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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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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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想要暂时将新政缓一缓,只求同老天再搏来些许岁月,与她与孩子们共度的岁月,她还太年轻,孩子们也太年幼,他实在舍不得。

    重门由外推开,一抹烈阳射入,远远地,崇之跪了入,周身上下掩不住的惊慌。

    “皇上。皇后她——”犹犹豫豫,不敢言。

    拓跋濬猛撑起身子而立,急声询问:“是要生了?”

    崇之忙摇头,是比生更麻烦。。。。。。

    “皇后她召集三殿六宫齐聚先安殿,说是要当着世祖皇帝说一番话。”

    又是先安殿,又是一身庄重。

    只这一次,她面对的并非先帝拓跋余的牌位,而是太武帝。面对这个北魏史上最英明神武的帝王,冯善伊才觉得自己有勇气说出这些话。

    大殿之上,众人敛息屏声,立得稍远。世祖的画像,是驰骋于马上的豪装,怒发冲冠,目色坚毅沉稳。都言是太武帝神睿经纶,威豪杰立,廓定四表,混一戎华,遂使有魏之业,光迈百王。如今,他恰似仍正端坐于先安殿上,冷冷注视着他的儿孙臣子。

    冯善伊左手持着太子弘一步一步迈上世祖相前,拓跋弘幽幽扬起头来,看着画中之人,又皱眉看去母后,不吱一声。

    冯善伊勉强俯低身子,拍着拓跋弘一肩柔道:“弘儿,这是你世祖曾祖父。你将日当要以父皇与世祖为标榜,雄震天下,兴我祖业。”

    拓跋弘此时仍不知母后所言为何,只是睁大眼睛恍惚听着,待母后冲自己一点头时,他也傻傻应和着点头。然他之身后的众人,没有一个听不出皇后言中的深意。

    她转过身去,一一看过各张面孔,如今这里的每一位,她都将记得他们的名字,更会记得他们之后的誓言。

    “本宫此举,是要你们齐立誓。当着世祖皇帝的面,本宫与你们立誓,此生忠于圣上,忠于东宫,若有异心,人神共诛之”

    共、诛、之

    一言激荡,众人忙跪下身垂首。

    冯善伊静静抬眼,清冷言:“你们跪得不该是我。”

    众人才又慌乱跪去拓跋弘,连连叩首。她见他们只知磕头不懂出声实在按捺不住,扬了袖盏,继而道:“你们之中,便无一人与本宫齐同立誓吗?”

    寂静之后,陆陆续续起了人声,有人颤颤抖抖言着誓死效忠于太子,也有人闷闷哼哼说不出一个字,更有人自始至终不肯发一言。冯善伊瞧着他们这般模样,挑笑点了点头,而后厉声直唤羽林郎统领何在。

    自殿侧而出那一人抱剑应声。

    冯善伊又一点头:“将殿门紧闭,一个不能出。凡有不肯立誓者,即视为叛党逆心,只斩,无需报”

    宫中人皆知,皇后极少认真说话,但凡她认真开口,那必是有一无二的要事。当年宣政殿前,她是认真了一回,于是乐平王就此丢了性命。既有前车之鉴,俱是骇得连连发抖,争先恐后说出那个忠字。

    只她仍未满意,看过大殿一眼,才又提升询问:“乙夫人是曾立誓?”

    宫妃之中立时为身后那女人让出路来,乙弗涣平静走上去,一脸温顺即道:“臣妾愿随皇后娘娘立誓,此生效忠于皇上,忠于太子弘。”

    冯善伊定定看了她半刻,笑言:“你与我的儿子,谁也不准染指太子之位。”

    乙弗涣仰起头来,毫无犹豫直言:“是。皇后娘娘同臣妾的儿子,再以后所有宫妃之子,皆无资格染指东宫首位。违者,或以异心,人神共诛之。”

    她要的便也是这一句话。冯善伊忙转身,盯着跪了一地的人,再扬问:“军曹尚书何在?”

    人群中忙滚出了一人,身如筛粒抖动不止,连连磕头道:“臣,臣立誓了”

    “本宫不是问你这个。”冯善伊轻了一声,微停顿,“本宫与乙夫人的话,你可曾听清了。”

    “是,臣等听清了。”

    “是可以如实报予兵部?”

    “是,臣将如实转告言之。”

    “但要如何做呢?”

