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持壶予他添酒的冯朗正中心怀,一来二去,他颇为大方的将自己的姬妾赏予这位尊贵的宾客。
她于是由他的妾,成为那人的妻,甚以是他唯一的妻。
在此之前,刘义季无婚娶无家ji,是个干净得如一潭清澈流水的男人。
她奉命偷来他的心,只是为了偷他的令符。
然他只一番念想,便是娶她,娶这傅姓云舒的女子。
一去南国五年,她渐渐忘了行窃之事,因为,她似乎爱上了这个视自己为唯一的男人。他并非像其他王公贵胄一般奢华慵懒。他清心寡欲,待人宽和,对权力从未有过多的想法为了给这个北朝的女子一个名正言顺,他不惜远离京城,放弃那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府,和她渡船江上,整整半年他们没有居无定所,以船为家,直至他终于依言为她建起平生第一个家。
挑水,做饭,洗衣,打扫,他势必亲躬,要不得她动手一分。便是灯下缝补,他都抢了来不准她,不准她盯伤了眼。
日子淡如流水,流入心坎,却那样甜沁。
简陋的茅草屋,杏花黄雨时,屋顶漏雨延绵,他们便披着被子躲在墙角,对视相望,止不住地笑。他举起腰间两瓣对符,一支系了她腰间,他说这一对符未有多少值钱,却也能留给将日的一双儿女做念想。
她尚未偷,他便予了她,如何容易,如何不费心思。
他举着那佩,只是认认真真看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可愿给我生个孩子。生一双。”
五年了,她也想为他生个孩子,却也时时避防怀上孩子。她是个没有自由的棋子,棋子的孩子仍是棋子。
她终于决定了,回北朝将这一半符令交给主人,换了自由后,她就要为他的丈夫生个孩子,生好多好多孩子,待老了也不会寂寞。
她说,她想回北朝探望姊妹主公,不消几日便回来。他笑着应允,压抑着不舍,已是不舍得她离开自己半寸。
他送她至两国交境,他将她抱上车,软软的腕子揣在她怀中,他一路安慰她与姊妹多处些日子,却在心底恨不得她转日便飞回自己身侧。
他在宋国的城门口目送她出境,马车走了好远好远,她仍念念不忘地回首望去那枯等城楼单衣轻飞的身影。然而万念不到的是,那竟是最后一眼,最后的记忆。
“主公,主公,我将汉符令送回来了,你如何不肯放了我。”
她跪在那人身前,哭得百花凋零,一生的泪一夜流尽。
面前那人任她哭着,默然摩挲着怀中那半符令。夜薄日出时,他牵起她一盏衣袖,清冷寒凉的声息阵阵穿透她。
“云舒,自你百人之中翩然起舞,我便一眼望见你了。”
她摇着头,身躯渐渐冰冷。
“不是你,百人之中一眼望见我的那人,是他。”
他似受伤的困兽,肆意将她拥入怀,无论她怎般挣扎。长飞的华帐,溢落她的泪,他不过是要自己做一个贼,如今她偷来了,他如何不守诺言,予她自由。咬裂的下唇渗着血,被他强欺身下的她战栗恐惧得发不出一丝声音,连哭泣都麻木了。
他最后掰过她的脸,痛苦的皱眉,轻吐出那一句话。
“云舒,我会对你好。一生一世对你好。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不。。。。。。不好。。。。。。”艰涩的声音滚出,她想那一刻,她是真的开始恨他了。
“云舒,我想了你五年,等了你五年,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却一眼也不看看我吗?”
