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知道,他不会主动过来。
烛火越烧越小,夜越来越沉,再不熄灯,恐怕会有人来问。乌云珠一横心,把这些都吹熄了。
然后她站在床边,继续等候着。站立中,她转身看到那个人,还是停在门边,不过来。
她的眼睛,像燃起星星的火,渐渐地,这股愤怒越来越强。皇后白天召过他,是单独的,她知道,她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现在一直不过来的博果尔似乎已经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乌云珠终于走了过去,在一片黑暗里,寻找他如同寻找生机。
“博果尔,她对了你说了什么?”乌云珠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控,尽量温柔示人:“我也想听听皇后有什么教诲,可惜,她不召我。”
“没什么。你睡吧。”说完,博果尔就要拉门。
“你别走!”果然还是急了。乌云珠一把拽住他:“我不管她说什么,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你的想法!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觉得我脏?是不是!”
博果尔放在门上的手,深深地抠了进去,乌云珠听见指甲划上门板的声音,好比在挠她的心。
她疯了:“博果尔,你别忘了,我并不怕死,可是,你并没有救我!”
博果尔的呼吸一下子更不均匀,他没有回答。
“你没有救我,可我没恨你!”乌云珠扯着他,哀哀地哭:“我不恨你,我知道对不起你!你别嫌弃我,我不是怕死,因为我必须活下去,如果我死了,他们议论的那些,就会成了真的,我不能让它们成真的,你明白吗?”
博果尔终于回应:“你别说了。”
“可你还是嫌弃我了。”乌云珠有很不祥的预感:“你躲着我,是不是想要把我扔了?你从皇陵回来,还会要我吗?”
“你别说了。”博果尔不会撒谎,只能抗拒:“我不知道。”
“你要是不嫌弃我,你就回头看看我,我让你看看,博果尔,我求你。”乌云珠用最后的勇气求道:“你回头!我让你看看,我证明给你看!”
博果尔听到一阵怪异的呼吸声,慌乱又急促。
乌云珠解起了扣子。
第二九章 披荆斩棘
人们通常都认为只有男人才会血气方刚,女人往往是柔情似水的。可是,一个被悲愤逼迫到极点的女人,也可以什么都做得出来。
乌云珠已经快把自己脱完了,只要博果尔回头看一眼,她就成功了。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在他面前,她向来是羞涩的,温和的,娴淑的。她从未试过这样,从来没有。当语言都变得苍白,只有实际行动才能说明她的决心。衣衫落地的声音很清楚,博果尔却始终没有回头。很显然,乌云珠的做法打碎了一些什么,他已经不想说了。
只是她仍然在哭,她的哭声像一碗滚水,摇摇晃晃地溅到他的心上来,烫得他很疼。
一个妻子,如果要用自贱的方式才能得到丈夫的一丝同情,是多么悲哀。博果尔很想同情她,可他做不到。
那么美好的印象,已经毁灭了。就像一块白玉,即使曾经完美无暇,也已经落地,成了碎片,混着烂泥,脏兮兮地不堪入目。
乌云珠的每一句话都像锥子,在往他心上扎。
博果尔被迫地在想,原来,最美好的女人,也可以像此刻这般歇斯底里,有如怨鬼。原来,她也会阴暗地去恶意揣测别人,包括他。口口声声的不恨,如果真的没有,为何在最痛楚的时候摔给他?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在用最毁灭的方式讨还“公道”,博果尔再也想不到,她竟然,竟然可以这样!那么羞涩温婉的女人,竟然在他身后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撕下来!