    “但要。。。。。。”这老头眼一直,幽幽道,“臣在兵部贴个告示,写着娘娘的话。”

    冯善伊连忙抽出身侧羽林郎腰间的长剑,逼了过去:“少耍滑头端看势态的也是你等”

    “娘娘要臣如何做,臣就做。”吓得缩了缩身子,声亦是抖的。

    “储君无废,你们也不需看脸色了。”

    “是,不看脸色了。”

    “云中战事。”

    “是云中之战。”军曹一边重复一边快速反应,终于眼眸大亮,呼声而道,“这就出兵相援。娘娘放心,此去修整毕,明日即派遣援军前去战地。”

    冯善伊点头,再不用出声,手中长剑抖落在地上,背过身去长呼一口气。总算遇见的是个能听懂人话的。转身欲走,一阵紧的剧痛忽由腹下袭来,身子摇摇欲坠,绿荷一臂迎来,将她圈入怀中。

    似有温热的血流顺着腿间蜿蜒而下,双膝瞬间发软,软绵绵地坐落冰冷的地间。

    绿荷命众人将身子转过去,再急忙翻开她裙尾,只望了一眼,攥着她的腕子手指冰凌发抖。另一手哆哆嗦嗦摸索着裙中血红,濡湿黏稠。

    长门猛地推开,众人忙俯身下跪,山呼声铺天盖地。

    冯善伊苍白的汗颜幽幽扬去明光碎裂的殿门,拓跋濬匆乱的步子在视线中摇摇晃晃,他一步而来,蹲身于她身前,冰凉的手裹住她的。

    她只看他一眼,虚弱道:“军曹尚书予我立了誓,但他仍拖拖拉拉不出援军,你就斩了他,以一儆百。”

    他此刻有心想抱她起身,可是较她更虚弱的身子全无气力,他只得抬袖拭去她额上淋漓冷汗,将目中的惊慌尽力压抑,开口:“好。立斩不误。”

    她倚向他怀中,欣慰一笑,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只我生下儿子,你对外要称是个死胎,且一定要告知哥哥,是个死胎”

    如她所愿,他早已拟好诏告天下的旨意,他将对外称生下皇子的是曹充华,那个孩子一出生也将被送去云雀宫。只是,他这样难过。

    她的哥哥冯熙,于沙场上或许是一匹狼,朝堂上却是只狐,欲望与野心会将他的胃口一点点撑大,至那时,他所想要的便不仅仅是兴复家门那般简单。在冯熙变身成狐之前,她希望他可以是一只永远懂得满足的狼。

    眼前的景象,并随他的脸逐渐模糊,握紧他的腕子,只说了四个字:“东宫无废”

    拓跋濬点点头,将她环得更紧,温暖的泪,猝不及防而落。

    他允她:“不废东宫。”

    她无力地闭上一双眼,他疾呼自己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只是一个母亲,想要保全自己的孩子远离因权力而扭曲可怕的争夺,她也只是一个妻子,想要看到自己的丈夫不会因琐事纠结伤神皱眉。可她也是这个帝国的皇后,她之身后是万万黎民翘首以盼的目光。

    这一梦有多长,长到她时而觉得自己一醒来,周遭已是物是人非,那些失去的人会若无其事地站在她面前,巧笑清言道,这是一个梦。。。。。。。

    在这场东风一入辗转多年的梦中,她成为家族中唯一被铭记的女子,成为史书上将留有一抹身影的旧迹。最重要的,她成为他身侧那个与他睥睨天下峥嵘一世的女子。

胡笳汉歌 064 云冈石窟

    064 云冈石窟

    和平元年,河西叛胡,拓跋濬遣派督河西诸军南趋石楼讨伐叛军,大胜而归。至此时,汉化之政按部就班徐徐推进,上行下效,成绩斐然,朝中起先抵制汉化的胡臣亦相继加入,胡将汉臣一派和睦融融。

    太后常氏于这一年染病不起,卧床数月,李夫人曾进书言欲入宫亲自侍奉病榻前,拓跋濬婉言谢绝,只道宫人一切操持得来,可准李夫人不时探望。

    这日昏后,诸皇子由南书房去课,前往太和殿探视老祖母。云中携弟弟们予太后行了礼,便靠在一侧。

    常太后幽幽抬眼,低问了声:“你们父皇的头昏,好些了吗?”

    云中忙应道:“祛了些,只是仍不能盯着奏折太久。”

    常太后叹了口气,正值壮年的男人,身子却比自己还要单薄,一年到头,吃用的药,都抵上她三个病入膏肓的老太婆。

    将迎靠床前的四人一人瞧了一眼,常太后首先问云中:“太子的课业师傅如何评价?”

    云中咬唇,只幽幽道:“说是进益。”

    “真的?”常太后挑起一眉,冷冷笑着。

    拓跋若忙由拓跋弘身侧立起,坦言答:“是一塌糊涂才对。”

    拓跋弘拉紧拓跋若的袖子瞪他一眼。

    拓跋若扭了扭身子,浑身不自在,又吞吞吐吐道:“太子哥哥念书不比云中哥哥。”

    太后叹下一口气,将几个孙子散去,只留下拓跋云中。她阖目在榻上躺了许久,似小睡了半刻,又抬起眼看着跪在身侧一动不动的拓跋云中。看着他的眸子,便立时能想起他**。

    “你起来吧,地上凉。”

    拓跋云摇头:“地上不凉,皇祖母这样看着我方便。”

    太后心底一暖,这孩子确是极为懂事的,不知是因皇后教导有方,还是跟随在皇帝身边学了不少规矩,总是比同龄的孩子要得体大方。皇帝不止一次在人前言以此子为荣,而拓跋云中又是个心思灵敏的,勤学又聪慧,想是在各方面都要超出东宫许多。只他越优秀,她便越难安。

    常太后探出一只腕子,攥向他,微弱的声音滚出:“云中。皇祖母去后,便将灵位供奉在舍利寺中。哀家最不放心不下的人,除了东宫,便是你。至那时,你可愿意剃度出家,去寺中陪我?”