她轻轻闭上眼,寒泪滚出,声音已沙哑:“主公。自我七岁那年你由娘娘庙前给云舒一口饭吃,云舒便喊你主公了,而后一十三年。有那么久,我都在你身边,你却一眼也没有仔细打瞧过我。这五年的思念等待,不虚伪吗?”她知道,这不是思念,也不是等待,不过是贪婪的主公如今拥有了半支汉符令,便想得到完整。半枚令符足以复国,只整枚一对,便可以倾覆天下了。他要借自己,逼她的丈夫双手奉出另半枚。野心就是这么容易膨胀的东西,伴随贪欲永无止境,直至尽成泡影散去。
她想着逃跑,用尽了一切办法。只是冯府的红墙似乎比宫墙还要高,府门比宫门还要紧。两个月后,她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走了,因为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主公的孩子。
冯家的老奴才都说傻姑是在那一日疯的,在知悉自己有了身孕的同时,或许是预料到她这一生再难逃走。她曾经是那么想,为自己最爱的人怀个孩子,却最终只能为自己最恨的那个人生下孩子,所以她疯了。
她的女儿,在寂静的雪夜中出世,婴儿恹恹低弱的哭声仿佛在宣告这个世界自己并非中意投胎于此。太子府的苏姬来看她,跪在她的床上哭诉着许多许多。她只睁着一双眼盯着床顶,声也不出,睫毛也不眨。接生的妈妈抹着泪说,即便是生产痛成那般,她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没有。
她更没有看过一眼新生的婴孩,似乎,那是个不需要被注目的生命。傅云舒只活在自己痴痴傻傻的呓梦中,梦里她穿着杏花衣,簌簌黄雨中,和她心爱的男人永远地厮守。
“不。。。。。。不好。。。。。。”
“穿着杏花衣,他便一眼识出我来。”
疯疯癫癫地只晓得念两句话,三四年中,只念不到几十个字的两句话,反反复复的念,不知念过几千几万遍,念得她双目越来越倦,两眉愈发淡得失色。
三岁的冯善伊总是喜欢同她说话。小女孩也是寂寞的,偌大的冯府,没有人愿意同她说话,父亲不关注她,母亲不喜她,哥哥时而嫌她笨,唯一对她的姐姐却长年随同姑母住在宫中。她只有来找傻姑,也只有傻姑不会嫌她烦,嫌她说得太吵太多太惹人厌。
冯春便常常一脸哀伤的躲在远处看着她们二人身影,待到冯善伊睡去,冯春便陪着已被唤作傻姑的她,一声一声地告诉她:“那是你的女儿,你可还记得,苏夫人当年说好得名字。善伊。善伊。你的女儿。”
说得多了,她也有几分印象,呆呆傻傻的反应过来,女儿,女儿是什么。
月圆又明亮的时候,她的脑子便能清醒几分,痴痴傻傻地走到前院,推门进入那不大的暖室,床榻中沉沉眠睡的稚子,阿春说是女儿。
女儿,女儿又是什么。
是。。。。。。是肚子里的孩子吗。。。。。。
你不能生下来,不能生
一时这般想,她心底慌了。不能,她可不能生下那个人的孩子,否则就一辈子逃不出去了。她这样想着,意识全乱了,抬起双手掐紧枕上的细柔颈脖,用力握紧。
憋醒的**发出闷闷的哭声,用力的挣扎,只是那气力比起癫疯的面前人差得太远。滚烫的泪水滑落,绕在对方的手腕间,像流珠一般散去。
“娘你快来啊”推门而入的少年惊见这一幕,猛奔了前。
身后的冯王氏匆忙而来,费尽全力拉扯开疯魔的她,这一番强呼猛唤,惊得满园子的人都醒了。
散尽全力的冯王氏一屁股坐在床前脚踏上,她想将床上的孩子抱入怀中细细查看,却累得抬不起闭。
冷泪散去,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看清了眼前的人,憋红的脸大口大口喘着气,三岁的冯善伊颤抖着声音哑声哭着:“母亲,你为什么要杀我。。。。。。”
满院子的奴仆冲入室来,听得这一言,惊得面面相觑。自那以后,冯王氏怒极杀女的谣言,传得冯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王氏什么也没有说,依然是躲在狭小密闭的佛堂,静静敲着木鱼,诵念经法,好像这一世,她也全无挂念。
那一夜之后疯了的是冯朗,他三年不入那疯子的陋室了,如今一步猛冲。他才是怒极了,一扯将浑浑噩噩的她推入榻上,恨恨地吼她:“你是人吗?那是你亲生的女儿你连她也要杀吗你再疯再傻,眼不能瞎,那是你生的孩子,你的”
他吼了他,却也当着她面落泪了,而后松开她,自己走了出去。
她呆呆地坐在残破的帐子中,眨眨眼睛,竟是泪水落了下来。
似乎有些清醒了。。。。。。垂眸探看这一双手。。。。。。
险些要,杀了人吗?还是个孩子。自己的孩子。
她没抱过那孩子,没喂过她,没养过她,却是一出手,便差点要了她的命。
“你是人吗?”
主公的这一声,荡在耳廓中,久久不散。
她摇头,又摇头。
不是,她不是人,连人都算不上了。。。。。。
扯下素白裸花的帐帘,撕成一束束长绫,飘舞在清冷的风中。她又记起来一些,记得许多年前,凤凰台上她一展长袖,旋身而起的舞步,漫飞的舞身,自回身一眸的轻笑。那一眼,台下的他,便失了魂。也是那一眼,她看得失魂落魄的他,不由得微微笑,这世上还有这么傻呆呆的人。不想,她终是爱上了那个傻子。
绣鞋踩上桐木圆椅,那是她登台起舞的梯子,踮起脚,缓缓探头看过去。。。。。。越发遥远模糊的城楼之上,一地苍凉,那是他负手遥望的背影,裹着昏色尘沙依稀淡去。她心爱的男人,仍伫立于两国交界的城楼之上,静静等待。
胡笳汉歌 055 老狐狸pk小狐狸
055 老狐狸pk小狐狸
冯善伊推开一展窗,任由残风扬起碎乱的额发。
室中但无一人出声。
她掐灭一盏连着一盏灯,转过身,凝着常太后:“真是令人伤感的故事。”行去门前,她好整以暇,只想一步而出。
常太后疲惫的声息涌动无力的恐惧:“前门有拓跋云所率的羽林郎军,是死路。后门。。。。。。是你的生路。”
扶着门框的手一愣,冯善伊轻笑着摇头,直接问她:“代价呢?”
