋气息将尽,凤凰啼鸣,阴盛而阳衰。甚有人言,冯女是第二个汉室吕雉。

    他因此盛怒,又是因为。。。。。。

    冯善伊仰起头来,冷笑而喝:“如此说来,你将我再逐出宫去不就成了。莫非你还真忌惮秃头老驴们的疯言。”

    “朕怒的是,你将自己逼到绝境。”拓跋濬缓缓张开眼睛,已是镇定,一丝不苟地言,“你真以为自己使些小聪明就斗得过李申吗?”

    她越想越不懂,他这算是为了自己好?!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冯善伊呼了一口气。

    他走了她面前,死死盯着她眼中的镇定:“因为朕输不起,朕不能拿江山陪你玩笑。”他拖着脚步走过她身侧,扶着一扇门愣在风中。

    冯善伊追着他的目光,不解地紧眉。

    雪落无声,拓跋濬大步而出的脚步繁乱,失了节奏。满庭冷院丹梅瓣瓣飞来,狂风扑入眼中,冷冷凌意含着一丝温柔。瞬间的恐惧缠绕着浸入骨髓,逼人的寒。

    他想,他或许是在怕,怕自己输不起她。

胡笳汉歌 三十 她是宿命的女人

    三十 她是宿命的女人

    今日的御花园比往昔更静,人烟稀少,半个时辰里连往昔常有的欢声笑语都没有。这或许是因为拓跋濬自朝后就霸占了御花园的览月亭,所以无人敢入,也或许因为文昱宫近日格外热闹,那位升了昭仪的冯娘娘大摆回归宴,庆了三天三夜,繁华笙歌,弦玉琵琶,比起昱文殿的欢庆,这魏宫任一处都是落寞。

    崇之立在拓跋濬身后替他端墨,见圣上今日郁郁寡欢,不知如何能劝。

    拓跋濬连日烦闷极了,他发觉自己内心深刻忽而涌起了某些情愫,个中有惧有慌,有微微的恼,还有丝丝的痒。之前从未有过,实让他心神难安。

    崇之此时便充当了解语花,眯眼笑念:“皇上好些日子没去昱文殿了吧,要不要奴才把冯昭仪召来。”

    拓跋濬执笔的手一怔。

    崇之又道:“如今昱文殿大热闹,一过晌午昭仪娘娘睡起来,召来宫女嬷嬷们讲经,皇上不是最好那口?”

    拓跋濬回首瞪了他眼,崇之于是闭嘴。

    “今儿的墨怎这淡。”拓跋濬不悦地甩笔,临着白玉冷石桌坐下,接过伺候公公递来的热**,端在手中捂着,再不说话。

    崇之小心翼翼地换墨,自己试了几番,又对比前日的折子,苦了声:“怎就淡,不是一样吗?”

    拓跋濬依然不理他,许久,幽幽道:“讲经?还不是就着文殊菩萨和观世音菩萨八卦。观世音怎么就成了文殊情敌了?”

    崇之忍笑,暗想皇帝几日来装作一脸不在意,却万般知悉着。

    “谁说不是呢。冯姐姐便是喜欢瞎掰扯。”崇之复摆弄好折子,退到一侧低声回应。

    拓跋濬更不悦,抬眼看他:“奴才没个奴才样,可有尊卑?”

    “冯昭仪她前日里认了我做干弟弟。”崇之声音低了下去。

    拓跋濬觉得这辈分不对,论他是她干弟弟,天子莫不成了他姐夫。实在不知那女人脑子怎么转的,恹恹垂眉,老大的脾气。立起身来,觉得园子里的雪景都没有什么可赏的,甩袖离开,身后崇之忙抱着奏本追上,好脾气道:“皇上真不去冯娘娘那里?”

    果真认作兄弟便是不一般的交情,他如今半字未言,便听这奴才来回来去地提起那名字。

    “朕见她,心烦。”拓跋濬随口一语。

    崇之扑哧暗笑,心烦不是,恐是心乱。

    拓跋濬走出御花园,便见李弈匆匆步来,迎面而跪,道是南安公主归朝,此时已是北宫门。气氛猛地凝滞,拓跋濬抿唇不语多时,终是缓缓吩咐了一声:“着尚书台大臣前来宣政殿见朕。”