    四年前,她便意欲将这孩子送出魏宫,只担心他将日会成为东宫的威胁,便如宗长义是拓跋濬不得不除去的亲手足。她实在不期望父辈的同一幕,于子辈再现。不论偏袒了谁,初心总是好的,希冀这家国稳如泰山,东宫无损,父子无仇,兄弟和睦。

    拓跋云中垂首想了想,扬起头,宁静道:“孙子答应皇祖母,会陪着您的。”

    “你当真愿意出家?”

    “若真能为父皇祈福,护佑我大朝,孙子愿意。”拓跋云重重点头。

    常太后欣然微笑,双手握紧他一只腕子,连声感慨:“只你不怨我。只你。。。。。。”渐也再难言下去,只剩余叹。

    拓跋云中放落她的手,行了一礼,声音平静:“皇祖母放心,孙子会像父皇请言,说是自己的意思。”

    常太后看他一眼,想他极为懂事地连这一层都顾及到了,当真是七窍玲珑心。只可惜,他偏偏是生在云中,又是冯氏所生。若非如此,将大魏的中兴盛业交付于他这一代手中,她即是死也能对得起旧东宫了。

    “母亲从来嘱咐孙儿,这一辈子都不能和弘儿相争。”他说下这一句,再平静微笑,满目皆是淡然。。

    常太后闻此,眸子一抖,前尘旧事袭来戚戚焉。

    “你母亲她当真如此说?”

    拓跋云中又一点头,所言句句是真,如何能假。

    “你母亲她不与哀家争了,所以哀家连个斗的人都没有,才会老得这样快。这一老,病也来了。”常太后自言自语着,缓缓阖目,连连叹息着又是沉沉睡过去。

    这一次拓跋云中没有再跪,他站起身来,替老太后盖紧被子,望着她一脸忧伤又平静的苍老睡颜,低了一声:“母亲说,皇祖母是有心之人。”言罢转身,轻步出。

    冷榻上一缕纱帐飘摇,榻上之人缓缓睁开眼,苍老布满细密皱眉的眼角湿润着,她抬手握紧一束纱帐,泪顺着深深细纹猝不及防地滑落。

    消息传来正阳宫,冯善伊睡得有些迷糊,听着拓跋云中细细言着,她毫无反应。

    一手环着拓跋略在怀中,这孩子一晃四岁了,却由曹秋妮养得极其金贵,来时在园子里磕绊了腿,便足足哭了一个时辰。

    再一眼看去拓跋云中,樱桃核吐了出,细长的手指揉着脑门:“你真的想当和尚?”

    拓跋云中一脸清和地点头,乖巧地又递过去一盘糕点。

    冯善伊捏着糕点喂了拓跋略一口,细帕蹭着他小嘴,又抬起眼眉:“你要把你父皇气死了。他好容易养出个得意儿子,如今一心一意要去做和尚。这说得过去吗?”

    拓跋云中只笑,摇摇头,不语。

    冯善伊将拓跋略转给奶娘,又瞧几眼天色,吩咐奶娘将拓跋略送回曹充华宫中。

    拓跋云中忙走上来,由奶娘手中抢过拓跋略的小腕子,扬起头求母亲道:“儿子在宫中的时间也不长了,今儿就别送弟弟回去了,想和略儿多处会儿。”

    冯善伊不近人情地挥手命奶妈先牵着拓跋略回去,见得拓跋云中一脸的失落,她走上去,手正压在他肩上,轻道:“雹子,我也和你多处会儿,只我们娘俩。”

    她牵着他走去廊前,正对一池秋水昏景凝眸无言,握着云中的手紧得不想分开。

    她神色前所未有的宁静,一挑眉,言语与往日的轻松戏谑不同:“雹子,你只要知道。但凡你不要做的事,这世上没有人能逼你。”

    “我知道。”云中点头,清冷的声音如流水徐徐而过,“我的父母是这天下最权贵之人,这世上没有人能逼他们的孩子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

    这句话,同是今日拓跋濬冷声告诫他。如今他说给自己的母亲,说得无悲无喜,说得一切低入尘埃。他的性情更似拓跋濬,甚至与他的父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而他们都是不善于表明心迹的那种人。所以很多话,他压抑了许多年,不愿言,不敢言。

    “母亲,您还记得生下略儿的那天吗?”他一仰头,看着她温和微笑。

    冯善伊无动声色点头。那样的痛,撕心裂肺的痛,拓跋濬紧紧攥握的手,还有孩子由体内滑出,自己却一眼也不敢看的痛苦。如果能忘呢。

    “那一日,儿子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被送去云雀宫,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我追着奶娘的步子偷偷跟去,看到曹夫人将他拥在怀里,我难过地想哭,为什么娘亲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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