常太后定定言:“离宫,永远离开这一片王土。”
冯善伊冷笑着,难以置信地回问:“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常太后微微摇首:“你不会。”这是她给她的选择,她可以答应,可以拒绝。只选择后,她便不会再欠云舒了。
常太后眼中忽然有了泪水,静静点头,“你代云舒去那有杏花黄雨的南国,好吗?”
好,则离开。
不好,就是死。
冯善伊笑:“我不是傅云舒。不是你们想留就留,想扔则扔的棋子。”
用力推开室门,清爽的风扬起袖摆,目光触及廊中那一对身影。烈阳如血,长草随风飘摇,正立廊口的赫连牵着小雹子,素袍裹身,惨白的容颜上面无表情,她只是哀哀地迎着她点头,似也在乞求着她妥协。檐上灯盏随风摇晃,一抹橘色的光晕挂在赫连半鬓。
冯善伊笑叹了口气,转去看常太后: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打算做俊杰了。只要,别为难我的人。”
耳侯寺后门向南开,靛青的软帛马车前,冯善伊将赫连推了车内,又将小雹子抱上了车,她自己远远站在车下,指着一大一小道:“大包袱,小包袱,你们就不给我省心。”
赫连环紧小雹子,探出头来催她上车。
冯善伊最后瞪了她眼:“扶风公夫人,我对你卖友求荣,联合常太后将我赶出京都的作法出离愤怒”说着将袖子掳起来,拍了拍马头,予那赶马车的小厮吩咐着什么。
她摇着手目送马车渐渐远去,待靛青化做远处一抹墨色小点时,身后有人牵了骏马而来,蹄声越来越近。
冯善伊回头冲牵马的李敷一笑:“方才听老狐狸说了几段旧事,时候耽误了。”
李敷皱着眉,看着她却瞧不出心思。她几天前突然来信娘娘庙只说有求于自己,订下今日这时候耳侯寺的后门牵马而来,而后便懒得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李敷跃上马,握着冷缰俯身看着她在马下转了来回也爬不上来,只好探出一只臂来。冯善伊呵呵笑着,抬臂握上他的,借力上马。
同握紧缰绳,腰身由他臂弯护住,她挪了挪身子,俨然有些别扭:“手太紧了,我怕痒。”
李敷抿唇,闷闷吐了口气:“摔了下去与我无关。”
冯善伊努了努嘴,后脊往他怀中缩了缩,又道:“那你可得抱紧我了,我怕疼。”
李敷摇了摇头,转过马头,声音一低:“皇后娘娘这又是哪一出?”
“别去前门,前面有拓跋云埋伏。”冯善伊忙唤他转了另一方。
李敷索性勒紧缰绳,不无慌乱地看紧她,声极怒:“你这是拿命在玩笑”
冯善伊替他平复火气,扬着笑:“安心。我把常老狐狸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借她三个胆子,她也不会任由拓跋云乱来。她怕下地府。”自拓跋濬前去营帐后,李弈便像个影子,随同羽林郎禁卫军将她护得严密,她想脱身半刻都难,如今借拓跋云之力,一时逃脱,是天力人力皆助她。
只闷头闷脑的李敷仍瞧不透她,隐隐犹豫。
冯善伊抖了抖他袖子:“我从前不是说,总要和你私奔一回吗?”
李敷愣愣点头,面上腾地通红。
冯善伊洋洋洒洒,一脸骄傲:“别脸红了,快开道。至夜宵禁,就出不得京了。”
“皇。。。。。。皇后娘娘,当真要与小民私奔?”李敷紧张得结巴起来。
冯善伊探手拉了拉他衣领,以命令的语气道:“不成功,便成仁”
斜落的阳光璀璨明耀,只她的笑色更是明媚,刺得李敷一张脸红得发紫,忙以垂首,依着她手势的方向纵马而去。而后许多年,他总是恍恍惚惚忆起她这一日的笑色,忆起她的话,她提议我们私奔时的神情那么轻松坦然,他甚至会有瞬间的狂喜,更多的是分不清真假的恍惚。
耳侯寺外陈兵列队的禁卫军早已按捺不住,领首的拓跋云几次扬起长弓,又落寞垂下。直至寺门大开,缓然步下冷阶之人只有常太后。拓跋云大惊,掷下弓箭,一步跃上,目光越过她身后朝寺内望去。
“太后。您如何。”他惊愣一问。
常太后只一推鬓,幽幽看他一眼,淡道:“收兵吧。”
“太后您就这么——”拓跋云颓然看她,满目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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