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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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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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太后只一推鬓,幽幽看他一眼,淡道:“收兵吧。”

    “太后您就这么——”拓跋云颓然看她,满目不能相信。

    常太后扶了扶他由风吹歪的袍领,只一声:“少动杀念,亦是积德。”既是不杀人又能解决的事端,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她摇摇头,难怪旧东宫曾说这个小儿子性情浮躁,不能洞悉大局。

    常太后走去步辇中坐稳,挺直了身子,总算消去了一件心头闷事,连风吹来都觉得更舒爽几分。她颇有几分满意自己的一番决断,既将冯善伊远远逐出宫中,且不会留下皇帝将日的怨恨。此事做得极善极妙,始在那一封假信言冯太妃唤侄女入寺,才有如今得手的机会。

    于是挑起身侧一摆轻帘,常太后予帘外拓跋云一点头,笑道:“论说起来,此封信,你办得极好,功不可没。”

    拓跋云步子一愣,眼前轻帘缓缓覆落。他僵直着身子,怔愣于风中,摇摇头,皱紧了额眉,长剑于手间紧紧攥握,最后一声滚出喉咙,极低极轻——

    “那封信,并非是我。”

    。。。。。。

    耳侯寺大殿,钟声飘传。

    殿前老住持缓缓放落手中长珠,予身后冯太妃一拜,吐出一言:“老衲羞残,说了诳语。那封送入魏宫的信,正是出自老衲之手。”

    冯太妃一口茶呛住,瞪圆了眼睛。

    老住持叹了口气:“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冯太妃连忙起身,将冷窗紧闭,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住持:“那小东西是又出什么馊主意。她一肚子坏水,住持也跟着胡闹险些是要出了人命。也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

    住持只隐隐皱眉,似回忆琢磨道:“依皇后娘娘的意思,她是急着想出京,只是困守魏宫不得机会。”

    冯太妃恍然明白过来,这小狐狸想出京,便换着法儿算计人,先是骗得那条老狐狸上勾以为机会来了,布下天罗地网赶她走。她心里巴不得能出去,由此有老狐狸的逼言在先,她一走连个离家出走的借口都不必挖空心思去琢磨了。

    “住持陪着她胡闹就算了,又何必耍着我玩,我算也一把年纪了,心都要跳出来。”

    老住持忍不住笑了笑,平心静气地斟了碗茶,再推至她眼前:“娘娘说,她身边有只老狐狸实在狡猾。戏演得不真不动情不能引人落泪,那老狐狸绝不会自己献身。娘娘并非有心想唬您。”

    “哼。”一颗心缓缓落稳,冯太妃攥紧杯子摇头,“她这是嫌我x子过得太舒服,成心要我提心吊胆。”

    老主持再笑:“太妃不觉得今日的香客格外多?”

    冯太妃瞧去窗外,方才半刻是有些多得络绎不绝,如今却一时又稀少了。再看去老住持,点了点头:“住持也是早有防备。倘若老狐狸没有引出洞,反是招来了拓跋云的杀机。”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上上下下几番准备。若狐狸不至,狼至,这谁输谁赢尚也未知呢。”住持言笑之时,又一长叹,“太妃不妨承认我们这一辈是老了。”

    “老了。也该放手了。”冯太妃摇头,随着一笑,紧锁的眉间缓缓舒展,是想自此以后,都不用再操心那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了。这世上恐怕没人再能左右她。只是,她设下这么一盘棋,实在引人迷惑。

    老主持勘破冯太妃最后一层疑虑,淡淡回忆言:“娘娘说此去是要救一人,救了那一人,很多人便不会死。”

    冯太妃默不作声地抬眸一视,迷蒙之中,幽幽扬起笑色:“她这不是想骗老狐狸,也不是吓唬我。而是。。。。。。憋着劲儿欲要瞒过皇上啊。”

    老住持持笑不语,转过身去,予佛祖金像前燃起一柱高香。当今圣上亦非凡夫俗子,这一双明目又岂能是容易蒙混的。所以才需皇后如此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冯太妃摇头再一笑,缓缓出殿,徐步渐入后堂内室中。望去案台上陈放的灵位,如今她也是越发来得少了。将牌位揣在怀中抚了抚,平静之中升起欣慰的笑色。

    “宗爱,如今小东西们都一个个翅膀齐全了,互相算计着。”

    “你说得对。我们都老了。不必一路担心着他们。他们自会走得比我们还好。”

    “我如今只悔。。。。。。当年没有勇气与你一同离开。”

胡笳汉歌 056 两个傻兄弟

    056 两个傻兄弟

    冷雨浇漓,城防营帐肆飞的黑龙旗帜摇摇摆摆。笼灯覆灭,绕转青丝于清冷的雨息中。纵马疾来的李弈于帐前跳下马,慌忙映出令牌,身前小将忙转身为他绕出过道来。冲入营帐时,刺鼻的草药味引他眉心浅皱。

    檀色长帐垂地,帐前是诸将卫低声窃语围绕于案前,案上沿展一副羊皮地图长卷,自西而东,皆有朱笔标识。

    李弈急走半步,压低声音:“皇上呢?”