    李弈接旨便欲离开,拓跋濬又唤住他。

    清冷的日光映着他青发熠熠,李弈将头垂得极低,只待他出声。

    拓跋濬凉凉看去他,漆墨双摆荡了风中,声音仍轻:“朕念在李门忠心才将你调遣回京,李敷从未叫朕失望,你也不会让朕失望罢。”意味深远地出言,语气不重,却惊挑起李弈心中涟漪。

    李弈怔了半刻,忙撩袍跪地,重重叩头:“臣定为皇上肝脑涂地。”

    “算不上。只别做得出格,徒增朕心忧即好。”拓跋濬又一言,转身而去。

    李弈跪而僵身不动,待到天子远去,才缓缓直起身,踉跄立起。他十三岁时跟随兄长入宫充入禁卫军,那时,兄长予他的第一言便是君心难度。观望许多年,拓跋濬是朝纲政事上手腕狠绝,即帝位之处便连番杀戮,着令赐死的大臣不计其数,然而对近臣却关怀异常,全无杀戮气息,胸怀之广容人所不容,对内宫,更是任由纵之多于收敛。

    如今拓跋濬对自己说了一番话意味深长,他便忙猜到是那女人归去后必是一番口舌喊冤叫苦。当是如此,拓跋濬就是拿自己问罪又何尝不可。他李弈不怕死,只惧死得不值。

    “小心眼,我可没告发状”远远地,身后飘来一缕人音,声弱低微,便似鬼魅般。

    李弈惊而回神,果真见冯善伊依靠在身后廊柱上,转着兰花袖上下打量她。

    李弈忙四下打探见没人,几步过去扯着她入了一处静室中,忙低下声音:“你,你。”

    “你什么你。胆小如鼠,还想着来杀我。”冯善伊冷哼他一声,“有本事就别装为民除害大英雄。”

    “你如何在此?都听到什么了?”李弈瞪她了眼。

    冯善伊皱眉:“我自去给太后老人家问安,当然要经过这里。全听到了,皇上警告你那些,都在耳朵里。”

    李弈沉了一息:“我原想杀了你,便自行了断。如今你好端端活着,我更要好好活。”

    “这想法才对。”冯善伊迅速点头,又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想要出去,仍见李弈神色沉暗。

    她抱着怀里经卷,小心翼翼看去他:“那个。咳咳。文氏还好吗?”

    “距毒发,只剩三个月。”李弈声音凄哑。

    冯善伊摸着自己脖子淡淡道:“一定要我的脑袋,才能救她。”

    李弈偏过目光,不言。

    她瞬间有些同情,依依不舍道:“怎么办。我的脑袋也很重要。”

    李弈叹了口气,持剑欲出。

    她连忙抢在他身前,扶着门,突然认真:“你回去给那个人传话,不要牵连无辜。否则,我也不会容忍她太久。”

    “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死”李弈一急,说了句全没大脑的话。

    “我凭什么要死。”冯善伊立时回他,“她就那么怕我吗?”

    “所以,为什么要让她怕呢?”李弈毫无遮掩的直白,只是将内心的恐慌尽数表露。

    “因为,她做了不能说的错事。”冯善伊笑容淡淡的,转过脸,一处明光滑落半鬓,如尖锐的风刃,极利。

    李弈随着她迎风出,行路一前一后,便似寻常友人的轻松自在。冯善伊偶尔回头看了看随在自己身后的李弈,皱眉问他怎就这么黏他。

    李弈低眉浅道:“那个人,恐怕还会有别的手腕吧。”

    “我有长义。”她答得痛快。

    李弈点头:“他厉害许多。”

    临近太和殿,冯善伊命他回返,偏又添了一句:“文氏,是你当年提到的女人吧。”

    李弈颔首,沉默。

    她笑:“她挺好的。”

    李弈浅浅一笑:“我哥哥也认为她很好,他喜欢她”

    “李敷。是吗?”她轻轻问着,抬手挡着额前阳光。

    李弈扬起头来:“所以他讨厌你。因为让文氏心伤的男人,眼中只一个你。”

    她不知自己该喜,还是酸,原来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想,想她冯善伊真该是任由千刀万剐的可恶女人,什么惑乱君心,误国废江山。一个女人,面对偌大江山,便只有过。

    她转过身去,迈上太和殿首级,风吹起鱼尾莲摆裙。她曾经也见过一个女人,她是这所魏宫,是这个帝国的罪人。那样美丽的女子,只是一频一笑,胜过满堂芍药牡丹齐发,她之光华,曾经是魏都倾世的荣耀。可是姑姑说,太美的女人便是祸,她们的美,含咽着贪婪的毒汁,娇弱,是祸国殃民的利器,温柔,是包藏野心的长衣。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于是这一路,再不能止。总要有一个人,去牵制她,或以生命,或以自己的全部。