她已经疯了吗,她怎么能这么疯狂,她……
博果尔抿紧了唇,他不能容忍自己骂出来,“不要脸”,他不可以讲。
乌云珠是他最美的梦,他怎能亲手撕毁。
时间每安静一刻,它就仿佛静止了似的,乌云珠已经像个初生婴儿般站在那里了,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抵押在这一刻,她知道也许这样做博果尔会看不起她,会讨厌她,可她已经顾不上了。
错过今晚,再相聚时,也许就成了昨日黄花,也许他前脚走,太妃后脚就会把她赶回家。无论如何,今晚要留住他,也许老天“垂怜”,还可能有个孩子。
现在能救她的,也许只有这样。
可是博果尔,始终不回头。
他本来想辩解的,也都不想说了。心灰意冷原来这么容易,这一刻,不管乌云珠是什么样的人,遭遇了什么样的事,他也都不想管了。
他只扔下了一句,然后就扳开门,大迈步地去了书房。
留下来的乌云珠因为这句话惊跪了下来,抱着衣服,羞惭无地直发抖。
“和济度一起守皇陵,我们两个人说话,带上女人不方便。”
他的自制力竟然这么好,在这样的时候,他竟然只想着兄弟!强烈的恨意像夹着风的火,烧得她满身都是滚烫的。
窗外的风冲破阻挡,密密地卷了进来,像在嘲笑她不知廉耻。
女人如衣,兄弟才是手足。不知道他们相聚的时刻,会怎样谈论她?这已经是她管不了的事了,她的命运,已经被她自己毁了。在这漫漫天地,没有谁会和她同仇敌忾。
只有真正有情意的,才会为彼此着想。
太妃的房里,此刻并没有很安静,郑亲王的手还没有从她身上下来,她的心也在烧着。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这趟回来,他们两个都怪怪的。”太妃翻身卷卷被角,很是狐疑:“你肯定知道什么,别瞒着我。”
郑亲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睡吧,时候不早了,你只管睡觉,其他的事,交给我。”
“你顾得上吗。现在济度要和博果尔一起去守皇陵了,福临那小子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知道,他就是看博果尔不顺眼,他就是不想我们娘俩儿快活。这个臭小子,什么东西!”
“皇上一天天大了,翅膀也要一天天地硬了,可是现在还需要有人带着他飞。”郑亲王显然别有所指:“还没到完全扔下我们的时候,你不用怕。只要我活着,没人能动你们。”他说完,坐起身来披衣。
“这就要走啊。”看他下床穿鞋,太妃很舍不得地捞了一把:“心里话还没说完呢。”
“等你说完天都亮了。”郑亲王回头笑了笑:“放心吧,济度这孩子和博果尔互相照应,出不了事儿。”
要出事,也是好事。
给博果尔递过话要给他娶新媳妇的慧敏和福临一大早来送行。所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出现在此时,十分尴尬的福临,站得远远的。
他以为会看见乌云珠,但却没有。结果,一回头,慧敏和博果尔热乎起来。
“怎么样啊。”慧敏的声音很轻,样子很欢喜:“给句痛快话儿,到底乐不乐意。”
博果尔闷声不语,直到济度过来了解情况把他掐了一把,他点头了:“嗯。”
“那成,那我就帮你好好选啦。安心去,回来,一切都给你备好,啊。”慧敏豪爽地拍拍他的肩,倒引得福临一阵醋意:“干什么呢!”
“我咬他呢。”慧敏立刻大声回头:“怎么着,不许啊。”
福临着急地跑过来了,脸上一抹红不知道是不是气得:“说话就说话,贴那么近干嘛,他又不是聋子!”
博果尔不想理他,简单地问声好就走到一边去了。济度抱了抱拳,也走过去了。
像被孤立的小朋友,福临很不高兴,向慧敏打听:“你们说什么呢,我不能听?”
“给博果尔说新媳妇。”慧敏朝他胸前拍了一把,好像很看得起他似的,笑嘻嘻地:“皇上,还得请您的大媒!”
“什么!”福临立刻像救难的英雄,旧话重提:“凭什么!你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他怎么能!”
他急得跳脚。那边博果尔和济度已经上马了。
“站住,回来!”他跑了几步,他们却已奔出数丈,马蹄撩起的后尘,溅他一袍子灰,他低头一望:“我,我,回来!你敢跑!你!”
他气得吼,灰尘卷进嘴里呛得他直咳嗽,不由自主地就站住了。结果慧敏过来体贴地给他拍背,一边拍一边说:“皇上,那是千里马,您再加两条腿儿,没准能追得上。”
“你!”福临越气咳得越狠,一下子直了腰,瞪她,狠狠地瞪她:“做你的媒去吧!我让你做!”