    殿前尚书眼一瞟帐内,同是低声:“入了风热邪气,在用药。”

    李弈咬牙,目不转睛地向内帐望去:“来不及了。”暗中窃窃一声,连忙又推开身前两位公公,不顾阻拦地扬起声音:“皇上娘娘有难”

    帐中静了半晌,隐隐传来皇帝淡声的咳音。

    幔帐由内缓缓扬起,李弈随众将忙俯首跪低。崇之公公端着金盂默声而出,临走时睨了几眼李弈暗暗提醒:“皇上勉强才起身。”

    “皇上。臣听命随皇后去了耳侯寺中我,未料——”

    一颗玛瑙珠子由榻上滚了下来,砰声着地。这是拓跋濬命他止声,李弈遂及时截住声息,扬起头来,看去薄纱影帐中隐隐映出拓跋濬撑着矮榻坐直身子。

    拓跋濬命他站起来,一挥手又命帐中余人皆退下。他端起一盏青瓷白花的药碗,清苦的药汁无声无息地吞下,素色锦帕拭了唇。

    李弈又看他一眼,这一眼看尽了他消瘦病色的苍颜,忙又垂首。

    拓跋濬淡淡转去目光,看着李弈,声音哑弱:“不急。你慢慢说,细细道。”

    “任城王同常太后给娘娘设套,娘娘如今困在耳侯寺中,臣急来求援。”字字急促,虽被劝了不要急,只他一出言,又忍不住一口气脱出。

    “如何知道是设套?”拓跋濬背过身去又咳了几声,回身握笔时手有颤抖。

    李弈仰首时恰瞥到这一幕,心中大骇,早先知道皇帝的身骨底子不好,却未料如此严重。

    “臣。。。。。。在窗外听得冯太妃予皇后娘娘说她从未写过什么信。可是娘娘却是依信而来。臣当下便觉有诈,同青竹嘱咐了,便匆忙来向皇上禀告。”李弈又埋下头,心底莫来由一酸。

    拓跋濬勉力执起笔,落下几个字静静望着,又合上奏本,淡色予李弈轻笑:“你哥哥有一言倒是说得无误。他说自己这个弟弟人糊涂,心又善,不能用。”他撑着案子想起身,却周身瘫软无力。

    李弈见状,忙探来一臂任他扶。

    拓跋濬只盯了他一眼,推开他手,执意自己站起。

    “皇上骂得好。”李弈吞下满心疑虑,只随着他说。

    拓跋濬又一笑,摇头:“你心里可不这么想。”

    “臣,臣是时来脑子不清醒。只是此事,臣觉得是皇上掉以轻心。”

    拓跋濬将长袍拉在肩上,撑案而起,一手扶着案前,正背身迎冲李弈。他将一卷绘满山河百川,地形要塞的地图展开,卷轴由他袖间一路滑下,延展至脚边、身后,直越入李弈目中。

    “你是糊涂,好歹心还随着朕。不像你那傻哥哥,心思情绪,全由那小狐狸夺了去。”拓跋濬含笑起言,虽字字贬意,面上却一派清和,甚至夹有轻描淡写的几丝娇宠,说着渐渐敛笑,满满地自嘲,摇头笑,“朕。。。。。。何尝也不是。”

    李弈这一头雾水都要涌出来了,眉皱得且紧,连连向前一跪:“皇上。臣如今是糊涂了。”

    “你就没有清醒过一回。你被骗了。”

    “我。。。。。。”

    “她要将你打发走,又需要一个极好的理由出京。如此而已。”拓跋濬再一回身,抬袖指去卷中做了明确标识的那一处西城门,“你那傻哥哥,如今这时候是该同她出城了。”

    “他们这是要私奔?”李弈慌不择言,脑中蹦出一个字眼,想也未想即脱口而出,但也不顾皇帝的脸色。

    “是去通风报信。”拓跋濬觉得口中清苦,端起清茶缓缓吞咽。

    李弈忙拉来地图,一路瞧上去,恍然大悟,一掌拍去膝头:“这是,去往幽州的方向。他们是去迎宗长义的叛军,要给乱党传信”几番不能置信,又细细看了多眼,李弈无语,只攥紧地图两腕发抖,他实在不明白皇后此行为何,莫非她真如任城王谤言那般,是宗长义的奸细再扬头看去帝王,如今更不明白的是,皇帝一脸的沉静,似是万般掌握于手心的稳妥。

    拓跋濬淡淡笑着,将案头上首的奏折捡出来,打开时落目于那之中由朱笔圈划挑出的三个安好字眼,眉宇间笑色愈重:“小狐狸,这一招漂亮。”

    帐外帘子一抖,进来的是禁卫军首领,那人只一跪地不等宣召便连忙禀告。

    “皇上。是打西城门出了。小的们——”

    拓跋濬下巴一扬:“跟着。”

    “可他们,行的小路,骑马疾走。”

    又一只玛瑙珠子滚了下来,拓跋濬一拳落在案上,气得咳声连连:“好,好大的胆子。肚子里还有朕的孩子,竟敢骑马。”