    而冯善伊,自四岁那年,便宿命般步入将付出所有与那样的女子抗争的命运。

胡笳汉歌 三一 王八屁股的旧事

    三一 王八屁股的旧事

    太后对冯昭仪的态度从来明朗,便是不理不睬。

    众妃予她行礼的早会,独冯善伊问安时,她偏过脸去,困倦的打呵欠,而后倦倦地摆手,命她退下。尤其当着拓跋濬,太后则更有恃无恐,常而不等她说完一长串祝福念好话,极瞌睡。待到她之后李申前来时,老太太立时跟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拉着她腕子问东问西,只差问了八百年前炎黄五帝出生那档子事。

    冯善伊忍气吞声了几次,想来总如此般也不是办法,如今是昭仪了,位比皇后。拓跋濬身侧,只她最金贵,虽说位子还没坐热,但总要有所威仪,日后自己的话才有分量。走到太和殿前门时,先一步守着的青竹现出人影,手中正端着一盅汤药。

    “主子,这行吗?”青竹实有些心虚。

    冯善伊凑近掀盖一角:“真是香。”

    “可是。”青竹预言又止,添了好些除臭腥的薄荷叶还有香料,不香才是怪。

    冯善伊由她手中捧过,喜洋洋望殿内走,不忘回头予她一笑:“安心,吃死不了人。”

    众妃如今都齐齐聚在殿前,围着太后她老人家说东道西,常太后笑得满面绯红,便似施了劣质胭脂般的颜色。李申懒洋洋坐在她身侧,玉青色长裙尾端绣了几支栩栩如生君子兰正吸引了另一拨嫔妃满言赞夸模样精致。

    冯善伊端盏而入时,众人散开,如今她已位升昭仪,当受得那些宫妃行礼。只众人看去李申的面色,一个个并不敢妄动。

    冯善伊一时大度好气地迎上去,笑语嫣然:“姐姐妹妹们来得都早。”

    常太后作势便要呵欠,眼见的冯善伊立时道:“母后这气色实在不好,昨夜许是没睡稳。上次问安时便瞧见了。这次才悉心为您准备了汤药。”说罢使个眼色让身侧的宫人递上去。

    宫人接过盅盏恰迈上几步,便果真听见常太后扬声:“汤药,不必了。”

    冯善伊躬身又道:“太后娘娘时以犯困,臣妾便日日送这汤药来。”

    素白瓷盏正推来眼前,常太后扭曲的容色正盯紧她,须臾不移。

    冯善伊扶了鬓,又许一笑:“臣妾昨日亲访了内侍府,母后您担子实在重。”她说着步过东首,本是坐在那一处的妃子,虽不对她行礼,却也极小心地让出位子。冯善伊面无表情地坐过去,由手侧案上端茶盏,未喝,猛扬头道:“如今臣妾回来了,自要予您分担。内侍府大小,便交由臣妾吧。”

    常太后再看去那一盅汤,果然,以一碗汤,一份权。她这是要自己做选择。

    “这可怎办?如今母后病得厉害,又不肯吃汤药。内宫事务繁杂,多得不能再多,母后若是操持不来,便关系到皇上在前宫是否以安心政要。”把玩着翠玉珠,冯善伊稍稍依靠在另侧。抬眼看去殿前的尊贵妇人。

    这一幕,她定不会陌生。

    当年她常阿奴还只是东宫府内一名小小的乳娘时,正值府中一位闾氏王妃向太子发妻逼位,那位蒙受盛宠的闾氏手持一碗亲自熬煮的汤药,满目殷切地奉予有孕在身的太子妃,权与命中,谁人都是选择后者。发妻苏氏没有服下那碗药,自以身份卑微推辞东宫太子妃的身份,转予闾氏。半年后,据传苏氏胎死腹中,人亦疯癫失踪。其实,其实当日,那一碗汤药,只是普普通通的膳补。闾氏使了一招绝不会自伤的手腕,将逼位这事做得干净漂亮。一年后,闾氏生下第一位世子孙,由太武帝赐名拓跋濬。那样聪明的女人,恰也生得出君子之度的儿。

    常太后目光越过这并非简单的一盏汤药。

    冯善伊持笑以对,缓慢地转杯子。

    恐惧就是这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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