他气呼呼地跑了,大概是要去想法子英雄救美。慧敏也不管他,打道回宫。
今儿高兴,带着福全随处走走。结果遇见了一个人,不,是两个。
佟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胖胖的身体走着路却像是想飞起来似的那么欢腾,不知道遇到什么喜事值得她这样,大概问吴良辅能知道。
他们俩正在窃窃私语,商议着什么。结果望见皇后,立刻严肃得像两个木桩子:“您好。给您请安。”
慧敏和她不常见,印象里只有两回。但每回一见她,就想把她满脸的肥肉给揪下来。那样虚伪的笑,因为面相的好处带了喜庆,怎么看怎么让人难受,不自在,膈应。
“我挺好的。你们打哪儿来啊。”慧敏抱着福全没松手,随便问问。
“嗯,才见过腊月……佟妃娘娘。”虽然私底下可以不讲究称呼,但在皇后面前,佟夫人不敢让她抓把柄,急忙改了,谦虚地回答:“皇后,您这儿遛弯儿呢?呵呵,大阿哥,真虎实。”
一提到孩子,慧敏的眉眼都变得温和了:“是啊。来,咱们打个招呼。”
快三个月的福全,显然反应比之前快得多了,当他顺着妈妈扬起小手的时候,眼睛也弯弯地成了缝,咯咯地笑声逗得大人们很欢喜。佟夫人随即恭维连连,等到这行人走过去才松了心。
“我的天,差点就漏了。”佟夫人忍不住对吴良辅抱怨:“这皇后也是的,大白天都这么吓人。”
这谁不知道。满宫都知道。吴良辅对这句话,只能干笑一声,不说话。
“吴公公,您得再使把劲儿,啊。”佟夫人相信刚才给过的好处不会没用,她又叮嘱一遍:“吴公公,千万别给漏了,一定要等到大阿哥百日那天,啊。”
吴良辅常换常新的脸,终于开了一丝纹路:“成,您放心吧。保证咱佟主子,一鸣惊人。皇后啊,也奈何不了她。”
“说的是啊。”有这么得意的事情,佟夫人的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酸上几句:“这皇后啊,自个儿没动静,霸着别人的孩子亲热,转弯儿,切!”
已经走开了的吴良辅缓了步子,侧过身来瞅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佟夫人马上停了,嘿嘿笑了几声,走人了。
她不知道,这一幕会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是耷拉吴看见的,这个忠心的好人,每每慧敏要带福全从乾东五所出去,只要他得了消息,就算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他也要来跟着。
说白了,他还是不能对皇后放心,他总觉得皇后有可能谋害花束子的大阿哥。
关于这点,花束子劝了好几遍,都发脾气了,他还是口是心非,阳奉阴违。
这回他想幸亏跑这一趟,不然也不能得到这么关键的消息。
可是不争气的花束子,果然又在夜里跑去坤宁宫报讯去了。
“她到底什么事瞒着?”花束子叹气:“主子,你要小心。”
“嗯,我想我明白什么事儿了。”慧敏的手伸出被窝来捏她:“好啊,她要一鸣惊人,就让她一鸣惊人吧。”
花束子的耳朵被她摸得热热的,她害羞地偏了头,突然也明白了:“主子,那她要是‘一鸣惊人’了,您怎么办?”
慧敏看着她笑,眼睛亮晶晶的,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咱们,就看着她‘一鸣惊人’呗。”
“主子,不。”花束子担心地抓住她:“我……”
“傻瓜。”慧敏把被子掀开:“好了,回去睡吧,再躺,我可就舍不得你走了,去吧。”
第三十章 一鸣惊人
宫里一有喜事,宗亲的这些贵妇们都会很忙碌。她们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凑这份喜气。于是,除了宫中主位们,争芳斗艳的就是她们了。
在一团美艳中,乌云珠独树一帜地来了。
样子比前些时候瘦了许多,福临远远地一眼就望见。他很激动,很想和她说话。乌云珠穿着一身天蓝色,莲步移移,很清雅很符合他的期待。
没有旁人知道,三天前他们曾见过的,在宫外。不知道算不算终偿所愿,他们是在教堂碰上。
这些天来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没有谁能让她说心里话。也许只有到这里才能找一点心灵慰籍。当然,即便是对着完全不认识的传教士,乌云珠也不可能把真话都说出来。
她的心事,原本就只有一个人才能懂的。
也许当时她说的时候并不知道福临来了。因为福临站在她身后,很小心。皇上一到这里就成了专属圣地无人能进,结果他听见那些如泣如诉的声音激动得不能自己,差点就当场拆穿她的梦。
这次相遇让福临都坠入梦中,直到现在,还觉得没有醒。他始终会记得乌云珠悲惨的哭声,还有对博果尔放不下的美好期待,这使他觉得,乌云珠必然是不知道博果尔的心已经走了。那么快,一下子,他和想要做媒的慧敏都变得那么可恶。
于是这个下午,就成了福临心中抹不去的印记,因为同情,他在替她疼着。这三天来,他都在惦记着,几乎到了神不守舍的地步。她的声音,像流动的莺啼响在他的耳侧。
“是我对不起博果尔。我不该去西山,我后悔了。我不该去的。”乌云珠拿帕子按着眼睛,她疼得受不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我真该死!”
西山?他敏感地留意到了这个词。而且福临想到那个晚上。火光像遍山开满的花,冲撞得他受不了。他很快揪了揪心口,想要让乌云珠知道他是佩服她的,能在那么不幸的境地下用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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