    李弈猛地一惊,皇上恼怒得即是这个。他吐出几口冷气,连忙表忠尽言强抢道:“臣,臣愿前去擒追。”

    拓跋濬倦意袭来,身子半倚案前,他瞥了眼面色沉稳的李弈,清淡一声:“准了。”

    李弈又愣站了半晌,见拓跋濬一手撑额,手下又展开数张奏本。不知进退间,又见拓跋濬向他挥了挥手,立即转身步了出去。

    一轮半月挂了西天之上,江边篝火星燃。

    李敷将简陋的帐篷搭了起来,转去将马牵到江边喝水吃草。冯善伊换下一身宫装,穿着白日里向老乡借来的粗衣,靠坐在江边大石头上,如今江水正寒,她不好脱鞋踩水,只手中掐着长草时不时地转起水波涟漪。

    她扬头看着李敷侧影道,一张口说:“你真傻。”

    李敷抚着马儿的鬃毛,寂静月色萦绕他一身单薄,显得几分清逸疏朗。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望着江对面的幽深冷山,伫立无言。

    “你问也不问,就被我拐骗出来了。”冯善伊站起身,拍了拍袖子,捏着一角裙尾顺着江边走过去,与他近了几步,眨眨眼笑,“你知道,同当朝皇后私奔是什么罪名吗?”

    李敷无所谓地撇了唇角,冷声接道:“杀一千次,够吗?”

    冯善伊想了想,歪着脑袋:“史无前例,这不好说。”

    “我们如今算是叛臣了吧。”李敷看她一眼,继而又言,“在魏人眼中。”

    冯善伊转过身,张开两臂迎着江面拂来的冷风微笑:“我们是菩萨,救人命的菩萨。”她又笑了笑,由袖中掏出一纸密奏推了他眼前:“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她撇下身后的他,朝着篝火走去,蹲坐一侧静静拷手。

    李敷僵立在江边,将手中那仅仅有二十几个字的奏折仔细读了数遍。他猛得走过来,扬起手中的金色奏面,匆忙问了声:“你如何拿到的?”

    冯善伊由他手中抢回来,丢了冉冉篝火堆中,直至亲眼见着它化为烟灰灭去才出声:“顺手牵羊来着。”说着又一抬头,不是有心偷,只是奏面之上的字出于兄长冯熙之手,她一眼瞧出,于是才好奇地翻开,翻开之后才恍然得知哥哥出征的真正意图。讨伐云中柔然叛军是假,那不过是给满朝文武做出的一个表相。先除内患再抵外攘,三万将士,仅五千人是遣派入云中,剩余四千人留守于平城近郊的边防营军中,只待宗长义的叛军逼近一举擒拿。拓跋濬要为新政开路,古往今来,借杀人以儆效尤不失为帝王整顿朝纲镇压臣心的手腕,所以乱党晚反不若早反,踩着这些如今成了乱党的旧臣老朽尸骨,是他步向汉化新政的第一级血阶。可宗长义一日不反,便全无名由拿他,于是他便要先助他反。

    而宗长义以为拓跋濬将兵力尽数放之云中,如此大好形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是心急,才会就此上勾。拓跋濬前脚派兵出征,他后脚于幽州举事,时间拿捏的一丝不差。而压扣幽州郡守密奏的折子并非宫中内奸,正应该是拓跋濬自己。他一心一意织起这张细密无缺的大网,只等宗长义一个猛子扎进来。

    宫中本无奸,这奸是皇帝自己捏出来的。拓跋濬曾经说,他会杀了宗长义,并非唬自己的戏言。依他的心思,还能看不透她与宗长义千丝万缕的牵连。他那般说只是提醒自己,勿要同宗长义再近一分。

    “这是帝王心术。”李敷长叹一声,两袖负去身后,“你又何苦去破。”

    “我不想宗长义死。”冯善伊淡淡目视着他,扬笑幽声道,“每次看着一人接一人地离开,我都好怕。父亲是,拓跋余是,赫连是,你也是。你不知道那多么令人恐惧,会发抖,会噩梦,会莫名的浑身发冷,会傻傻地愣神愣一整天,最痛苦的是明明相信了却要装作一脸我不信的没心没肺。”

    冷风欺来,他收紧袖口,僵硬地背过身去,有些不能面对。

    她一直笑着:“那些挥一挥手就潇洒离开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替他们活下的未亡人有多辛苦。”如果再有人离开,无能阻止地离开,她一定会逃得远远的,努力避开恐惧的一切。或许是因为脆弱,因为永远也不成熟,她就是不能接受死亡,死也不想面对。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用尽气力地活着,身边的人却总是无缘无故地死去。

    李敷一时心酸,他们总是将她看得过于坚强,是啊,只魏宫的皇帝,她便亲手送走了两位,接连而发的惨祸,她无动于心甚至要麻木不仁的应对。他们都以为那是她的心硬了,凉了,看透万般一切。却不知道,她就像拾捡柴火的小女孩,每走一步,每每离开一人,她便将他们背在肩上,撑起笑容努力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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